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當老師的第一年,遇到了女生向薇,於是,就有了後面的故事。
1.
那天,我正在教室講課。
早上的課堂上,教室里同學們正襟危坐,聽得津津有味。
當我講到“集合的意義”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報告”打斷了我,一個女生站在門口。
一身校服,看得出來有些小了,已是深秋,裡面的毛衣不明所以的比校服外套長一截,毛衣像是給校服外套鑲了一寸多長的邊。
齊耳短髮,一雙大眼怯生生地看過來。
我擺擺手,示意她歸位。
我上課最怕中途打擾,尤其是數學,思路被卡住了。
我只得停頓下來,環顧四周說:你們是高一學生了,上課不要遲到是基本要求,希望大家遵守。
“好,下面我們再來看看這一題。”
第二天下午我的數學課,後面一排的2個男生在趴着睡覺,我叫旁邊同學叫醒他們聽課,等我板書回頭,他們又趴着了。
我一隻手拿着粉筆,一隻手撓撓頭,正在猶豫要不要把他們兩個拎起來站着聽課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報告”聲打斷了我。
又是昨天那個女生,我的氣都不打一處來。
“上課遲到,上課睡覺,你們還想不想考大學,你們三個站到教室後面聽課。
那女生詫異地看向我,大眼撲閃着,有淚划過的樣子。
我一肚子火,扭過頭繼續講課。
以儆效尤的效果不錯,後面的半節課教室里鴉雀無聲,都認真聽講。
忘記說了,我叫徐磊,今年畢業的師範大學生,分配到市高中,校長看了我的簡歷,拍着我的肩膀要我好好乾。
我教高一數學,兼高一(三)班班主任。
這樣,下課後我把女生帶回我辦公室。
我翻着花名冊,指着一個名字問她,你叫向薇?
女生點點頭。
我說:“高一課業負擔重,其他同學7點就來早自習,你上課還遲到。是晚上熬夜晚了?
她搖頭,
“那是什麼原因?”我又問。
向薇低頭半天沒應聲。
再抬頭,看得出來她在拚命抑制她眼裡呼之欲出的眼淚,挺直地背顯出一絲倔強的意味。
“家裡有困難?”
“有困難跟老師說,我們來一起解決”。
她繼續低頭不看我,不做聲。
向薇走後,對坐的劉老師跟我說,徐老師,剛才的女生是叫向薇,我說是的。
這孩子可憐,初二她媽媽得白血病死了。她爸開貨車的,聽說又找了後媽。
又是白血病,我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月考的時候,向薇數學考了90分,我把她叫到辦公室,看着大片的紅叉,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安慰她,我看了一下,知識點掌握了,就是綜合運用有些問題。這樣吧,每天晚自習你把不會的列出來問我,我給你講講。
看得出來,她很聰明也很努力。
後面一個月的月考,數學到了110分。
我這幾天又做夢了。夢見我妹妹,夢見她穿着校服,跟我說,哥,大學是什麼樣的?我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一臉倔犟地表情,不一會兒,她的臉就跟向薇的臉重合了,然後我就醒了。
放暑假,我搬家了,這回租了個頂樓。
破舊不堪的6層樓房,沒有電梯,過夏天熱是熱點,好在是房東和善價格便宜。
就是樓下的這一家,女的嗓門特別大,很吵。
下班回家,爬樓梯到三樓,就聽見女人罵人的聲音,四樓樓梯間坐着一個人,一看,
“向薇,你怎麼在這?”
向薇抬起頭,看是我,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快速地摸了摸臉,我看到抹去了滿臉淚痕。
“徐老師,我住在這。”她向上指指五樓半開的門。
說話間,一個胖胖的女人從門內走出來,凶神惡煞的樣子,衝著向薇喊“死女子,還不進來”。
向薇趕緊唯唯諾諾的進去了。
我想到劉老師說的向薇的家庭情況,心裡不禁有些忐忑。
那以後,我上樓到了四樓就開始放慢腳步,就特別關注一下五樓,除了那女人的嚷嚷聲,再沒看到向薇。
2.
高二開學後一段時間,向薇基本沒遲到。每天穿着洗得發白的、短一截的校服規規矩矩地坐着學習,偶爾抬頭,一臉堅毅的樣子。
月考的時候,她的成績已經穩居前10了,我把她叫到辦公室,好好鼓勵了一下,跟她說,考A大有希望。
她靦腆地笑。
那天傍晚下雨,我回家的時候沒帶傘,三步並作兩步,看到一個車棚我就衝進去了。
一回頭,就見地上蹲着一個人。
再細看,是向薇。
我喊她,她猶豫了半晌抬起頭來,臉上掛着淚痕,左邊臉腫了,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我急了:“誰打的?”
她抽噎着說:“我爸。”
“為啥?”
她就嗚嗚嗚嗚地哭。
我沒辦法,只好安慰她,“父母教育孩子是對的,我小時候我爸也揍我。”
“我爸揍我不打臉,專踢屁股,踢得我後來一見我爸,屁股就覺得疼”。
我把向薇帶上五樓,然後回家了。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向薇的臉,我覺得可以為這孩子做點什麼。
第二天,我翻出家長通訊錄,請向薇爸爸到我辦公室。
她爸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打電話。
一回頭,一個50歲左右的男人站着那,平頭很樸實的樣子。
“你就是徐老師啊,好年輕,比我閨女大不了幾歲,年輕有為哈”。
“向爸爸,我今天請您過來是說說向薇的情況”
“這孩子,在學校犯啥事了”
“沒有,向薇同學這次月考年級前十,請你們家長配合,孩子學習壓力很大,家裡要給孩子和諧平和的環境。”
“好好,徐老師,您不清楚,她媽不在了,我拉貨經常出差,我二婚的妻子在家照顧她”。
“向薇是個好學生,繼續努力考上A的有希望,以後你還會享姑娘的福哦”。
走的時候,向薇爸爸千恩萬謝,說以後盡量多陪着孩子。
後來的一天,在我辦公室,向薇問完問題,悄聲說:“徐老師,謝謝您,我爸說了以後遠點的地方貨運生意不接,陪我考上大學再說。”
我高興地說:“那你就好好學習吧。
她得意地笑着點頭。
那一段時間,向薇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多。
元旦班級晚會,她跟幾個女同學還排了個舞蹈,跳得青春飛揚。
高二下的課程緊,老師的壓力山大。學校的各種研習會也多。
這天,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腳步上樓。就聽見樓上一陣哭聲。
我趕緊上樓,五樓門開着,那女的哭天搶地的嚎啕大哭,向薇在一旁嗚嗚嗚嗚地哭。
我趕緊走進去,向薇見是我,撲在我懷裡。
“徐老師,我爸死了”。
向薇爸爸開車運貨,跟對面而來的車撞了,車毀人亡。
想到前不久才見到她爸,他說,一定配合老師,把閨女送進A大,那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樣子,我一陣心酸,不由得摟緊了她。
向薇上課明顯的心情不好,甚至心不在焉。
後面的幾次月考,不言而喻,成績掉到100名了。
我暗暗着急,只得加強檢查她的作業力度。
這天,我加班回家,就見向薇坐在五樓門口。我問她,怎麼不進屋?
她指指門,“沒有鑰匙。”
我詫異地問:“你忘記帶鑰匙?”
“鎖換了。”
我一聽就明白了,她這後媽準備趕她走。
她抽噎着說:“房子是我爸的”。
我氣急敗壞地敲門,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看時間,10點了。
我就帶她上了樓。
向薇局促不安地站在我門口,我拉她進來。
“不要怕,我是你老師”。
我當時為了省錢,租的是個一室一廳,我睡客廳沙發,向薇睡床。
看得出來,她有些不自在,我跟她說,你自己睡覺把門反鎖好。
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送向薇到五樓,一敲門開了,那胖胖的女的開口就罵:“小婊子,一晚上跑哪浪去了?
向薇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女的一身一臉的橫肉,一看就不是善類,我真是納悶向薇爸蠻本分的人,怎麼找這麼個活寶。
我擋在向薇前面,說:“昨天10點,敲門沒人開,你把門鎖也換了,她怎麼進去。”
後母不接話,瞅我一眼,說:“你是誰呀,管得這麼寬?
“我是她班主任,就住樓上。”
她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我,說:“你成家了沒,不會是對她心存不軌吧。
我一口惡氣衝上腦門,衝口而出:“這房子是向薇爸爸的,她有住的權利。你把鑰匙交出來。”
從屋裡面出來一個瘦猴樣的男人,尖臉猴腮,一看也不是啥好人。他倒是打了個圓場,把鑰匙給向薇了。
我帶向薇下樓上學的時候,還聽見她後母在罵罵咧咧。
我跟向薇說:“不要怕,還有一年,熬着考上大學就出頭了。
她點點頭,沖我笑。
向薇的成績又衝上來了,就是人越來越瘦。
有一天問完問題,我提醒她,你要注意勞逸結合,吃好睡好。
瞅着她眼裡有一絲恐懼一閃而過,她笑着說好。
3.
我最近晚上睡得早,早八點的數學課,已經進入一輪複習階段,同學們問題越來越多,我得每個人掰碎了講,很耗精力。
半夜,我被一陣哭鬧驚醒。仔細一聽,樓下向薇家後母的聲音,滔滔不絕地國罵不絕於耳。
我擔心向薇,就披衣下樓。
果然,她蹲在五樓門口。
我喊她,她抬起頭,哭了。
我說:“趕緊進屋休息、明天還有課呢”。
她不答話,也沒動。
我就催她,她抬頭:“徐老師,我不敢回去我怕,我能到你那住嗎?”
我說:“自己家裡有啥好怕的,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她猶豫了半晌,說:“我怕那個男的”。
我的腦袋靈光乍現,我明白了。
我一把拉起她,走吧,上我那去。
向薇說後母找了個男的住在一起,那男的總是對她動手動腳,她就躲他,晚上睡覺反鎖門。
昨天晚上睡覺,她照常反鎖門睡覺。
半夜被驚醒,那男的趴在她身上,她嚇死了,隨手摸着檯燈砸到他背上,男的吃痛嗷嗷亂叫,把後母叫醒了。
男的反咬一口,說是向薇開門讓他進去的。後母就破口大罵,把她趕出門。
“這幫畜生,我氣得咬牙切齒。
向薇到房間睡了,我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還有三個月高考了,這孩子住在狼窩不是辦法,住我這,孤男寡女,也不方便。
睡意朦朧中,我又夢見妹妹,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早上跟向薇一起下樓,她回家拿書包,我不放心就在門口等她。
一開門,後母一路憤怒的看着我,“喲,師生戀啊,可真會勾引男人”,
我實在氣不過,說:“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小心我揍你”。
後母大聲嚷嚷起來:你一個男老師拐騙女學生,你不要臉。
我揚起拳頭,她進去了。
下樓的時候,還聽得到後母罵罵咧咧的聲音。
回家的時候,向薇蹲在我門口,說她不敢回去,晚上不敢睡覺。
我說我這也不方便。
她就蹲在地上哭。
瘦小的肩膀一慫一慫的。
我想了想,去她媽的,身正不怕影子歪。
我一把拉起她,回家收拾書,就在我這吧。堅持三個月,高考結束自己打工去。
她高興的下樓了。
後面的一個月,向薇每天按時作息,成績已經穩步上升,保持這個態勢,A大穩了。
課間,校長請我去他辦公室。
一見辦公室,裡面還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
校長打着哈哈說我年輕老師有衝勁,很好。這一段表現不錯。
繞了半天,我才知道,那兩個是紀檢的,有人把我告了。
說我跟女學生亂搞男女關係。
我知道他們說的女生是向薇。
我就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
她們聽了覺得認同,但是,她們還提了一個要求,我請求她們,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能否本着人道主義精神,不要去打擾可憐的向薇。她們同意了。
高考衝刺的前一個月,向薇跟班上其他同學一樣很努力,我在家做了一個隔簾,讓她進出衛生間方便一些。
高考那天,我送同學們去考場,看着她們意氣風發的走進考場我淚流滿面。
我心裡說,妹妹,她們代替你去高考了。
向薇考上了A大,暑期在一家餐廳幫廚,包吃包住。
我找到她工作的地方,見她像快樂的鳥兒一樣忙進忙出。
聽說我跟她告別,她奇怪的說,徐老師,你不教書了?
我說是的。
她低頭半晌,說:“徐老師,是我害的你,我會去跟她們證明你是個好老師。”
半個月後,校長又找我,說,經過紀檢組調查,你是冤枉的,年輕人以後注意工作方法。
回到辦公室,劉老師神秘兮兮的說:“徐老師,我都聽說了,你是個好人,向薇那孩子重情義。她跑到教育局局長那替你申述,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勾引她的老師,甚至要求檢查她是否處女,來證明你的清白。”
4.
向薇大一那年寒假來看我,她躊躇半天,問我談女朋友了嗎?
可否考慮她?
我說,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我只希望她幸福。
我帶她來到一片墓地。
墓碑上一個長發女孩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們。
這個就是我妹妹。
當年的地震,我爸媽一起沒了。
就剩下我和妹妹相依為命。
我那年高三,妹妹初三。我考上了師範大學,跟妹妹約定她當我的小學妹。
我大二那年,我妹高一,她確診白血病。
我妹一直想去大學看看,可是病情惡化很快,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就沒了。
說到這,我淚流滿面。
向薇抱着我,哭着說,我是何其幸運,哥,我以後就是你妹妹了。
大學畢業後,向薇也成了一名教師,跟同事談了戀愛。
結婚那天,她把我和妻子請到主位上,以父母的大禮跪拜我們。
輪到新娘講話時,她動情地說:我感恩自己遇見了徐老師,他就是照進我生命的一束光,所以我選擇當老師,也選擇當老師的人做我丈夫,願每個人都被這世界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