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兒防老
人,最怕的不是衰老,是不治之症。
娥嫂子老了,但矍鑠,康健。和丈夫卿哥倆人養牛、種地、採藥、家務,日子忙碌、辛勞,卻有明天,有方向,有情有調。
突如其來地,娥嫂子病了,是肺癌。
所有的忙碌、將來和攢錢,於娥嫂子,都成了虛無縹緲,她實實在在需要的,是有人陪她看病,和正常的衣食住行。
娥嫂子想去市醫院看病。
她覺得她不是大病,她的病也許能好,也許她還能再陪卿哥(她丈夫)幾年。她不放心她的牛、她的田,還有不會做飯、離開她就會餓肚子的卿哥。她和卿哥約過,他要走到她前頭,因為沒了她,他跟着誰都不行。
但,她找不到陪她看病的人。卿哥年齡大了,市裡的路他摸不着,進一趟縣城他也會迷路。
可,孩子們忙。大兒子搞水電裝修,業務一樁接一樁,真忙;小兒子干村長,怎能不忙?大女兒要帶三個孫子,自然是忙;二女兒、小女兒打工在外,遠,且忙。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懷疑縣城醫院的結論,沒有人主動提及,帶她去市醫院再看看。
娥嫂子還想要個和我媽用的一樣的坐便器。她這一段上廁所越來越艱難,好半天蹲不下去,蹲下去又怎麼都起不來,以往瘦削、麻利的身體開始和她作對,哪、哪兒都不聽使喚。
但,街上沒有賣。
可,除了日常趕集的街上,她實在不知道哪兒可以買得到,她的能力也不允許她把視野伸到更遠的地方。
她這想法不能和兒子們說,兒子們會說她不體恤。又不敢和她住同村子的大女兒說,前幾天因為她實在咳嗽厲害,自己去街上買了一瓶蜂蜜,準備沖水喝緩解一下咳嗽,就被大女兒狠狠訓了一頓,說她胡亂買,說街上的蜂蜜又假又貴。其他倆女兒,就更不能說了,他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就別擾他們了!
我媽去看望娥嫂子,娥嫂子就把這些話說給我媽聽。她說:“我不要他們花錢,我有錢,只要他們陪我去看病、幫我買個坐便器就行,可我不知道找誰啊!”
卿哥當時也在旁邊。他啪嗒啪嗒抽着煙,一語不發。
我回去看媽,媽把娥嫂子這些話說給我聽,留老家照顧媽的大姐也在一旁補充和感嘆。媽的眼裡、聲音里、臉上,滿是不平和難過。
怎能不難過?短短一年來,和媽年齡相仿的幾個老人,都故去了,和媽能說得上話的幾個年齡小一點的老人,也只還剩娥嫂子。如今娥嫂子患病,又遭這種待遇,媽的心情可想而知。
只記得,娥嫂子平日講起幾個閨女、兒子時候,神采奕奕;只記得,娥嫂子平日做某某好吃東東時候,都會一分六份,哪個孩子也不肯少;只記得,每逢春節,娥嫂子都把老兩口摘棗採藥賣得的錢,為每個孫子女發紅包200元;只記得,每逢暑假,娥嫂子的孫子女、外孫子女都上她家過假期,娥嫂子就每天變着花樣給孩子們做好吃的......
而,今天病的是娥嫂子,一病就是不治之症。她有錢、有眼睛、有雙腿、有老伴、有滿堂兒女,卻唇焦口燥呼不得,只能倚杖自嘆息!
不治之症,不僅預示着來日無望,還預示着,過去的、現在的所有、所有,都成夢、成塵,都再啥也不是!
娥嫂子夫妻一生勤儉、努力賺錢,他們一直以為,攢點錢就養老有望,此刻才發現,比沒錢和不治之症更可怕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聽媽他們憤憤講述的當兒,我打開淘寶,搜索“老人坐便器”,順手拍下一款,折扣下來,88元,式樣蠻好看,數字也吉祥。
姐為難說:人家有兒有女,你買這個,她那一堆孩子會咋想?
我不知道。因為,我自己啥都沒想,以我的情商也想不好。只是覺得,我想這樣做,我得這樣做,趁娥嫂子還能用上,趁我還能達成一個無助老人的一點點心愿。
其他的,隨它去吧。
誰說,養兒防老?
誰說,女兒是她媽的小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