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之神”露真容
時值正午，街道上人流川涌，熱鬧非凡，兩旁的買賣鋪戶鱗次櫛比，叫買的叫賣的混成一片喧囂的繁華鬧市曲。
遠遠地，王薔快步走來，停在一座茶樓門前，四下觀望着。混在人群中尾隨其後的張環壓低斗笠從他身旁匆匆走過，停在一家飯鋪的廊柱後，回頭望去。
王薔不見了。
張環吃了一驚，快步走到街中央，四下張望，忽然，不遠處人影一閃，張環定睛看去，果然是王薔。他飛快地走進街邊的一座綉樓之中。張環搶前兩步來到綉樓前，抬眼看去，只見綉樓上掛着一塊橫匾：翠紅院。
張環顧不得細想，快步跟了進去。張環走進大廳，裡面燕語鶯聲，絲竹羌管不絕於耳。
張環疑惑地四下看着，只見周圍許多疊脂抹翠的女子調笑嬉鬧着。不遠處，王薔快步走上了二樓。
張環正要抬腿跟上，猛地，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抓住了他。
張環一驚回過頭來，是個潑辣妖冶的中年婦人。她笑嘻嘻地道：“怎麼，小哥兒，來玩玩兒呀？”
張環一愣趕忙道：“不，不，我來找人的。”
婦人的臉登時沉了下來道：“找人？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去處？”
張環搖了搖頭。
婦人一臉鄙夷，一字一字地說道：“這裡是青樓，也叫妓院。”
張環登時愣住了：“什麼？這……”
婦人看了他一眼，厲聲道：“你找誰呀？”
張環咳嗽了一聲道：“就是剛剛進去的那個穿黑袍的人。”
婦人看着張環彷彿緩和了神色，詭笑道：“你定是他老婆雇的跟班，來查你主人的行蹤，回去好向他老婆報告，對不對？”
張環不及細想，趕忙接口道：“對，對。”
婦人臉色一變一把擰住張環的耳朵，張環“哎喲”一聲道：“你幹什麼？”
婦人潑口罵道：“你這小廝不知好歹，做這等缺德事，這不是壞我們的生意嗎！給我滾！”說著，她挒着張環的耳朵將他拉到大門前狠狠推了出去：“快滾！”
張環哭笑不得地咧開嘴不知該說什麼。
那婦人雙手叉腰大聲叫罵：“聽到沒有？再不走，叫人出來狠狠揍你一頓！”
張環無奈，只得轉身向對面的飯鋪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只見那婦人罵罵咧咧地走進門去。張環長出了一口氣，正要另想辦法，忽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張環嚇了一跳，回過頭一看，是小桃。
張環愣了一下：“是你！”
小桃道：“張環哥哥，你在做什麼？”
張環登時語塞：“我，我……”
小桃看了看花紅柳艷的翠紅院，又看了看張環，神秘地笑道：“我明白了……”
張環的臉馬上紅了，囁嚅着說不出話來。
小桃詭笑道：“你自己偷偷跑出來下館子，對不對？”
張環一愣道：“啊，啊，對，對。”
小桃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狄春哥哥和李朗哥哥。”
張環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笑道：“那就多謝了。小桃，你到街上做什麼？”
小桃舉起手中大大的藥包道：“我來抓藥啊。”
張環道：“好，你快回去吧，病人還等着吃藥呢。”
小桃點了點頭道：“那我走了。”說完轉身離去。
翠紅院的一個房間內，王薔坐在地榻上品着清茶，心情似乎很好。一個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輕輕地道：“你來了。”
王薔趕忙站起身道：“尊神，我來了。”
女子道：“坐吧，別那麼拘謹。”
王薔坐了下來，這女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知道嗎，廖文清沒有死！”被稱為“尊神”的女子冷冷地問到。
王薔驚道：“什麼？”
“一旦他醒來說話，事情就有暴露的危險。必須要解決他！”
“是，我立刻去安排。”
“這件事自有人會去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是，是。”
“我已接到震位大護法的傳信，‘死亡之神’現正在運往‘黑暗之山’的途中，此事你們做得還算妥貼。”
王薔趕忙道：“是，那是屬下應盡之責。”
“尊神”道：“‘死亡之神’關乎全局，更關乎着黑衣社的存亡續斷。而今，下一步‘地獄行動’馬上就要展開，你立即傳我口諭，召集在涼州的所有大護法共同謀劃此事，絕不能出現任何疏虞。”
王薔深吸一口氣道：“屬下明白。”
“尊神”冷冷地道：“廖文清之事，你已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但念在多年來你對黑衣社忠心耿耿的份上先不予追究了。但絕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則，黑衣社最嚴酷的刑罰便會用在你身上！”
冷汗順着王薔的額頭滾滾而下，他連聲道：“是，是。請尊神放心，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尊神”頓了頓，緩和了一下口氣問道：“王鍇和房哲怎麼樣？”
王薔賠笑道：“他們正按照您的部署一步一步向前走，沒有絲毫疑慮。尊神此計真是絕妙之極。”
“尊神”道：“下面一步是整個計劃的關鍵，也是‘地獄行動’的命脈，你準備好了嗎？”
“是。我們今夜就出發。”
“切不可露出絲毫馬腳。”
“請尊神放心，我們定當竭盡全力！”
千牛衛將驛站團團包圍。曾泰、長史、司馬、商曹，店中的老闆、夥計恭立門前等候。
遠處，李元芳身着千牛衛大將軍的官服，率千牛衛護從着一乘官轎向驛站而來。
曾泰道：“來了。”眾人快步迎上前去。
衛隊和官轎轉眼間便到了店門前，李元芳跳下馬來。官轎落地，下杠起簾，狄公走了出來。
曾泰迎上前去道：“恩師，學生已向負責處置天竺商人瘟病一事的長史和商曹核實過了，那些天竺商人發病時就住在這家同陽驛站之中。”
狄公點了點頭。身後，長史率眾人上前參拜。
狄公擺了擺手道：“今日本閣前來勘查現場，一切禮數從簡。李長史，你何時接到報案，當時的情形是怎樣的？”
長史道：“回大人的話，卑職昨天清晨接到報案，說是住在同陽驛站中的天竺客商感染了一種怪病，一日之內便有八人死去。”
狄公點了點頭：“哪位是本店的老闆？”
老闆趕忙上前施禮：“大人，小的便是。”
狄公道：“走，引本閣進去看看。”
店老闆答應一聲，領着狄公一行來到了天竺商人所住的房間門前，說道：“大人，那些天竺商人就住在這間上房之中。”
狄公問道：“他們是何時進店的？”
“前天早晨進店的。”
“帶了什麼貨物沒有？”
“有七八輛馬車，都用苫布圍裹，不知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狄公點了點頭，眼光早已把房內的情況仔細掃視了一遍，只見房中乾乾淨淨，沒有絲毫的痕迹。
狄公道：“老闆啊，這些人入住後，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嗎？”
店老闆道：“嘿，可說的呢，您算是問着了，這些天竺人自打進店以後，就神神秘秘不知忙些什麼。”
狄公聞言轉過身來道：“哦，怎麼講？”
店老闆來了精神，津津有問地講道：“這些人來的時候是小的接待的他們。當時他們那麼多人卻只要了一間上房。小的甚是奇怪，便多問了幾句，那些人卻很不耐煩，因此小的就沒敢再問下去。後來他們說自己的貨物極其貴重，說想要停在後院，但後院必須上鎖，鑰匙交給他們保管。這都不算什麼，最奇怪的是，他們居然問我哪裡能買到鮮血，說是……說是他們的貨物要喝……後來我幫他們打聽到了一個賣牛血的地方。從那兒以後，他們每天都要買一大桶牛血拎到後院，真是太稀罕了。”
狄公和李元芳、曾泰對視了一眼道：“你是說，他們的貨物要喝鮮血？”
店老闆趕忙道：“大人，這可不是我說的，是那個叫甲瓦的天竺人說的。”
狄公道：“你見過那些貨物嗎？”
店老闆搖搖頭道：“從沒見過，後院的鑰匙在他們手裡，任何人都不讓進。”
這時，一旁的長史插話道：“哦，對了，刺史大人，這些天竺客商您都曾見過的。”
曾泰一愣道：“我見過？”
長史道：“正是，就是那幾個到刺史府見您要求出關的天竺人。”
曾泰一驚道：“是他們？”
長史點了點頭。
狄公道：“怎麼，曾泰，你見過他們？”
曾泰道：“閉關封道後這些人要求提前出關，被學生拒絕了。”
狄公低頭喃喃自語道：“這些天竺商人帶着要喝鮮血的貨物住進店中，又如此急迫地要出城，這裡面有什麼玄機呢？”
李元芳問店老闆道：“他們的貨物外觀是什麼樣的？”
店老闆道：“馬車是平板的，裡面的貨物很高，從外面看有稜子和縫隙，好像是個大木籠子。”
李元芳吃驚地道：“你是說馬車上放着大木籠子？”
店老闆道：“好像是。”
李元芳和狄公對視道：“圍裹貨物的是不是土黃色的苫布？”
店老闆道：“對，對，您是怎麼知道的？那種苫布的顏色在咱這地方還真不多見。”
李元芳壓低聲音對狄公道：“與我在歸義伯府後院所見一模一樣。”
狄公一驚：“哦？”
李元芳點了點頭。
狄公對店老闆道：“老闆，你帶我到後院去看看。”
店老闆點頭道：“大人，請隨我來。”說畢，引狄公一行來到後院，掏出鑰匙把門鎖打開，對狄公道，“您請進吧。”
狄公奇道：“這後院為何上鎖？”
店老闆愁眉苦臉地道：“不瞞大人，自從官家說這些天竺人得的是瘟疫，小店兒就再也沒有來過客人。小的想來，他們那些奇怪的貨物就鎖在後院中，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萬一要帶着瘟病，那小的全家就完了，這才讓夥計把後院鎖上了。”
狄公點了點頭，快步走進院中。
後院中一片狼籍，馬糞、稻草灑了一地。
狄公三人仔細尋找着蛛絲馬跡。忽然，稻草中的一點紅色吸引了狄公的目光，他快步走上前去撥開稻草，草里藏着幾個猩紅色的小紅點，形狀顏色與古堡和洪家堡現場發現的一模一樣。
狄公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微笑。
“大人，您看！”不遠處的李元芳發出驚呼道，狄公趕忙過去，見元芳面前的稻草堆里也裹挾着幾個小紅點。李元芳道，“大人，這與您在死亡現場，以及卑職在伯府後院馬車上發現的一模一樣。”
狄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起來，那些殺人於無形的神秘之物就是天竺商人用馬車帶進涼州的，而王薔自荒山古堡回到城中的目的，便是與天竺商人進行交易，將他們手中的神秘之物買走。”
李元芳道：“這一點可以肯定了。看來，王薔的交易對像就是這些天竺商人。”
一旁的曾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將最重要的線索放出城去了。”
狄公緩緩點了點頭。
曾泰狠狠瞪了長史一眼，長史嚇得渾身一抖：“大人，我……”
曾泰道：“不要再解釋了。本州三令五申絕不可私自縱放商旅出城，可你身為長史竟充耳不聞……”
狄公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好了，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李長史，接到瘟疫的報案後，你們是如何處置的？”
長史戰戰兢兢地道：“接到報案後，卑職先命商曹率仵作前去查看。商曹回報，屍身上膿血橫流，死者很有可能感染了瘟病。卑職不放心，便又親率司馬、商曹和仵作趕到現場勘查，驗看屍身時發現那些天竺商人身體上有很多傷口，皮翻肉爛，污血黃膿，臭不可聞，我們商議後害怕是瘟疫之屬，這才決定將他們放出城去掩埋屍身。”
曾泰重重地“哼”了一聲：“自作主張！”
長史戰戰兢兢地道：“是卑職粗疏。”
狄公將店老闆叫了過來，問道：“你們又是何時發現他們感染瘟病的？”
店老闆想了想道：“是昨天凌晨左右。”
狄公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有？”
店老闆道：“回大人，此事確實讓小的覺得有些奇怪。前天夜裡，客棧中來了個穿黑袍的人找那幾位天竺商人，那人走後，天竺商人便忙活起來，約摸過了一個時辰，這些人趕着馬車帶着貨物離開了小店。”
狄公雙眉一揚，追問道：“哦？他們離開了？”
店小二接道：“正是。沒成想，到了深夜寅時，忽然有人砸門。小的急忙出去一看，只見門前站着十幾個穿黑衣的人，抬着幾張門板。那幾個天竺商人蓋着被單躺在門板上。來人中的頭領說，他們得了熱病，讓小人把他們的房間門打開。小的看那人甚是兇狠，只好把房門打開了，那些穿黑衣的將天竺人抬了進去。凌晨時分，有個黑衣人告訴小的，天竺人都死了，可能得的是瘟病，要我們趕快稟報地方。小的店主無奈之下稟告了坊正和里長。”
狄公點頭到：“原來是這樣。”
李元芳問道：“老闆，這些天竺商人來的時候有沒有帶漢人隨從？”
店老闆邊想邊說：“我也是覺着這事奇怪，他們來的時候就只有那幾個天竺商人，可到了早晨突然多出了四個隨從。我問他們是打哪兒來的，他們告訴小的是住在別的客棧之中，聽到消息才趕來的。”
狄公道：“那些抬他們回來的黑衣人，你以前見過嗎？”
店老闆道：“從沒見過。”
李元芳想了想，道：“明白了。大人，我在城門口看到的那四個漢人隨從，可以肯定是黑衣社的人。我想，他們定然是使用了一種什麼辦法，將神秘之物藏於天竺商人的屍車之上運出涼州的。”
狄公點頭道：“我想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天竺商人接到黑衣社的傳信，於當日午夜在城中某處交易。交易完成後，王薔等人突施殺手，將天竺商人殺死，而後帶着神秘之物回到了歸義伯府與王鍇商議，而就在此時，你夜探伯府發現了這些馬車。待他們商議完後，便在伯府內將神秘之物放進了裝天竺人屍身的馬車中，回到客店，謊稱天竺商人得了瘟病，要店老闆報案。果然，官家不察之下，將他們放出城去。”
李元芳拍手贊道：“無懈可擊！好一個滴水不漏的計劃。”
曾泰長嘆道：“真想不到，閉關封道多日，就因為下屬畏懼承擔責任，粗疏不查，竟將最重要的線索放出城去，學生真是羞慚萬分呀。”身後的長史等人慚愧地低下了頭。
狄公道：“好了，你也不要自責了，他們如此處置也不能完全算錯，只是歹人用心良深，早已策劃周詳，將其等誘入彀中。”
曾泰點了點頭。
長史等人躬身道：“謝大人寬宥。”
狄公道：“而今涼州情勢錯綜複雜，日後行事要謹慎小心，切不可再令歹人有隙可乘。”
長史諾諾道：“謹遵大人教誨。”
狄公嘆道：“看起來，我們的判斷絲毫不差。黑衣社其志不小啊！劫奪餉銀只不過是一個大計劃中的小步驟，接下來的事情會更加兇險。”
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狄公喃喃地道：“這神秘之物究竟是什麼？竟令黑衣社的歹徒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下甘冒奇險將其帶出城去……那些鮮血、紅色的糞便，到底說明了什麼呢？”
李元芳低聲道：“大人，裝載天竺客商屍身的馬車是昨天晌午出城，算起來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卑職想來，他們攜帶着屍體和那些神秘之物，一定不會走太快。追吧！”
狄公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道：“記住，不要打草驚蛇。”
李元芳道：“大人放心。”說完，快步走出門去。
伯府內，王鍇和房哲焦急地等待着。
王薔推門走了進來：“大哥，房兄。”
王鍇和房哲快步迎上前去，幾乎不約而同地道：“怎麼樣，有消息嗎？”
王薔臉上露出了微笑：“已經搞清楚了，我們今夜就出發。”
王鍇躊躇道：“而今閉關鎖道，如何才能出城？”
王薔笑道：“大哥不知，欽差大令已下，涼州城關已全面開放。”
王鍇大喜道：“太好了！二弟，召集外面的弟兄火速到府中集結，今夜酉時動身！”
刺史府中，張環正講述今天跟蹤王薔所遇之事。
狄公問道：“王薔去了翠紅院？”
張環點頭道：“正是。卑職隨後跟了進去，卻被老鴇轟出來。卑職無奈，只得退到外面等候。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王薔從裡面出來，又回到了伯府之中。”
狄公道：“翠紅院……”
張環道：“那是一座很大的妓院，似乎在涼州城中很有名氣。”
狄公道：“看到有人與王薔在一起嗎？”
張環搖了搖頭：“沒有。哦，對了，我碰見了小桃。”
狄公一愣：“小桃？”
張環道：“她是去給病人買葯的。”
狄公想了起來：“啊，不錯，是我讓她去的。”
張環道：“別的就沒什麼了。”
狄公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做得非常好，繼續監視。”
張環答應着轉身離去。
狄公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語地道：“翠－紅－院，翠－紅－院……王薔到青樓去做什麼呢？”
濃雲四合，勁風呼嘯。一騎快馬飛奔上山崗，馬上乘客掀起頭戴的氈笠，正是李元芳。他放眼四下望着，崗下一個熟悉的小山村映入了眼帘，正是他曾經到過的——王家堡。
李元芳看了看周圍，雙腿夾馬，戰馬一聲長嘶向崗下衝去。
天色已黑，村內燈火通明，燈球火把亮子油松將這個小山村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村中家家戶戶都敞開着大門，十幾名黑衣護法率領數十名部下將全村百姓趕出家門，向村當中的土路走去。
廟內高燒紅燭，四周靜悄悄的。廟前的廣場上停放着七八輛平板馬車。
遠處黑影閃動，李元芳的身形如大鳥一般，縱躍在山石和樹木之間，轉瞬便已潛到了神廟旁，他四下觀察了一下，隱身於一棵大樹之後，露出頭來。
廟前停放的正是裝載天竺商人屍身出城的大車。
李元芳縱身而起，悄無聲息地潛藏在大車旁。車上已經空了，天竺人的屍身不知去向。李元芳四下望了望，快步向神廟走去。
八具天竺人的屍身平行擺放在神廟地上，屍體的傷口膿血橫流。李元芳蹲下身，仔細地觀察着地上的屍身。
忽然，靜寂中傳來“撲”的一聲輕響。李元芳一愣，回頭向身後望去。廟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動靜。
李元芳不解地轉過頭來。
又是一聲輕響，聲音似乎是從地上的屍身發出的。李元芳定睛向屍身望去，隨即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屍體的腹部竟然慢慢鼓起了一個小腫塊，緊接着，腫塊慢慢地蠕動起來。
李元芳震驚之餘，伸出手向蠕動的腫塊摸去，想不到觸摸之處的腫塊竟然是隱藏在死者腹內的一個活物，還不停地上下串動着。忽然，死者的胸部又鼓起了一個小塊，緊接着小塊也快速地蠕動起來。
看着這詭異的情景，李元芳只覺得一股涼氣順着脊背串到了後腦，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撲”的一聲輕響，蠕動的小塊之中竟然刺出了一條長長的尖刺。李元芳驚呼着後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廟外傳來了說話聲。李元芳急忙縱身而起，飛到神廟的正樑上。
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天竺隨從引領一位黑衣護法和四個手託大木盒的天竺人快步走進廟中。
隨從道：“護法，‘死亡之神’已全部運到，共兩百隻，就藏在這些的屍體內。”
黑衣護法點了點頭，對身旁的天竺人道：“其卡，你們馬上動手，取出死亡之神，燒掉屍身，我們要連夜趕往‘黑暗之山’。”
其卡道：“請護法放心，很快就能辦妥。”
黑衣護法點了點頭。
其卡對身後的三人道：“大家動手吧。”說著，四人將手中的木盒放在屍體旁，而後打開隨身的包袱，從裡面取出四隻白鐵製成的頭罩和四副手套，分別穿戴好，然後蹲下身，輕輕敲擊着地上擺放的屍身。
房樑上，李元芳靜靜地看着。
只見先前那具屍體上鼓起的腫塊越來越大，“撲”的一聲腫塊迸裂，皮肉翻開，一隻嘴部長有長長尖刺，身體類似蝙蝠的紅色物體從傷口中擠了出來，其卡飛快地捉住它的翅膀，一伸手放入身旁的木盒之中。緊跟着，另一個腫塊也爆裂開來，又一隻紅蝙蝠擠了出來，其卡熟練地將它抓起，放入木盒。
房樑上的李元芳倒吸了一口涼氣。
廟內靜悄悄的，四個天竺人迅速將藏於屍身內的紅蝙蝠一一抓住放入木盒。待這些人離去，李元芳四下觀察了一番，輕輕站起身，躡足潛蹤順着房梁向廟後走去。
後牆上方的一扇氣窗輕輕打開了，李元芳飛快地從氣窗中飛了出去。他定了定神，向村中望去。
遠處，王家堡的百姓們被黑衣護法和黑袍人押解着走到村裡土路中央，排成了一個不太規整的方隊。
李元芳略一沉吟，縱身躍起，趁着夜色的掩護向村中掠去。
上百名村民帶着隨身的包裹站在土路中央，低聲議論着：“黑衣大神的祭日已過，為什麼要把全村人都聚在一起？”“不知道啊，是不是黑衣大神又有差遣。”“為什麼要咱們收拾隨身的行李？”“看這架勢，是要帶咱們到什麼地方去。”
大家在議論紛紛，猛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高叫：“大護法到！”百姓的議論登時停止。
遠處，一名身着綉銀黑袍，頭戴青銅面具的大護法快步來到了方隊前。眾百姓齊齊跪倒叩下頭去：“草民叩見大護法！”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李元芳隱身於茂密的枝葉叢中，靜靜地望着下面發生的一幕。
只聽大護法高聲道：“大家都起來吧！”竟然是女子的聲音。
李元芳愣住了。
只聽大護法慷慨激昂地道：“黑衣大神的子民們，你們最榮耀的時刻到來了。今天，你們將在神使的帶領下前往黑衣大神的聖殿——‘黑暗之山’去參拜！”
此言一出，下面的百姓登時發出一陣驚喜的呼叫：“啊，去‘黑暗之山’！”“聽說從沒有人到過那裡。”
“可不是嗎。我還聽說，只要能夠到達‘黑暗之山’，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
大護法擺了擺手，百姓們安靜下來。
大護法道：“‘黑暗之山’是一切神力的源泉，你們說得很對，到達那裡的人不管希求什麼都可以得到！更重要的是，你們不僅能夠見到萬眾景仰的黑衣大神，還可以光榮地接受他賦予你們的神聖使命！這是偉大的時刻，也是你們生命最光輝的歷程，你們當虔心享受，愉快地為大神獻出你們的一切！到那時，你們就不再是凡人，而會和我們一樣，擁有非凡的神力和尊榮！”
眾百姓聽着這番鼓動之辭，登時血脈賁張，齊聲高喊：“為黑衣大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大護法道：“好！黑衣尊者，將村民分為六隊到村口上車！我們立刻出發！”
大樹上，李元芳靜靜地思索着。
下面，黑衣護法高聲喝令，村民們十人一隊，迅速分為六隊，在黑衣護法們的帶領下向村口方向走去。
大護法長長出了口氣，對最後一名黑衣護法道：“這是‘死亡之神’的最後一批宿主，絕不能出現絲毫差錯。你立刻到村中挨家挨戶檢查，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黑衣護法領命。
大護法道：“檢查完畢後，命所有部下返回。你到村口與我們會合。”
黑衣護法答應着向村中走去，大護法率餘下的幾名黑衣護法快步向村口而去。
大樹上的李元芳也縱身而起，向村中疾掠而去。
一戶農宅門前，奉命查村的黑衣護法手持長劍推門走了進來。堂屋裡亮着燈，黑衣護法大步走進屋中。堂屋裡空無一人，黑衣護法走進門來，四下搜尋了一番，轉身向門口走去。“砰”地一聲堂屋門關閉了。
黑衣護法一聲驚叫，連退兩步：“誰？”
“我。”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黑衣護法猛地轉過身。
李元芳坐在堂屋正中央的椅子上。
黑衣護法顫抖着道：“你，你是誰？”
李元芳搖了搖頭道：“這你沒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就足夠了。”
黑衣護法道：“哦，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李元芳道：“因為，我要你把衣服和面罩給我。”
黑衣護法發出一陣冷笑：“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拿走了！”
李元芳笑了：“看來你馬上就要死了。”
黑衣護法冷哼了一聲，隨着寒光一閃，他手中的長劍直奔李元芳咽喉刺來。眼看就要命中對手時，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噗”地一聲這一劍重重地扎在李元芳坐的椅背上。
李元芳不見了。
黑衣護法一聲驚叫，立即拔出長劍轉過身來。猛地，他只覺手腕一緊，長劍已被劈手奪走，緊接着，咽喉處一陣冰涼，長劍已穿喉而過。黑衣護法的眼神里充滿着疑惑，他至死也沒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李元芳伸手揭下了他的面具，一張西洋人的臉映入眼帘。
村口處火光閃閃，人聲喧嚷。幾名黑衣護法騎在馬上焦急地等待着。其中一人道：“真磨蹭，查個空村子居然用這麼長時間。”另一人指着遠處道：“來了！來了！”眾護法回頭望去，果然，不遠處，那個查村的“黑衣護法”飛奔而來。先前說話那人不耐煩地喊道：“你快點，大隊已經出發了！”“查村護法”含含糊糊地道：“來了。來了。”說著話，人已跑到近前，飛身上馬。為首者一聲高喝，幾匹戰馬嘶鳴着向黑暗中飛馳而去。
伯府大門在黑暗中緩緩打開，一支由幾十名黑袍武士組成的馬隊疾馳而出，為首的正是歸義伯王鍇。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深夜的寧靜。不遠處的牆角，張環望着遠去的馬隊焦急地道：“李朗，你繼續留守，我馬上回去稟告大人！”李朗點了點頭，張環拔腿向來路奔去。
狄公大步走進堂中，裡面焦急等待的曾泰、張環、狄春飛步迎上前來。
狄公道：“張環，有什麼動靜？”
張環氣喘噓噓地道：“剛才，王鍇率領數十名黑袍武士騎馬出府，奔北門方向而去！”
狄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們動起來了！立刻集合欽差衛隊，我們跟蹤追擊！”
張環高聲答是，衝出門去。
狄公對曾泰道：“薇兒對王氏兄弟的情況非常熟悉，你馬上到東跨院，請她與我們同行！”
曾泰答“是”，快步走出門去。
狄春着急地道：“老爺，那我呢？”
狄公微笑着神秘地低聲說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狄春急道：“什麼任務？”
狄公沖他招了招手，狄春俯耳過來，狄公低語了幾句，狄春猛地抬起頭：“啊？您的意思是，還有人要……”
狄公噓了一聲道：“不可說，不可說。”
狄春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城門在轟鳴中緩緩關閉。猛地，遠處傳來一聲高喝：“且慢！”守門的巡防營隊長回過頭來。只見七八匹戰馬從遠處飛奔而來，轉眼間便到了北門前。巡防營隊長高喝道：“站住！”
為首者勒住跨下座騎，正是王鍇。他一拱手道：“這位兄弟，我們有急事要出城，請行個方便吧！”
隊長道：“城門戌時關閉，你們不知道嗎？要出城為什麼不早一點？”
王鍇身旁一人厲喝道：“大膽，竟敢對爵爺如此講話！”
隊長驚道：“什麼爵爺？”
那人提馬來到近前，掀開風帽，正是王薔。他一指王鍇道：“這位是歸義伯王爵爺，你不認識嗎？”
隊長吃了一驚。
王鍇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官憑向前一遞道：“我就是歸義伯王鍇，有急事必須連夜出城！”
隊長接過官憑看了看，趕忙施禮道：“原來是王爵爺，小的無禮冒犯，爵爺恕罪。”
王鍇點了點頭：“罷了。”
隊長大喝道：“打開城門！”
城門轟鳴着再次開啟，王鍇一行急催座騎衝出城去。
狄公、曾泰、薇兒在城樓上靜靜地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幕。這時，剛才的城防營隊長飛奔上城道：“啟稟欽差大人，剛剛出城的是歸義伯王鍇！”
狄公點了點頭：“知道了。”
一旁的薇兒道：“從酉時起到現在，一個時辰之內已放走了五撥，共四十人。”
狄公道：“嗯，王鍇應該是最後一批了。曾泰，下令欽差衛隊在城門前集結，人不披甲，馬摘鑾鈴，我們緊隨其後！”
馬蹄聲疾，欽差衛隊在狄公的率領下飛馬衝過弔橋，向城外奔去。
已是深夜，荒山籠罩在黑暗之中，遠處時而傳來一聲聲嘶啞的狼嗥，為恐怖的夜更增了幾分凄厲。
陰森森的古堡矗立在懸崖峭壁之間。峽谷中隱隱出現了一點火光，隨着光亮漸漸擴大，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碾地的軋軋聲。
一隊人馬飛快地接近了古堡，為首者正是王家堡出現的那位黑衣社大護法，身後跟着六輛大車，以及由十名黑衣護法組成的護從衛隊。大護法一揮手，隊伍停在了古堡大門前。
混在黑衣護法之中的李元芳緩緩推起頭上的面具，驚訝地發現眼前正是那座他非常熟悉的荒山古堡。
古堡大門緩緩打開，一位同樣身着綉銀黑袍，戴青銅面具的大護法率十幾名手下迎了出來。
兩位大護法低語了幾句，其中一人道：“王家堡的村民立刻下車進入堡內。其餘人原路返回！”眾人領命立刻行動起來。
車中的王家堡百姓在黑衣護法們的引導下迅速下車列隊，隨兩位大護法和四名手託大木盒的天竺人走進古堡之中。堡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
其餘的黑衣護法率部下撥轉馬頭向來路奔去。李元芳落在了隊伍最後面，他躊躇着。不遠處的一位黑衣護法勒住座馬回頭喊道：“你看什麼，還不快走！”
李元芳點了點頭，雙腿猛夾座馬，隨隊伍飛奔而去。
十名黑衣護法縱馬疾馳。猛地，後面傳來一聲慘叫。前面的護法們猛勒座騎，戰馬長嘶着停住了腳步，護法們轉頭向後面望去。只見排在倒數第二的黑衣護法摔落馬下，一動不動。走在最後的李元芳緩緩催動座馬走上前來。
領頭的護法厲聲喝問道：“怎麼回事？”
李元芳冷冷地道：“他死了。”
所有的護法大吃一驚，紛紛跳下馬來，圍到死者身旁，領頭的護法伸手將死者的屍身翻轉過來。只見他脖頸處裂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不停地溢出。
領頭的護法大吃一驚道：“是誰？這是誰幹的？”
“我。”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所有護法幾乎同時轉過身來，目光望向了李元芳。
為首的護法奇怪地道：“老戴，是你在說話嗎？”
李元芳伸手摘下了頭上的面具：“是的。”
護法們驚呼：“他不是老戴！”
為首的護法飛快地撥出腰間的長劍厲聲喝問道：“你是誰？”
李元芳一字一頓地道：“李元芳。”
話到劍到！寒光一閃，他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那柄幽蘭劍，劍鋒如電直奔為首的護法咽喉刺來，為首的護法大驚，舉劍招架，已經晚了，隨着劍鋒入肉之聲，幽蘭劍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眾護法大驚失色，狂叫着各揮長劍撲上前來，李元芳一聲清嘯，掌中幽蘭幻出一片光霧，幾聲金鐵碰撞之聲後，正面的三名黑衣護法掌中的長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帶動得同時脫手飛出，向著對面兩名護法前胸疾射而來。那兩名護法的身體正往前沖，眼見三柄長劍迎面飛來，想要招架已來不及，轉眼間長劍已到面前，二人驚叫着撲倒在地，三柄長劍呼嘯着從他們的頭頂疾飛而過，插入了對面的岩石之中。
三名被奪了兵器的護法轉身欲逃，還沒跑兩步，只覺身旁人影一閃，李元芳已擋在了他們面前。旁邊觀戰的另外三個護法一見情勢緊急，不及多想，縱身而起，舉劍向李元芳背後刺來，李元芳又是一聲長嘯，身體拔地而起，三護法手中的長劍直奔對面站立着的三名被奪兵器的護法前胸刺來，三人大驚失色，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隨着劍鋒的鳴響，長劍刺進了自己人的胸膛，三護法登時驚呆了。
空中的李元芳身形疾轉，頭下腳上俯衝而下，長劍直奔那三個驚呆了的護法咽喉掃來，寒光閃過，六名護法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
李元芳無聲地穩穩落地，轉身望向了那兩名撲跌而倒的護法。兩名護法渾身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俠饒命！饒命啊！”
李元芳走到他們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做壞人！”
兩名護法連連磕頭：“不敢了，不敢了！”
李元芳轉身向自己的戰馬走去。
兩名護法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伸手悄悄從背後取出兩隻飛輪。
李元芳恍若不知，翻身跨上馬背。
猛地，兩名護法騰身而起，雙手連揮，寒光帶着強勁的暗器破空之聲，直奔李元芳前胸而來。
“倉”的一聲幽蘭再一次出鞘，寒芒閃動處，劍尖輕挑兩隻飛輪中央，隨着李元芳一聲斷喝，手腕一抖，飛輪在空中轉了方向，閃電般直奔兩名護法的前心而去，“嘭嘭”兩聲，兩隻飛輪幾乎同時釘進了兩名黑衣護法的咽喉，二人的身體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李元芳搖了搖頭輕聲道：“做好人難啊。”說著，他雙腿夾馬一聲長嘯，戰馬向著荒山古堡飛馳而去。
第十二章 狄仁傑率眾搗賊窩
大廳中央，王家堡百姓十人一列，分為六列靜靜地等待着。周圍十幾名黑衣護法手持長劍看守。大廳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走動，也沒有人說話。李元芳飛身潛到古堡旁，四下看了看，縱身而起，閃入古堡之內。
忽然，大廳中傳來一陣轟鳴，正面的牆壁上彈開六道暗門，一位大護法快步走了出來，對四周的黑衣護法道：“你們立刻引領村民們按照各隊列的位置進入暗門，前往地廳。”黑衣護法躬身領命，引領各隊列井然有序地進入暗門之中。
李元芳伏在窗外窺視着大廳內的情形，眼見村民們有序地進入了暗門。他略一沉吟，縱身躍起，沿堡牆向二層攀去，徑直來到了狄公曾經住過的客房，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間的窗戶，閃身潛入了房間。他回手關好窗子，快步來到刻有消息機關的牆邊晃亮火摺向牆壁上照去，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些打開暗門的機關符號。然後搬過一張凳子踩上去，按狄公所做照葫蘆畫瓢。果然，“吱扭”一聲，牆上彈起一座暗門。李元芳閃身走了進去。
地廳之中，兩位大護法、四名手託大木盒的天竺人低聲說著什麼。隨着一陣轟響，環繞地廳四壁的幾道暗門緩緩打開。黑衣護法們引領着王家堡的百姓們走進地廳之中。
地廳東南角的一座小暗門悄悄打開了，李元芳閃身而入，飛快地關閉了暗門，戴上面具，混跡於一眾黑衣護法之間。
只見一位大護法快步走到百姓的方隊前高聲道：“最動人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隨着話音，地廳中發出一陣隆隆巨響，西北方向的兩扇大門緩緩開啟，露出了後面寬大的暗道。眾百姓發出一片驚呼。
大護法道：“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通往‘黑暗之山’的必由之路，你們的一切將因今晚而改變！你們將成為具有非凡神力的黑衣大神的使者！”眾百姓發出一陣激動的歡呼。
大護法一揮手道：“隨我進入隧道！”說著，她與另一位大護法及四個天竺人率先走入，黑衣護法們押解着眾百姓魚貫而入，李元芳也混雜在黑衣護法中一同走了進去。
暗門緩緩關閉。
夜闌人靜，街道上的買賣鋪戶早已關門，只有位於街中央的翠紅院還亮着燈。四周一片寂靜，風悄悄吹來，捲起地上的落葉在空中飄舞。
忽然，街盡頭閃出一條黑影，快步向翠紅院走來。此人身穿一件套頭黑斗篷，將身體和臉蒙裹得嚴嚴實實。
“吱扭”一聲翠紅院的門打開了，老鴇輕聲道：“您來了。”黑斗篷點了點頭，飛快地進入店中。
老鴇趕忙上好門板，替來人脫去了身上的黑斗蓬，露出了裡面銹金黑袍和一張戴青銅面具的臉。來人正是黑衣大神。
黑衣大神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他們來了嗎？”
老鴇忙答道：“四位大護法早就到了，只等尊神降臨。”
黑衣大神“嗯”了一聲，快步向樓上走去。
房內坐着的四位大護法見黑衣大神進來，起身行禮：“尊神。”
黑衣大神點了點頭道：“大家坐吧。”眾人落座。
黑衣大神道：“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
面具上刻有坤符的坤位大護法道：“照尊神吩咐，解決廖文清之事已經安排妥當。”
黑衣大神道：“此事至關重要，一旦廖文清開口說話，我們的處境就會非常被動。這件事要讓可靠的人去辦。”
坤位大護法道：“請尊神放心，兩日之內必有結果。”黑衣大神緩緩點了點頭。
離位大護法道：“尊神，今晚接震位大護法傳書，‘死亡之神’已安然運抵王家堡。”
黑衣大神：“哦？太好了。”
離位大護法道：“傳書中還說，近日來，震位大護法率領手下部眾徵調了涼州附近數百名百姓作為‘死亡之神’的宿主，現已趕到‘黑暗之山’。只待‘死亡之神’變體成功，便立刻準備部署最後的攻擊。”
黑衣大神點了點頭：“非常好。王鍇和房哲那邊呢？”
坎位大護法道：“回尊神，今夜王鍇與房哲率人出城，狄仁傑統領欽差衛隊尾隨而去。算時間，應該是明天上午便有結果。”
黑衣大神滿意地道：“看來，除廖文清外，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離位大護法道：“尊神，我想最後的攻擊很快就要到來了。”
黑衣大神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狄仁傑號稱斷案如神，這一次在涼州就要讓他身敗名裂！”
晨光放亮，鳥雀呼晴，厚厚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陽光灑落下來，整個荒山沐浴在金黃色的朝陽里。
全副武裝的欽差衛隊隱伏在山中的怪石與長草之間。一塊巨石後，狄公、曾泰和薇兒正看着地圖。狄公指着地圖，疑惑地道：“看王鍇等人的行走路線似乎是向荒山古堡而去……”
曾泰點了點頭道：“不錯，過了洪家堡再走三十多里便是荒山古堡了。”
薇兒道：“我們現在已經過了洪家堡，前面除了古堡再也沒有其他目標了。奇怪，他們到古堡去做什麼？”
狄公蹙眉道：“我們派出的探馬還沒回來，現在尚不能肯定他們的目的地就是荒山古堡。”
曾泰焦急地道：“探馬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恩師，而今辰時將過，咱們還要再繼續等下去嗎？”狄公沉吟着。曾泰道，“要不要命欽差衛隊繼續前進？”
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越是關鍵時刻，行事越要慎重。一旦我們貿然前進，驚動王鍇一行，那就弄巧成拙了。還是再等等探馬的消息。”話音未落，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環領着一名斥堠飛奔而來：“大人，探馬回來了！”
狄公三人趕忙站起身來，曾泰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
探馬道：“回大人，王鍇等人由此向北，走了大約三十多里，進入了荒山中的一座古堡之內。”
狄公與曾泰、薇兒對視一眼，輕聲道：“真的去了古堡。怪哉。”
曾泰道：“恩師，我們現在怎麼辦？”
狄公沉吟片刻道：“張環，命欽差衛隊全速前進，務必於巳時前完成對古堡的包圍！”
厚厚的烏雲漸漸合攏，將陽光包裹在濃濃的黑色中，遠處天際隱隱滾動着雷聲。
高達萬仞陡峭峻拔的‘黑暗之山’突兀聳峙，飛雲繚繞的山峰絕頂之處一座古堡巍然矗立。古堡內，一名黑衣護法沿着空空的通道匆匆而行。前方出現了幾間水晶製成的透明房屋，裡面人影晃動。
黑衣護法加快了腳步。
“站住！”旁邊的山壁中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
黑衣護法停住了腳步。
“吱扭”一聲山壁上彈起兩座暗門，兩名守衛快步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道：“你是哪一隊的？”
黑衣護法道：“我是三隊的。”
守衛道：“這裡是‘死亡之神’的試驗場，也是黑暗之山的絕對禁地，你不知道？”
黑衣護法趕忙道：“當然知道。兄弟，我是奉震位大護法之命，前來查看‘死亡之神’安置的情況。大護法還等着回報呢。”
守衛道：“以何為憑？”
黑衣護法道：“有大護法令牌為證。”
守衛道：“拿來我看。”
黑衣護法趕忙從懷裡掏出令牌遞了過去，守衛接過，仔細地驗查了一番，而後遞過令牌道：“你進去吧。”就在黑衣護法從守衛手中接過令牌的一瞬間，頭頂黑影一閃，令牌竟然自己向空中飛去。三人大吃一驚抬起頭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從黑衣護法身旁閃電般伸了出來，拔出他腰間的長劍，寒光一閃，劍鋒在對面守衛的咽喉處划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噴射而出。另一名守衛還沒反應過來，長劍已飛快地刺進了他的胸膛。就在守衛的身體搖搖欲倒的一瞬間，人影閃電般飛到守衛身旁，手又拔出了守衛腰間的長劍，寒芒閃過，長劍插進對面黑衣護法的前胸。這幾下快得異乎尋常，兩名守衛和黑衣護法連動都沒來得及動一下便中劍身亡，三具屍體幾乎同時倒在地上。
“啪”，令牌落地。頭戴青銅面具的李元芳拾起了地上的令牌。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的水晶房子。
水晶房內，幾名戴着白色頭罩和手套的人不停地忙碌着。
李元芳來到門前，守衛伸手攔住了他：“站住。”
李元芳將手中的令牌遞了過去道：“奉震位大護法之命，前來查看。”
守衛驗看令牌，而後點了點頭，伸手打開大門道：“隨我來。”
水晶房是三間套的規格，進門第一間便是門房。
守衛指了指掛在水晶牆上的頭罩和手套道：“戴上頭罩和手套。”
李元芳背轉身去，將面具取下，在守衛還來不及細看他面容的瞬間迅速扣上了頭罩，而後將手套戴在手上。
守衛也換好了衣服，伸手打開了通往裡間的門道：“隨我來。”
二進房中，幾個戴頭罩和手套的天竺人透過水晶幕牆向三進房中看着，嘴裡低聲說著什麼。守衛快步走到那幾個天竺人身旁低低地說了幾句，為首者點了點頭，沖李元芳招了招手。元芳趕忙走了過去，透過水晶牆，向第三進望去。
只見三進房中，六名戴頭罩的天竺人坐在條案前，條案上擺放着很多黑色長圓形藥丸，那些被黑衣社騙來的各村百姓排成長隊，從天竺人手中領取藥丸而後服下。
李元芳詫異地道：“他們吃的是什麼？”
天竺人笑了笑道：“百靈丹。”
李元芳愣住了：“百靈丹，百靈丹是什麼？”
天竺人微笑道：“待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回去上復震位大護法，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第一批出發的村民需要一天時間進行準備，待所有準備完畢，計劃便可以開始了。”
李元芳點了點頭道：“我馬上向大護法稟告。”轉身向外走去。
兩名守衛和黑衣護法的屍身靜靜地躺在地上。李元芳飛奔而來，將手中的令牌放進了黑衣護法的衣服之內，而後轉身離去。
天空中陰雲四合，遠處雷聲滾滾。
古堡大門緊閉，十幾名黑袍武士手持長劍在院中守候。猛地，古堡外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號角聲，黑袍武士們猛吃一驚，向外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伴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古堡大門騰空而起摔進院中，欽差衛隊在張環、李朗的率領下如下山猛虎一般殺進堡內，毫無防備的黑袍武士大驚之下拔劍應戰，沉寂的古堡剎那間殺聲震天。
張環、李朗率領的千牛衛勇不可擋，頃刻之間，便有幾名黑袍武士屍橫就地。其餘人眼見大勢不妙，一邊抵擋一邊退入古堡大廳。狄公、曾泰和薇兒在衛士們的簇擁下衝進古堡，穿過激戰的人群向大廳奔去。
大廳中一片混亂，欽差衛隊與守堡的黑袍武士展開了殊死搏鬥。樓上樓下激烈地廝殺到處可見，堡內充斥着聲嘶力竭地喊叫。
狄公三人衝進大廳，張環氣喘噓噓地奔到近前：“大人，沒有看到王氏兄弟和房哲的蹤跡！”
狄公果斷地一揮手：“張環，你立刻率人隨我進入地廳！”轉身向二樓奔去。
身旁的薇兒砍倒一名黑袍武士高聲喊道：“大人，從這裡就可以進去！”說著一個箭步衝到牆邊，按動牆上的機關，牆壁上暗門彈起，狄公率人衝進暗道。
與樓上激烈地廝殺完全不同，地廳之中靜悄悄的。狄公、曾泰、薇兒、張環率欽差衛隊從暗門殺了進來，看着寂靜無聲空空蕩蕩的地廳，幾人有些不知所措。
薇兒吃驚地道：“大人，這，這裡面沒有人。”
狄公沒有說話，四下觀察着。
曾泰道：“王氏兄弟和房哲呢，會不會逃走了？”
狄公搖了搖頭道：“他們一定還在這裡。而且，這三人招集人手夤夜出城，趕奔古堡絕不只是來看一看的，他們此行定有深意。”
曾泰道：“定有深意？恩師，您的意思是……”
狄公輕輕擺了擺手，站在地廳中央靜靜地思索着，曾經發生在古堡地廳中的情形一一在眼前閃現：初到古堡，他和元芳找到了客房中的暗門潛入密道；停放在地廳的數百輛裝載餉銀的大車；日前與曾泰率城防營軍士進地廳搜索；發現消息室，打開了西北方向的暗門；寬大的暗道中，實土夯成的地面上一條條車轍向暗道深處延伸；暗道盡頭，到達‘死亡之谷’；突然消失的車轍，四面絕壁無路可走的‘死亡之谷’……
“死谷，車轍……車轍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消失？他們又為什麼要將數百輛大車趕入死路？這裡面究竟有什麼玄機呢……”
曾泰和薇兒對視一眼，薇兒剛想說話，被曾泰用眼神制止了。
狄公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靜靜地思索着，眼前的一團迷霧中似乎隱隱看到了一點光亮，卻無法將其準確地捕捉到。
他緩緩搖了搖頭，眼光無意間望向地面。
地面是青灰石拼砌而成的。
地面……
狄公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
一旁的曾泰輕聲道：“恩師，您想到了什麼？”
狄公微笑道：“現在還不可說啊。”
曾泰愣住了，不解地望向薇兒。
狄公沖曾泰招了招手，快步走到牆壁前道：“還記得我們上次率軍清剿古堡是怎麼打開總消息室的暗門嗎？”
曾泰點了點頭：“記得。”
狄公道：“把暗門打開。”
曾泰點了點頭，二人來到牆邊找到了獅子和巨蟒的圖案，同時按壓，“砰”地一聲牆壁上彈起一座暗門。
狄公道：“取火把來。”
張環從一名衛士手中接過火把遞了過來。狄公接過火把獨自走進暗室，仔細地檢查着每一個扳掣。
每一隻扳掣上都注寫着機關的用途，忽然，角落中一個鑄鐵扳掣上的字樣引起了狄公的注意。那個不起眼的板掣上寫着兩個字：“地面。”
狄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拉住扳掣用力向後一拽。
外面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接着是曾泰、薇兒等人的驚呼。
狄公快步走出暗室，只見地廳的青灰石地面從中央緩緩裂開，向兩旁分去，露出了下面一個漆黑的大洞。
狄公三人對視了一眼，曾泰吃驚地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薇兒也驚訝地道：“我在古堡中住了這麼長時間，從不知道地廳的地面可以打開。”
狄公大聲道：“張環，命眾軍做好準備！”張環答應一聲，眾軍弓上弦刀出鞘，蓄勢待發。
裂開的地面停止了運動。
寂靜，出奇的寂靜。
隨着黑洞中傳出一聲巨響，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托載着數百輛餉銀大車的另一層地面以飛快的速度從黑洞中升了上來。銀車中間，王氏兄弟、房哲以及十幾名黑袍武士張皇失措地四下張望着。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以致於地廳中一片寂靜。
猛地，狄公一聲大喝：“擒拿逆賊，奪回餉銀！”傻了眼的欽差衛隊這才如夢初醒，一聲吶喊向王鍇率領的黑袍武士衝去，地廳中霎時殺聲四起，劍影刀光。
狄公高聲喊道：“張環、李朗，擒賊先擒王，活捉王氏兄弟和房哲！”張環、李朗高聲答應，率千牛衛一擁而上。
王鍇、房哲、王薔三人揮動兵刃，殊死抵抗，轉眼間便有幾名衛士倒在地上。張環殺紅了眼，手提大棍狂呼酣斗，李朗率衛士們從旁夾攻，霎時間王氏兄弟和房哲身周險象環生，就在此時，幾名黑袍人吶喊着沖入戰團，保護着三人向東北角退去。
在狄公身旁觀戰的薇兒急道：“大人，我去幫忙！”
狄公道：“小心！”
“料也無妨！”說著，她一聲大喝縱身而起，撲向王鍇三人。隨着薇兒加入戰團，局勢登時發生了逆轉，幾名黑袍人轉眼間屍橫就地。王鍇三人左支又絀狼狽萬分。此時他們已退到了東牆角下，眼見已無路可退。王薔長劍疾閃，逼退了上前猛攻的張環，轉身在牆面上按了一下，一座暗門彈了起來，王薔高喊道：“大哥，房兄，進暗道！”說著，三人戮力拚殺，逼退了千牛衛，轉身衝進暗道。
薇兒一聲大喝：“追！”
猛地，暗道內迸起一道白煙，直奔薇兒和衛士而來。
狄公驚呼道：“毒氣，快趴下，蒙住口鼻！”
薇兒和眾衛士不及細想，趕忙俯伏在地蒙住了口鼻。
白煙緩緩散開。
薇兒跳起身來喊道：“別讓他們跑了，追！”
張環率眾衛士吶喊着隨薇兒衝進暗道。
地廳中的戰鬥已基本結束，十幾名黑袍人大半被殺。李朗率幾名千牛衛押解着一名被俘的黑袍武士來到狄公面前。李朗大喝道：“跪下！”
黑袍武士冷笑一聲道：“堂堂男兒，寧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說著，他上下牙關用力一咬。
狄公驚呼道：“不好，他要自殺……”話音未落，一絲黑血順着黑袍武士的嘴角流了下來，他的身體重重地跌倒在地。
狄公上前一步，俯身掰開他的上頜，從牙關之間取出了一粒紅色的藥丸。
曾泰吃驚地道：“毒藥！”
狄公長嘆一聲：“好厲害的黑衣社呀。”說著，他站起來轉身道，“李朗，命衛士們打開大車上的箱子！”
李朗高聲答應，率衛士們七手八腳將大車上的木箱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碼放着數百個銀錠。
曾泰喜不自勝，在銀車之間不停地穿行，看完了這箱又看那箱，終於，他狂喜地高喊道：“恩師，五百萬兩餉銀，一分不少，全在這裡了！”
狄公的臉上也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曾泰走到狄公身旁欣喜地道：“恩師呀，您真是神了，您是怎麼想到餉銀就在古堡之中？又是怎麼想到這地廳下面還有一層？”
狄公笑了笑道：“還記得我們為什麼決定敲山震虎，驚動王氏兄弟和房哲嗎？王薔負責餉銀的轉運，肯定知道餉銀的下落。他定然會偷偷前去查看，或者要用餉銀來做什麼秘密的勾當。所以我們只要跟蹤王氏兄弟或者房哲定能找到餉銀的下落。”
曾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謂敲山震虎，就是要令他們感覺到危險，自己先動起來。”
狄公點了點頭道：“正是。王薔負責餉銀的安排和隱藏，一旦他感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危險就在眼前，那麼，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將餉銀轉往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之後，自己再藏匿起來。我所說的敲山震虎就是這個意思。”
曾泰又問道：“那您又是怎麼想到，餉銀就在古堡之中的呢？”
狄公笑道：“曾泰呀，我不是神仙，不可能在事情毫無端倪的時候就預先查知。在王氏兄弟率隊出城之時，我不過是隱隱地感覺到他們有可能要前去餉銀藏匿之處，但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來到古堡之中。當得知他們到達古堡的消息時，我一度產生了疑惑，他們此次出城究竟是衝著餉銀去的，還是另有目的。然而，就是在剛剛，查找王氏兄弟和房哲下落之時，我猛然想到了我們曾經經歷的一些事情。”
曾泰忙問：“什麼事情？”
狄公道：“還記得，我二人率軍清剿古堡的那個夜晚嗎？”
曾泰道：“當然記得。”
狄公道：“當時我們發現了消息室，打開通往‘死亡之谷’的大隧道，在隧道的地面上發現了很多車轍，於是我們沿車轍追趕，於第二天清晨來到了‘死亡之谷’。就在這時，車轍消失了，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曾泰回想着：“不錯。”
狄公道：“當時我感到非常困惑，這些人為什麼要將數百輛銀車趕入隧道之中，卻又沒有通過‘死亡之谷’的暗門進入‘黑暗之山’呢？通過那晚和薇兒的一番談話，我更覺得此事非常蹊蹺。我隱隱感到，我們在古堡地廳中肯定忽略了什麼。”
曾泰道：“那麼恩師，我們究竟忽略了什麼呢？”
狄公笑了笑道：“車轍。”
曾泰越發不解：“車轍，又是車轍？”
狄公點了點頭：“是的。當時，我們只想到車轍是沿着隧道向前進的，卻沒有想到，這些車轍也可以是他們將銀車趕回地廳時留下的。”
曾泰疑惑萬分，不解地看着狄公：“趕回地廳？學生糊塗了。”
狄公解釋道：“意思就是，他們先將銀車趕進隧道，待走到‘死亡之谷’後，再將銀車趕回古堡。”
曾泰仍未聽懂：“可，這是為什麼？”
狄公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我和元芳一探古堡發現了銀車的蹤跡，這令王薔想到，我們很有可能再回來。為保險起見他們故布迷陣，先將銀車趕入隧道來到‘死亡之谷’，讓我們認為他們已將餉銀運出了古堡，不知去向。而後再利用古堡錯綜複雜的暗道機關，將銀車趕回，藏於地廳二層之中。”
“真是一條巧計。”曾泰終於明白了。
“二探古堡後我不止一次地想：數量如此龐大的餉銀，不管如何轉運都會是一個巨大的目標，黑衣社的歹人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竟能令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人間蒸發，而且，不露絲毫破綻？終於，這一次我們找到了答案。”
“那您又是怎麼發現這地廳下面還有一層呢？”
狄公笑了：“這一點很簡單，地面。”
曾泰又愣了：“地面？”
狄公點了點頭：“正是。我和元芳一探古堡，進入地廳時，看到地廳的地面是用實土夯成的。可剛剛我偶然間一低頭，竟然發現原來的夯土地面現在變為青灰石鋪砌而成。由此，我推斷出這地廳下定然還有一層，而餉銀、王氏兄弟和房哲就在那裡蟄伏待機。”
曾泰舒了口氣，由衷地道：“能行如此複雜的推理者，天下僅恩師一人。”
狄公笑道：“此話未免有些過譽了。我早就說過，合理的推斷來源於細緻的觀察和縝密的思考，只要能夠做到這兩點，任何人都可以做出準確的推理。”
曾泰笑道：“可能夠做到這兩點的人的確太少。”
“大人！”外面傳來了薇兒的叫聲，狄公和曾泰回過頭來，只見薇兒、張環率千牛衛從原路返了回來。
狄公趕忙迎上前去：“怎麼樣，抓到了嗎？”
薇兒沮喪地搖了搖頭道：“進入暗道後，這三個惡賊七拐八彎，不一會兒就沒了蹤跡。我和張環率人搜遍整個暗道，什麼也沒發現。”
狄公點了點頭：“我想到了。古堡是王薔的老巢，對這裡的每一條機關暗道他是最熟悉不過的，只要讓他逃進暗門，事情就很難講了。”
薇兒慚愧地道：“薇兒無能。”
狄公笑了笑道：“好了，不要自責了。我們此次出擊，不但擊潰了王氏兄弟所率的黑衣逆黨，還找到了被劫的五百萬兩餉銀，也可以算得上是大獲全勝了。”
薇兒點了點頭不甘地道：“只可惜，讓那三個惡賊跑了。”
狄公笑道：“放心吧，他們跑不了。曾泰，回涼州後，立刻發下海捕文書，緝拿三名逆黨歸案。”
曾泰道：“是！”話音未落，欽差衛隊隊長飛奔而來：“大人。”
狄公道：“怎麼樣？”
隊長道：“古堡中的逆黨已全部肅清，除在戰鬥中被殺者外，我們俘獲了十餘人，可是，可是……”
狄公嘆道：“可這些人卻全部服毒身亡。”
隊長驚訝地道：“大人，您也知道了？”
狄公點了點頭，目光望向眾人：“你們看到了吧，這就是黑衣社。曾泰呀，我們雖然找到了餉銀，但有太多謎團還沒有解開。那些殺人於無形的神秘之物、死於驛站之中的天竺人、大漠劫餉的真情，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黑暗之山’。憑着多年斷案的經驗，我隱隱有一種感覺，我們馬上就要接觸到此案的核心了。然而，這個時候也是最危險的。”
曾泰和薇兒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狄公道：“張環，你持我欽差大令即刻返回涼州，調涼州衛麾下大軍前來古堡押運餉銀。務必於今夜到達！”
張環答“是！”，轉身奔出地廳。
狄公道：“曾泰，命欽差衛隊全力戒備，保護餉銀安全，待涼州衛大軍來到，我們立刻返回涼州！”曾泰高聲答應着轉身離去。
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輕聲道：“已經一日一夜，不知元芳現在怎麼樣了。”
兩名守衛和一名黑衣護法的屍體躺在地上，黑衣護法胸前插着守衛的長劍，守衛的胸前則插着黑衣護法的長劍。
震位大護法率十幾名隨從仔細驗看着屍身上的傷口。一名隨從道：“大護法，看這情形，這三人似乎是互相鬥毆致死。”
大護法道：“下午，我命張果前去查看‘死亡之神’的準備情況，他身上帶着我的令牌，怎麼可能出這種事情？”
隨從道：“會不會是因檢查令牌與守衛發生口角，因而使氣鬥毆。”
大護法搖了搖頭道：“張果這個人我了解，他絕不會如此意氣用事。”話音未落，水晶房門前的守衛被兩名黑衣護法帶到大護法面前。
大護法道：“張果奉我之命，持令牌前來查看，你們見到他了嗎？”
守衛道：“見到了。他在水晶房內呆了一會兒，其卡對他講明情況之後，他就走了。”
大護法道：“哦？也就是說，這三人之死，是發生在張果從水晶房查看之後。”
隨從道：“看情況，應該是的。”
大護法搖了搖頭道：“這就更不對了。如果說他們是因為檢查令牌而發生了口角，那麼張果既已查看完畢，這兩名守衛為什麼還要檢查他的令牌？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大護法沉吟片刻，忽然，她想到了什麼，蹲下身在張果身上摸索着，掏出了那塊令牌。
她疑惑地道：“令牌倒是在。這可真怪了，難道他們真是尚氣鬥毆而亡？”
她一伸手摘下了張果的面具，對水晶房的守衛道：“你看看，剛才到水晶房驗看的是他嗎？”
守衛看了看道：“回大護法，我也沒有看清。好像，好像就是吧。”
大護法瞪了他一眼：“廢物！”
守衛趕忙道：“是，是。”
大護法站起身來道：“為保險起見，你們立刻傳我的命令，‘黑暗之山’的所有黑衣護法自即刻起摘掉面具，由各隊隊長帶到地宮集合點查！”
幾名黑衣護法躬身道：“是！”
一隊隊卸去青銅面具的黑衣護法在各隊隊長的帶領下走進各處通道，朝地宮方向而去，這些護法一部分是西洋人，一部分是漢人。
李元芳頭戴面具身着黑袍，沿通道向前轉過兩道彎，停住了腳步。他掀起面具，辨別了一下方向，轉身朝右手的岔道而去。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斷喝：“站住！”
李元芳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一個黑衣護法快步走到他面前：“大護法的法諭你不知道嗎？”
李元芳道：“什麼法諭？”
黑衣護法道：“‘黑暗之山’所有的黑衣護法全部除去面具，到地宮等待點查。”
李元芳心中猛地一凜，趕忙道：“啊，剛剛我奉隊長之命去辦事，沒有聽到傳諭。”
黑衣護法看了看他道：“你是哪一隊的？”
李元芳反問道：“兄弟，你是哪一隊的？”
黑衣護法倨傲道：“我是四隊的隊長。”
李元芳隨口道：“我是一隊的。”
黑衣護法道：“一隊的？摘下面具。”
李元芳伸手除下了臉上的面具。
黑衣護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一隊的？”
李元芳道：“正是。”
黑衣護法疑惑地看了看他道：“你怎的如此面生？”
李元芳笑了笑道：“啊，隊長，我是新來的。”
黑衣護法道：“新來的，叫什麼名字？”
李元芳道：“李四。”說著話，他的手緩緩解下了腰間的黑帶子。
黑衣護法道：“你說你是一隊的，你們隊長叫什麼名字？”
李元芳抬手向遠處一指道：“看，我們隊長來了。”
黑衣護法一愣，轉頭向遠處望去，果然，遠遠的來了一隊黑衣護法。他剛要說話，李元芳已快步迎了過去。
黑衣護法高聲喊道：“站住！”
元芳毫不理會，大步向前走去，黑衣護法越發疑惑，小跑着追了上來，眼見到了李元芳身後。元芳手腕一抖，黑帶子從兩指間毒蛇般竄了出去，飛快地纏住了黑衣護法的腳腕，元芳單臂運力狠狠向回一抽，黑衣護法毫無察覺之下，身體竟然騰空飛了起來，連轉兩圈，頭下腳上，重重地拍在了地上，頭部登時鮮血橫流，昏死過去。
李元芳飛快地蹲下身，抱起黑衣護法連聲喊道：“隊長，隊長！”與此同時，遠處那隊護法已走到面前，見此情形停住了腳步，為首的隊長問道：“怎麼回事？”
李元芳帶着哭腔道：“我是四隊的，這是我們隊長，不知怎麼回事，他腳下一滑摔了個大跟斗，就，就成這樣了。”
那隊長皺皺眉頭道：“你把他背上，跟隨我們到地宮，請大護法處置。”
李元芳趕忙道：“是，是。”說著，他背起了昏死的黑衣護法跟隨大隊向地宮走去。
震位大護法站在巨形圓台前，身旁站着幾名隨從。
隨着地宮大門開啟，各隊黑衣護法在隊長的率領下魚貫走入地宮中，以隊為單位，排成了九列。大護法道：“都到齊了嗎？”身旁的隨從快步走到隊前點查一番道：“回大護法，十隊還沒有到，還有，四隊的隊長也未到。”
話音未落，大門口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十隊隊長率本隊人員快步走進地宮，李元芳背着昏死的四隊隊長跟在最後。
只聽十隊隊長道：“大護法，四隊隊長古齊剛剛在通道之中因摔跌致昏，請大護法發落。”
大護法道：“哦，人在哪兒？”
李元芳趕忙答道：“在這兒，在這兒。”說著，他將頭埋低，背着古齊快步走到大護法身前道：“大護法，您看。”
大護法伸手拉起古齊的頭，只見古齊滿面鮮血，鼻歪眼邪，就連眉骨也凹陷下去了。
大護法皺着眉頭道：“怎麼會摔成這個樣子，真是廢物！好了，好了，將他背到下面療傷。”
李元芳口中答是，背着古齊向外走去。
“等等！”大護法一聲厲喝。
李元芳停住了腳步道：“大護法，您還有什麼吩咐？”
大護法走到李元芳面前道：“抬起頭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身體微轉，背對下站的第四隊黑衣護法，以確保下面沒有人能夠認出他。
大護法看了看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元芳道：“李四。”
大護法點了點頭道：“將他送到鷹站，儘快調治，我們很快就要出發。”
李元芳道：“請大護法放心，我馬上就去。”說著，他將古齊的身體往上馱了馱，快步向地宮大門走去。只聽身後的大護法道：“各隊隊長，開始點查！”
李元芳暗暗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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