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徐天是我哥。
但我實在叫不出這聲哥,只能用名字來代替稱呼。
在我心裡,他實在配不上哥這個字。
不配為兄長,更不配為人子。
我只想和他斷絕所有關係,此生只做陌生人。
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種感覺,有些人出現在你生命里,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02
我和徐天沒有血緣關係。
我是被我爸媽抱養的。
我的親生父母是江蘇徐州人,為了躲避計劃生育來到了陝西安康。
據說我是家裡的第三個女兒,他們為了要男孩,把我送了人。
我就這樣來到了徐天家裡,和他成了兄妹。
我爸在煤礦工作,我媽在家務農。
他們原本有三個兒子,但一場意外的火災,讓大兒子和二兒子都葬身火海,只留下了小兒子徐天。
那是1989年,對於這個家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當時大兒子已經有了女朋友,兩人正在談婚論嫁。然而一夜之間,喜事變成了喪事。
任誰都接受不了。
爸媽傷心欲絕,很久都緩不過來。
親戚們勸他們再領養個孩子,好有個精神寄託,老了也有人照顧。
於是,1990年,剛出生的我就這樣來到了這個家裡。
03
整個童年時光,我可謂受盡寵愛。
我爸我媽還有爺爺奶奶都很疼愛我,雖然家裡條件一般,但衣服零食,一樣都沒缺我。
村裡人不喊我名字,都叫我“嬌閨女”。
那時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我上小學二年級時,有個鄰居無意間說漏了嘴,我才知道自己是抱養的。
我哭着回家問爸媽,是不是真的。我爸立馬去找那個鄰居吵了一架,說他胡說八道。
後來,那個鄰居見了我,再也不敢說這些了。
大家像呵護花那樣,呵護着我成長。
所以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並不重要啊,我一樣是在愛里長大。
童年時光,恬淡幸福得像一幅畫。
是每天的日出又日落,是一張小方桌上的一葷一素,是爸媽忙忙碌碌慈愛有加的身影。
唯一的不和諧就是徐天了。
04
打我記事起,大我八歲的徐天,就像一個小霸王,在家裡橫行霸道。
他是有資本任性的。
因為兩個哥哥去世後,他不僅是這個小家唯一的獨苗,還是整個大家唯一的男丁。
叔叔家的三個孩子都是女兒。
八九十年代的農村,都想要兒子傳宗接代。所以,徐天無形中就被溺愛了。
他不喜歡上學,經常逃課。爸媽前腳把他送去學校,後腳他就跑了。
初中沒讀完,徐天就輟了學。在家裡弔兒郎當了好多年,十八歲時去外地打工了。
大概那兩年,他吃了沒有文化的苦。寫信回來,叮囑我要好好學習。
那時覺得,他還是有哥哥樣子的。
我認真給他回信,把一家人的思念和關心都寫給他。
薄薄的信紙,流淌着濃濃的親情。
可這樣寧靜的幸福很快就被打破了。
05
2002年,徐天從外地回來,說不想打工了。
家人給他在煤礦找了工作,讓他做電工,工資不高,但也足夠生活。
工作剛安定,他就瞞着家裡談了戀愛。
直到女朋友懷孕了,他才回來告訴爸媽。
爸媽起初是不同意的,因為這個姑娘和別人有婚約,和徐天在一起後,才去退了婚。
徐天堅持,爸媽拗不過他,只好同意了。
2003年,徐天結了婚。
婚後,他們和爸媽住在一個院里,吃飯家務都是爸媽幫忙。
徐天上班依舊懶散,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嫂子沒有工作,兩人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
工資本就不高,日常花銷全靠爸媽補貼。
爸媽一邊給錢,一邊恨鐵不成鋼地嘆氣。
他們總盼着,徐天有一天能夠真正成熟起來。
06
2004年5月,小侄女出生。
徐天做了爸爸,責任心沒有變強,脾氣反而漸長。
他嫌工資太低,乾脆不去工作,每天宅在家裡。
家裡所有花銷,都伸手問爸媽要。
爸媽給錢給得慢點,徐天就大發雷霆,砸家裡的東西,鍋碗瓢勺、電視機看見什麼砸什麼。
好好的家,常常一片狼藉。
親戚們知道後,都來家裡批評他。
徐天一氣之下,帶着媳婦孩子搬了出去。
這之後的兩三年,他們幾乎和家裡沒有任何聯繫。
爸媽提起他,總是忍不住抹眼淚。
後來,侄女三歲,要上幼兒園了。在親戚的勸說下,兩人總算搬了回來。
徐天收斂了一些,對爸媽還算尊敬。
我還以為他改邪歸正了呢。可有句老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07
2008年,徐天和老婆生了二胎。
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徐天卻依舊不思進取。他又開始舊戲重演,問爸媽要錢、吵架、打砸東西。
而且一次比一次囂張,甚至還動手打了我爸。
彼時,我在市裡讀大學,只有周末才回去。
每次回去,家裡都是硝煙戰火。
我看着日漸蒼老和憔悴的爸媽,心裡特別難過,可又無能為力。
我也嘗試着和徐天溝通,卻無濟於事。
徐天叫囂着說,你一個外人,有啥資格說我呢。
其實我並沒有多難過震驚,因為就算我不是親生的,我也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愛。
徐天把我沒資格掛在嘴邊,比我更難過的應該是我爸媽吧。
就這樣吵吵鬧鬧,折騰了一年多,徐天帶着老婆孩子又搬走了。
08
是在他們走後,我發現我爸有點不太對勁。
他說話總是重複,還常常說錯話。
我要帶他去看醫生,他不肯去,說自己沒事,只是被徐天氣到了。
我也就沒再堅持。
轉眼到了2010年,我畢業,在安康市里找了工作。
我媽不放心我一個人租房子,讓我住在徐天家。他租的房子空了一個房間。
這幾年,他很少回去,回去也是找家裡要錢。
爸媽讓我住過去,想緩和下關係。
徐天倒是爽快答應了。
我搬去後,幫他家買了一些電器,給孩子們買了一些禮物,然後承包了買菜的活。
我心裡想着,我對他好一點,也許能感化下他,這樣他就會對爸媽孝順些。
可住了一周後,他就說沒錢花了,讓爸媽給點錢。
我說,他們也沒錢,你們也該靠自己了。
我爸我媽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一輩子節衣縮食。
尤其是我爸,年紀大了,煤礦不讓他再去上班了,他就每天早上去掃路,下午去挖坑種樹,一個月賺一千多塊。
徐天怎麼好意思要他們的血汗錢?
然而他不僅好意思,還不依不饒,非讓我打電話要錢。
我不肯,他就和我吵了一架,用盡各種難聽的話罵我,然後把我趕出來了。
初冬薄霧的晚上,我一個人拖着行李在街頭哭泣。
叔叔家的姐姐知道了,把我接去了她家。
心裡對徐天這個哥哥,真的很失望。
09
幾個月後的一天夜裡,我媽打電話,說我爸走丟了。
我這才知道,我爸忘東西的毛病越來越嚴重。
他脾氣倔強,不承認自己有病,也不肯去醫院。
我媽拿了一萬塊錢,去找徐天,讓他帶我爸去醫院做檢查。
醫生確診是老年痴呆,並且需要住院治療。可我爸堅持說自己沒病,要回家。
徐天主動說,讓我爸住他那裡。可他轉眼把我爸一個人留在家裡,我爸走丟了。
還好一個好心的出租車司機發現我爸,把他送回了家。
徐天拿着給我爸治病的錢閉口不提。親戚借我爸的一萬塊錢,他也直接要走了。
拿到錢,就又不管爸媽了。
我給我爸買了葯,讓他堅持每天吃。可他捨不得我花錢。
沒有藥物控制,病情越發嚴重。親戚朋友都不認識了,見誰都叫女兒。
我看他這樣,心裡難受的厲害。
為了照顧他,我辭了工作回村裡當了自雇老師。
工資很低,一個月五六百,但每天能回家,能幫我媽做做家務,陪我爸說說話。
我覺得是值得的。
2013年,我媽突發腦梗。
我帶着我爸陪我媽住院,而徐天連醫院都沒來一下。
住院期間,我爸又走丟了一次。
我當時急壞了,查了監控,只能看到他從醫院門口出去了。以為他回家了,往家裡打電話,也沒人接。
成年人的崩潰都在一瞬間。一邊是病床上躺着的我媽,一邊是稀里糊塗的我爸,我在醫院裡嚎啕大哭。
還好我沿着公交站牌找,在半路找到了。
我爸不肯跟我回醫院,我只好把他送回家,托叔叔幫忙每天給他送飯,我自己在醫院照顧我媽。
明明是兄妹兩個,可我卻像是獨生子女,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艱難。
10
我媽出院後,身體還沒恢復好。
我又請了一個月假,直到她完全康復才去上班。
這一年,我已經23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我知道以我家裡的情況,沒有資格挑三揀四。在同村找了對象,想着離家近,方便照顧爸媽。
結婚的時候,徐天礙於面子回來了,給了我500元紅包。
但我們的關係,依舊沒有緩和。
他對爸媽,除了要錢,其他還是不管不顧。
2015年,我媽又生病住院了,確診肝硬化。
那時候,我剛生完孩子幾個月,身體還沒恢復。親戚說了徐天一頓,他才同意和我輪流照顧。
而我慶幸的是,自己嫁的人家,都很善良。
那段時間,我公公幫我照顧我爸,婆婆幫我照顧孩子,我去醫院照顧我媽。
我媽出院後,徐天裝模作樣地說和我輪流照顧爸媽。
可事實上,他只回去了一天,把家裡的小麥全拉去賣了,拿着錢走了。
我心疼爸媽,只好帶着幾個月的孩子住在家裡。
好在丈夫和公婆都明事理,還幫我一塊照料。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爸的病越來越嚴重,智力後退的同時,生活自理能力也喪失了。
他曾經那麼要強體面的人,每天去街上,見人就要煙抽要吃的。我心裡真的特別難受。
我只能儘力去陪他,照顧他,給他買需要的東西,像照顧孩子一樣哄着他。
徐天也知道我爸這情況,但對此不聞不問。
好像這個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11
2017年,我爸摔了一跤,頭摔破了。兩天後,人就沒了。
我第一次處理這些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叔叔說,你給徐天打電話吧,他是兒子,這事必須他來管。
我用家裡的座機打,他不接。用我的手機打,他還是不接。給嫂子打,也不接。
鄰居來家裡幫忙,我讓鄰居幫忙打了下,立馬就接了。墨跡了半天,徐天才和嫂子趕回來。
辦葬禮,是我媽拿的錢,徐天一分都沒出。親戚朋友弔唁給的一萬多帛金,徐天全裝了自己兜里,連送的一些禮品,他也都拉走了。
明明是喪禮,他卻面露喜色,沒有一絲一毫的傷悲。
一眾親戚看了,都忍不住嘆氣。
12
2018年,我媽再次因為肝硬化住院。
徐天這次倒是積極,很快就來了。我忙着照顧我媽,他拿走了我媽的身份證戶口本,自告奮勇幫着辦住院手續。
可事實上,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住院花了一萬多,他拿着我媽的住院手續去醫保報銷,報了七八千,都裝進了自己兜里。
我媽躺在病床上,他還不停問我媽,我爸留下多少錢,是不是都只給我這個外人了?
我媽說沒留下什麼錢,也沒給我。
但徐天,顯然是不信的。
平時都見不到他的人影,我媽一生病住院,他就殷勤起來,但也只是來瞅瞅就走了,還是我一個人天天在床頭伺候。
等到我媽出院,他就故伎重演,把報銷的醫藥費私吞了。
我媽無奈地嘆氣,我忙着照顧我媽,也沒時間和他計較。
13
就這樣到了2022年3月。
我媽病情惡化,已經有點糊塗。
徐天把我媽從醫院拉回家,說不再浪費錢了,在醫院裡醫生永遠都有辦法讓她耗着。
他不盡最後一點孝心,反而每天逼問我媽,到底有多少錢。
我媽神志不清,告訴他說有五萬。
他又追着問,錢在哪裡。
我看着我媽痛苦的樣子,忍無可忍和他吵了起來。
他暴躁地開始摔東西,把我和我媽的東西都從家丟了出去,還砸了我放在家裡的婚紗照。
我冷冷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已經不再是親人了。因為在金錢和利益面前,他根本沒有一點良知。
清明節時,細雨紛紛,我媽帶着滿滿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辦葬禮時,只來了幾個親戚。徐天平時和大家都不來往,大家也不願給他面子。
我看着冷冷清清的靈堂,哭的死去活來。
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從此,我真的沒有媽媽了。
而徐天,只關心他收了多少帛金。有朋友來弔唁,他還笑着和人家打招呼。
我跪在地上,無限的涼意,從腳底蔓延到全身。
14
剛辦完葬禮,徐天就迫不及待問我要存摺。
我太了解他的品行,讓村委會幹部作了見證人,把六萬塊錢的存摺,連同家裡的兩三百斤糧食,都一併給了他。
他拿着這些東西,高興地走了。
我以為,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
爸媽都不在了,以後我和他,也沒有任何瓜葛了。
後來,他又打電話說取錢需要我和他一塊去簽個字。
我本來就沒有從喪母之痛中走出來,又想起他之前對爸媽的所作所為,氣不打一處來,不願搭理他。
可沒想到,七月時,我接到法院的電話,說我被徐天起訴了。
他說我騙了他,我媽留下的錢肯定不止六萬。
大動干戈去調查、取證,把每一筆錢的去向都查的清清楚楚。
後來在調解階段,法官勸我說他比較難纏,讓我吃點虧,把存摺的六萬給他算了。
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妹,但也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幾十年。我一直在努力盡女兒的義務,可他卻從未有過兄長的樣子。
因為這點錢,弄到對簿公堂的地步,在村裡已經成了笑話。
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流淚。不願和他繼續糾纏,簽了調解書。
可心裡的傷,真的挺難治癒。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嚴重的心理陰影。一提起錢,就莫名煩躁。
我才三十多歲而已,卻覺得自己疲憊地像過完了一生。
也許這是我的命,我來這個家就是來報恩的。
而徐天這個親生兒子,大概是來討債的吧。我不知道徐天花這些錢的時候,良心會不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