耿靜說｜| 愛與苦難

——所思所感皆緣《隱入塵煙》

一個人挺好的，吃喝乾活，心疼一下驢子。這世界與我無關，我不過是能喘口氣的認命人。

一個人挺好的，至親罵我虐我，不過是加長了我忍耐的時間。這世間與我無關，我不過是拖着殘殤命運的女人。若有來世，算了，地獄吧，也不想有來世。

潘多拉的盒子最後，是希望。這希望是毒藥，而我們卻都想要希望。

我遇見了一個人，她唯唯諾諾，弱不禁風，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像隨時都會隨風消逝一樣。

我遇見了一個人，他長期勞作的雙手布滿了繭子，手指關節變形，臉上的鬍鬚似乎是生命中唯一的自由。他心疼驢子被打，他啃着饅頭，他不敢看我。

至親明目張胆地用「他們一個瘟神一個窮光蛋很合適」撮合我們。我們，從小都習慣了命運，不如說習慣了至親人施捨的命運。我們拍了結婚照，我們不敢親近。

新婚之夜，我失禁尿床了。我怕他像哥嫂那樣嫌棄我，打我，更怕他不要我。

新婚之夜，牆上的喜字是我最幸福的紅色，雖然我表面沒什麼波動，可是，我身邊有了一個人，她陪着我。我的房子里，我的床上，從此多了一個人，她有氣息，她守着我。她生病了，尿失禁，她怯弱的樣子像隨時等待被訓斥和被揍。我想說些話安慰一下她，我不知道說什麼，或許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我往爐子里多填了幾個煤球，希望她能暖和些。

他帶我去了爹娘的墳頭，告訴他們有了家室。我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我是他的妻子，正大光明的、祖上有知的妻子。我從沒有想過會如此「像個人」一樣活着。

我帶她去見了過世的爹娘和兩個哥哥。從此她就是我們家的人了，我們家的人，就得由我保護着。吃的喝的全給她，讓她高興，讓她安心。

街頭的人都笑話我，看我尿褲子。我知道這讓他丟人了。我怎麼辦才好？該死的病啊。

這幫狗日的街頭閑人們，我媳婦生病尿褲子，這有什麼辦法。每次貴英逃避痛苦的樣子，我心裏比針扎都痛。給她買個長大衣遮一遮會好一些吧。該死的，我沒那麼多錢，城裡人真能忽悠，而我，手足無措。

他怎麼這麼晚還沒有回來？夜路黑乎乎的，千萬別出什麼事。天這麼冷，他還沒吃飯，連口熱水都沒有吧。他不會今晚回不來了吧？他得回來啊。我得帶着熱水去路口等他，我要看到他的身影。求你了，快回來吧。求你了。

忙活完天都黑了，回家，還不知道貴英吃沒吃飯，鍋里的饅頭摘出來沒有，她現在睡了嗎？我給她買的大衣她會喜歡吧？前面那個瘦弱的身影是她嗎？該死的，誰讓她出來的，這麼冷的天，凍壞了可咋辦。

他帶着我種地，說土地里的麥子有收成了，日子就會好了。他借了雞蛋，用燈孵化小雞，我們等待着小雞長大，下蛋。他在我的手上按下了一朵花，這是不是城裡人說的浪漫。他說我這樣就走不丟了，他想和我在一起一輩子是嗎？不，我想和他在一起，每一輩子。

我天天用驢子拉着她去地里，心裏覺得很踏實。路過村頭，路過土坡，每一粒塵土都在見證我們的希望。等糧食豐收了，我要讓她多吃，長胖；我要給她買個大電視，我要帶她去城裡看病，我要帶她好好玩一玩，我要.....給她最安心的生活。

有個人病了，要輸他的熊貓血。我不同意，我心疼他，我怕他出事。他怎麼這麼傻啊。他疼嗎？他輸的血太多了，會不會死啊。求你們了，不要再用他的血了，用我的行嗎？

村裡有名的企業家病了，要用我的血。這和我沒關係啊，他兒子還帶着大金鏈子和大金戒指，開着寶馬車，難道就不能夠支付村裡人的租金嗎？我不去，算了，救人一命啊。可是我怕疼啊，算了，救人要緊。

村裡要改造，房子要拆。我們無處可去了，我們要開始流浪了嗎？我們去哪啊？

村裡要拆除長期無人住的房子，我們離開了。我帶着牆上的喜字，還好，曾經我孑然一身，如今也算是拖家帶口。有她在，我們總歸會有落腳的地方。我才醒悟，不能讓貴英跟着我風餐露宿啊。我要蓋房子。我要給我們一個家。

他每天都在打泥做土坯磚，換桔梗編房坯。他給房子搭架子，上房梁。他帶我在房頂上睡，還用繩子拴在了我和他的褲腰帶上，生怕我滾下房頂。我這輩子跟了他，算是終生無憾了。你看這夜，星星很亮，我和他都很好。

我要給她蓋個房子，很大的那種，有個院，養雞還養豬，驢子也能在院里休息。等蓋好了房子，我就和她在院子里吃飯，看雞，撿雞蛋。我就和她在自己的家裡好好地睡一覺，不用擔心誰會來拆遷，也不用擔心外面的世界是颳風還是下雨。

我生病了，發燒。他把我們養雞的第一個雞蛋煮了給我吃，那味道很幸福。我此生還可以住自己的房子，吃上一個雞蛋，我們未來的生活會越來越幸福吧。他去地里收玉米了。天這麼熱，我去給他送饅頭和水吧。噗通~~~我掉河裡了。我死命地掙扎，緊緊抓着饅頭，頭暈，渾身沒勁，嗆了好幾口水，怎麼辦？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他還沒吃飯呢。

今年的糧食收成不錯，我一車一車慢慢地收。這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怎麼？貴英掉水了？操！貴英！貴英！求你了，醒醒。你醒醒啊~你傻么，你混蛋，你給我送什麼饅頭啊，讓你在家好好獃着啊，你別走了，求你了，你別走啊。貴英啊，咱們日子越來越好了，你睜開眼看看，看看我啊。你回來啊，求你了，求你了.....

我不想走的，我捨不得你，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你，我只覺得，可以把命給你。

貴英，你好好走，我給你印一朵花，這算是咱們的印記，一定要記得。孟婆湯別喝，等等我。我把這人世間的債還完，一碼歸一碼，咱不能讓人家吃虧。你等等我，等等我，可不能迷了路。

不哭不鬧不哀怨不指責，沒有親吻，甚至沒有擁抱。

最後的草編小驢，是你給我生命最美好的禮物。

潘多拉盒子最後釋放出的，是希望，也是毒藥。

而你，給我希望，我也願飲下這荒世的毒藥。

再見了，人世間，此生此命，認了。親愛的你，等我。

壹點號耿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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