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國慶節了,因為沒有買到回家的火車票,自己開車又怕堵車,我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家裡睡懶覺,看着別人堵車路上,多少也能抵消點無法回家的鬱悶。
28號晚上,因為連續多天假期的緣故,我睡得也稍微晚一些,大概在9點左右還在看書。電話卻突然響起,我拿起來一看,歸屬地顯示是湖南益陽,儘管沒有名字,但我還是認出這是鄭開的號碼。
正在我遲疑的時候,電話就自己斷了,過了幾分鐘又再次響起,這一回我倒下定決心不接了,直接把手機翻過來靜了音。
經過這麼一折騰,我也暫時沒有了繼續閱讀的心思,不由得想起很多事情來……
鄭開是我的老同學,當年一起在長沙的大學讀書,在學校時是我的好哥們,可我現在為什麼又不想接他電話了呢?
在學校的時候,鄭開和我是上下鋪,後來還知道,他和我都是益陽人,只是不在同一個縣而已。有了這一層關係,我和鄭開很快就成了鐵哥們。
那時候,我家裡的條件也算不錯,父親曾經在長沙的地質隊工作,只是因為身體原因而病退住到老家去了,但在長沙還有一個小房子,因為我讀大學的緣故,父母也跟着住到了長沙。
鄭開家裡條件比較差,就連生活費都需要自己解決大頭,父母每個月大概只能給他一百塊左右。
於是,只要一有時間,鄭開就滿世界找能賺點錢的活,不管是去食堂幫着打飯,還是去外面餐館裡打零工,只要能賺到錢的事都會去做。
因為我們是上下鋪又是好朋友的緣故,我一直提醒他別耽擱學業,到時候畢不了業就麻煩了。但鄭開只能苦笑,也不怎麼隱瞞我,說自己不幹活就得餓肚子,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就悄悄和父母說了這回事,最後還是父親找了幾個以前的同事,讓鄭開去幫着做點文書整理的工作,每個周末干兩天,覆蓋掉生活費外還略有盈餘,也不至於耽擱學業。
唯一的不便,就是上班的地方離學校比較遠,那時候長沙又沒有地鐵,來來去去很不方便。
但公司離我父親的小房子很近,我便邀請鄭開周末住到我家,那樣就不用這麼來回奔波了。
就那樣,四年的大學期間,鄭開每個周末幾乎都住在我家,雖然也就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我們一家三口原本就不是很寬鬆,再加上他就顯得更擁擠了,但我們、包括我父母都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或許是因為在學校期間就知道工作的辛酸,也懂得了更多的人情世故,鄭開畢業後就很順利地在長沙找到了工作,而且還是一家大型的國企。加上他自己也確實有本事,做人也圓滑,不到兩三年就在公司混得風生水起。
等我們畢業五周年聚會的時候,鄭開已是公司的中層領導了,聚會時開了台小車過來,讓我們一班同學羨慕不已。要知道,那時候的長沙,出租車都還是夏利居多,普通人哪裡有能力開小車?
而我自從畢業後,就直接南下到了廣東,主要就是老家有很多人說,廣東這邊工資待遇更高,以你們大學生的身份,肯定比留在內地要吃香多了。
但一開始的幾年,雖然找到的工作也還算不錯,專業也算對口,但待遇也未必能算怎麼樣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自己也曾非常鬱悶。
我和鄭開的聯繫一開始並沒有斷,但到底也在時空的距離中慢慢冷落下來。到五周年聚會時,我竟然發現自己和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聯繫了。
再次見到的鄭開很是意氣風發,看我略顯憔悴的樣子,大手一揮就讓我回長沙跟着他混。
其實我那時候並不是說工作不開心,只是相比之下待遇和自己理想中的有點落差而已。而外沿海的外企里,人際關係相對要簡單許多,也就不大可能真的去投靠他了。
在長沙的幾天里,鄭開每天晚上都來找到我,說是要買下我家在咸嘉湖的舊房子。
鄭開還說自己當年也在那裡住了幾年,反正你父母如今都回鄉下老家去了,你也遠在廣東,閑在那裡挺浪費的。
而他找了個女朋友準備結婚,雖然表面上人模狗樣,但手裡拿不出多少錢來買婚房,你的舊房子就比較合適了。
我一開始並沒有多想,見自己的好兄弟為了準備婚房而傷腦筋,和父母商量了一下,便按照市價賣給了他。就房子的價格來說,鄭開確實沒有占我的便宜。
但誰也想不到,就在那年的國慶前後,我們的老房子一帶就拆遷了。那套舊房子雖然不值錢,一番拆遷下來,卻也換了一套新房子不說,附帶還有十來萬的補償款,這在當時是很大一筆收入。
而鄭開和我說的用來結婚當婚房的事,根本連八字還沒有一撇。也就是說,鄭開之所以要急着買下我的房子,就是知道了那片區域要拆遷,也就是為了賺那筆拆遷款啊。
我父母也很快知道了拆遷的事,禁不住破口大罵起來,說虧我們當年對他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現在竟然利用信息差來賺我們家的錢,真是一隻白眼狼。
但木已成舟,再多埋怨也無濟於事,我心裡對鄭開的看法,也就是從那次徹底變了。我知道,很多人在金錢利益面前,所謂的兄弟朋友之情,都是可以犧牲的。
之後的年間里,我在廣東這邊的發展也慢慢走上正途,相比鄭開當年的風光來說,我自己也認為,自己是基礎打得好,沒有貪功冒進才有所收穫的。
而鄭開這些年來,隨着國企的逐漸沒落,他也離職自己開了公司,但據說也混得一般般,完全沒有了當時在國企的那種風頭勁了。
一轉眼又是十年不見,這些年來,我的人生基本都在廣州完成,結婚生子,買房買車這些大事,都是在廣州完成的,除了每年回老家過春節路過之外,長沙已經很少去了。
至於鄭開,似乎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但想不到十年之後,竟然又那麼意想不到地接到他的電話。就在我的遲疑中,默默選擇了拒絕接聽他的電話。當我還停留在回憶往事的惆悵中時,又收到鄭開發過來的信息。
他在信息中說,這個國慶自己準備來廣州旅遊,順帶也要和一個重要的客戶商談,想到你這個老哥們在廣州深耕了這麼多年,便想到時候來拜訪你一下。
我也沒有特意去刪除他的信息,看完之後,心裡卻恍然明白了更多。
十年不見的鄭開,應該是公司業務的需要,要在廣州搞定一個大客戶,這才想到我這個曾經的同學兼兄弟,希望能藉助我的人脈讓自己的業務更順利一些而已。
我思索了一陣,最後還是回了個信息,說自己到了國外旅遊,短時間內不會回國,所以這一次就幫不上忙了,等回來後再找機會聚一下。
放下手機,我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直到這一刻,我才徹底明白,當年那麼純潔的同學請,隨着我們在社會的大染缸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之後,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就像我自己一樣,還能這樣去回條信息給鄭開,不也顯得非常虛偽嗎?不也是自己曾經最鄙視的行為嗎?但我自己也這麼做了,這又是誰的無奈呢?一份兜兜轉轉之後,我們每個人都活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
想到了這一層,我心中突然對鄭開的那份厭惡少了許多許多。
雖然他曾經欺騙過我,但何嘗不是一種人性的本能?一如我今天也會回個假的信息一般。就以真誠來說,我和他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