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有多美好?只需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是詩人對春天無限的熱愛,這是世人對幸福深情的表白。
僅此一句,便濡濕了無數人的眼睛,便撥動了無數人的心弦,鼓盪起嚮往和追求的風帆,攜手並肩,奔赴遼闊無垠的大海,擁抱充滿希望的春天。
我也愛春天,但我也更愛秋天。
一年四季中,春天和秋天,均是不冷不熱舒心舒意的存在,春天以溫暖贏得青睞,秋天以涼爽宣告天下,彼此傾慕又遙相守望。
我愛秋天,因為她和春天一樣,繽紛絢爛。
春光里,牡丹雍容,海棠嫵媚,梨花白,菜花黃,桃紅柳綠,鶯歌燕舞。秋日的風光,也毫不遜色,但見,庭院里,丹桂飄香,金菊競放;田野里,高粱紅火,稻菽金黃;山脊上,層林盡染,白雲徜徉。即便是路邊不修邊幅的溝溝坎坎,也有牽牛攀援蜿蜒,捧出或潔白或粉紅或幽藍的喇叭,溫婉而友善地裝點着風情,活潑而歡快地吹奏着樂符。更有那落落大方的月季,從春天一直綻放到了秋天。
我更愛秋天,因為春華秋實。春天,只是花滿園;秋天,還有果滿院。春天,有丰韻;秋天,更有豐收。
青黃不接,說的是春天。五穀豐登,說的是秋天。
曾經,在歷史的深處,草泛青樹返綠生機即將煥新的時候,人家裡卻經常就少了接濟,就有人按捺着轆轆飢腸,去挖草根,去捋樹葉,昏昏沉沉地去熬點清湯寡水,低聲下氣地去要口吃的。眼裡的春天,全沒有繁花似錦,心裏的春天,全都是吝嗇小氣,口中怏怏地嘟囔着時令輪迴得太過飛快,咋又到了春天?我不止一次地在回想中詫異,春暖花開的風景,竟也有過如此的不堪?竟也受過如此的怨懟!
秋天則不然。天高雲淡的日子,漫步園子,一抬頭,即可摘下一個噴香的蘋果,即可摘下一枚甘甜的酥梨;攀上大樹,一伸手,即可摘下一枝漲紅的柿子,即可摘下一捧熟透的棗兒;蹲到壟間,推開黃土,即可拔出一根汁滿水足的大蘿蔔,即可挖出一兜皮紅心白的鮮紅薯,即可抖擻出一嘟嚕顆滿粒飽的落花生。更別說,收穫回家的玉米、高粱、穀子、稻子、黃豆、綠豆、黑豆、豇豆……不知不覺間,就滿足了口舌,填飽了肚子,貼上了秋膘。秋天,從來都願意如此慷慨地饋贈。
我更愛秋天,還因為那清清爽爽的霏霏雨絲。春雨貴如油,一個「貴」字,傲嬌得拒人千里,神聖得不近凡俗,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因為春雨太貴,捨不得貼了地面接了地氣,春風起時,常有揚塵飛沙,常見滿面風塵。秋天的雨,則毫不驕矜,時常纏纏綿綿連下幾天,任人融入,任人揮灑。
孩提時的我,喜歡戴一頂草帽,光着腳丫,踩着泥濘,遊走在濛濛的秋雨里。雨中,我漫無目的地去野地里尋找一棵枯死的樹樁,希望樹樁上有一朵一朵簇擁在一起的木耳,我聚精會神地去草坡上低着頭趟水珠,希望草皮上有一團一團拋撒得紛亂的地錢兒(地皮菜),趟着趟着,也會小跑起來去追趕捉拿貼的草尖飛來飛去的水牛。
草尖上四下躥飛的水牛,應該是天牛的一種。常見的天牛都趴在樹上,穿着斑斑點點的花衣,長約一寸的樣子。水牛大了許多,兩寸長短,只在秋雨中的草地才見。它有兩片烏黑鋥亮的鞘翅,光滑得流油,不沾一星半點的雨水,保護着緊貼身體透明的雙翼,兩根支棱的觸鬚猶如孫猴兒頭頂的雉雞翎。
娃兒們追捉水牛,一是活潑好動的天性使然,二是希望解一解嘴饞。逮着了肚大腰圓的母水牛,只需將它肚尾的尖尖兒輕輕拉掉,捏着它的肚子對着自己張開的嘴,使勁一擠,一股水牛籽兒便迸進了口中,甜裡帶香,香里有甜,既是原生的美味,又是新鮮的營養。每當念及於此,我就會想,大酒店裡的魚籽和蟹黃,焉能一比?
秋天就是這樣,既絢爛,又慷慨,滿是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