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蓮是個溫柔婉約,聰明伶俐的好姑娘,今年剛滿十六歲,正是說親的最佳年齡。
上門求親的青年才俊絡繹不絕,幾乎將門檻踏破,可李月蓮的爹娘卻很挑剔,一心想為她找個踏實能幹會疼人的好丈夫。
時間久了,上門提親的人越來越少,李月蓮的親事也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她倒是無所謂,想在爹娘身邊多待幾年,可爹娘卻很着急,怕她變成老姑娘。
這天,李月蓮正在家裡納鞋底,突然收到了姐姐託人捎來的口信。
姐姐說:姐夫外出做生意,要很久才能回來,她一個人在家寂寞,還生了病,想讓妹妹李月蓮去照顧她幾日。
爹娘看過信後,很是擔憂,連聲催促李月蓮快去。
還特意買來一些藥材和補品,叮囑李月蓮好好照顧姐姐,定要等她痊癒後再回來。
李月蓮沒有多想,坐着小毛驢,挎着小包袱,趕往姐姐家。
兩地相距不遠,騎毛驢的話也就小半天。
不過路上,李月蓮遇到一位年邁的老大爺,艱難地挑着兩捆柴,正走着,腳下被草根一拌,摔倒在地上。
李月蓮趕緊走上前,將大爺扶起來,詢問他的傷勢。
最後,李月蓮讓大爺坐上她的小毛爐,將他送回了家。
大爺自稱姓雷,說沒什麼可以報答李月蓮的,不過他兒子是縣裡的捕頭,若李月蓮遇到麻煩,一定要來找他兒子幫忙,也好報答她的相助之情。
這麼一耽誤,李月蓮趕到姐姐家時,已經是下午了。
姐姐李月荷,比李月蓮大三歲,三年前嫁給了臨縣商人家的兒子。
她生得文靜秀雅,明媚動人,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可如今,卻眼窩凹陷,嘴唇泛白,確實生了病。
見到妹妹李月蓮,李月荷憔悴的臉上露出開懷的笑顏。
她一把抓住李月蓮的手,未語淚先流,“妹妹,你總算來了,姐姐我想死你了。”
李月蓮被她抓得生疼,倒也沒掙扎,反握住姐姐的手,笑道:“姐姐,你還生着病,不宜過度激動,你放心,我既然來了,便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痊癒。”
其實,李月荷身邊既有辦事妥帖的丫鬟,又有經驗豐富的嬤嬤,自會好好照顧她。
李月蓮能做的,不過是陪伴開導姐姐,讓她放開懷抱,樂觀一些,儘快好起來。
李月荷的夫家原本是此地富商,可公公過世後,丈夫柳雲傾因過度悲傷,在生意上力有不逮,家業漸漸衰敗。
但柳雲傾和婆婆都是鋪張慣了的人,府中還是如往常一般奢華富麗,看上去很氣派。
走進李月荷的院子,李月蓮發現廳門和西廂房的門都開着,只有東廂房房門禁閉,似乎放了什麼貴重的東西。
李月蓮倒也沒太在意,跟着姐姐向大廳走去。
進屋落座後,李月荷拉着李月蓮的手,詢問爹娘的身體狀況,以及李月蓮的親事。
得知她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來,不知怎麼的,李月荷竟似悄悄鬆了口氣。
“嫁人非是兒戲,關乎女人的一輩子,定要細細選擇,以免所託非人。妹妹,你也不要太着急,總會找到合適的。”
“姐姐說的是,我不急。”
晚膳時分,李月荷拖着病弱的身體,親自為李月蓮做了她幼時最愛吃的菜。
見李月荷一直看着她吃,自己卻沒吃多少,李月蓮放下碗筷,拿起李月荷的筷子,想勸她多吃點。
可李月荷卻熱淚盈眶,搖頭之際,淚水順着臉頰滾落。
“姐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可是有人欺負你?”李月蓮憂心地問道。
自見面到現在,姐姐眉間的褶皺便沒有消散,一直鬱鬱寡歡。
若只是生病,姐姐不可能這般傷心,難不成,是跟婆家的人鬧了不愉快?
三年前,姐姐李月荷與姐夫柳雲傾在廟會相遇。柳雲傾對姐姐一見鍾情,特請媒婆上門說親,承諾會好好對待姐姐,不讓她受委屈。
這三年來,柳雲傾對姐姐一直很好,而婆家的人也愛屋及烏,很看重她,不可能會欺負她。
可若不是婆家的人,又有誰讓姐姐如此難過?
李月荷擦掉眼淚,苦笑道:“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不爭氣。”
李月蓮對這話一點都不贊同,正色道:“姐姐美貌聰慧,勤勞能幹,孝順婆婆,體貼丈夫,哪裡不爭氣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何必妄自菲薄,讓自己心裡難過?”
李月荷低頭瞧瞧了自己平坦的腹部,嘆息道:“成親三年了,我卻不能為夫家生下一兒半女,夫家的人雖然沒有說到我臉上,可每次看我那眼神,總讓我心裡不是滋味兒......這兩年來,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什麼葯都吃過了,肚子還是沒有動靜,我能怎麼辦......唉,妹妹,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呀。”
李月蓮握住李月荷的手,安慰道:“姐姐,你也不要過分心急,生孩子這種事總沒個定數。咱們隔壁的劉姐姐,成親後也一直沒有孩子,婆家一度以為她不能生養,想要納妾,可後來,她還不是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如今聽說她又有了呢。”
李月荷卻搖頭道:“我哪裡有人家那麼好的福氣,嫁給了一個始終待她如一的丈夫。你姐夫他變了,早就想納妾了,我一直沒同意,如今,他竟拿我沒孩子這事兒當借口,逼着我許他納妾呢。”
“這......”李月蓮不知該如何安慰姐姐。
其實,她對柳雲傾的印象並不好,總覺得他不像專情的人。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是柳雲傾陪姐姐回門。
李月蓮只看了柳雲傾一眼,認了認人,便側身避開,保持距離。
可她能感覺到,柳雲傾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掃了好幾次,有些失禮。
後來,姐姐隨母親去取東西,柳雲傾竟走到她身邊,低頭跟她說話,非但距離很近,似乎還聳了聳鼻子,輕嗅她的氣息。
李月蓮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卻總如鯁在喉,很不舒服。
這次若非姐姐生病,柳雲傾不在家,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柳家的。
當天晚上,李月荷執意讓李月蓮睡在她房裡。
“這,不合適吧?”李月蓮心裡有些彆扭。
這間房雖是姐姐的,但也是姐夫的,她一個小姨子,怎麼能睡在人家兩夫妻的房裡?
“沒什麼不合適。你姐夫不在家,床單被褥我都讓丫鬟換過,臟不了你的身子。難不成你還嫌姐姐我臟不成?”
“那好吧。”李月蓮無法,便讓姐姐先上床,她則坐在桌前卸妝。
見窗戶鎖着,李月蓮悄悄打開了一條縫。
窗外月色微明,沒有一絲風,突然,東廂房的門響了一下,隨後便沒了動靜。
李月蓮手裡握着簪子,吹了燈躺在床上,挨在姐姐身邊。
李月荷面朝她,笑問道:“妹妹,你想嫁一個什麼樣兒的男人?”
李月蓮臉頰微燙,笑道:“我哪裡知道,看爹娘的意思吧。”
李月荷嘆了一聲,說道:“其實,你姐夫也挺好的,家境好,長得好,對我也好,若不是我一直沒能給他生下孩子,他也不會想納妾。”
“是嗎?既如此,姐姐便好好跟他談一談,讓他收收心。”
屋裡點着好聞的熏香,李月蓮和姐姐聊了會兒天,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妹妹?妹妹?”李月荷叫了她兩聲,又推了她一下,發現她完全沒有反應,這才起身下床,打開了門。
一道高大的身影溜了進來,小聲問道:“她睡著了?”
是男人的嗓音,透着緊張與急切。
李月荷沒有看他,只是點了點頭,抬腳向外面走去。
“月荷,謝謝你。”
“......好好待她,別弄傷了她。”
送走李月荷後,高大的身影鎖上門,一步步走到床邊,開始脫衣服。
他穿得本就不多,很快便脫了個精光。
就在他拉開被子,想要上床之時,李月蓮突然一躍而起,一把將被子罩在男人頭上。
趁男人什麼都看不清之際,李月蓮用攥了許久的簪子,胡亂朝男人身上扎去。
劇痛之下,男人一把扯掉被子,踹向李月蓮。
李月蓮順勢在地上一滾,手腳並用地朝窗戶爬去。
性命攸關,她爬得飛快,一下便從窗里栽到窗外。
她顧不得疼,抬腳向後院的小毛爐奔去。小毛驢聽慣了她的腳步聲,立刻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李月蓮用力扯斷韁繩,拉着小毛爐跑到後門,可後門插着兩道門栓。
還沒等她打開門栓,柳雲傾和李月荷便追到了。
“別過來。”李月蓮將簪子抵到喉嚨處,厲聲道:“誰敢靠前,我就死在這裡,化為厲鬼,永世糾纏你們。”
李月荷和柳雲傾被她決絕的態度嚇到,停住了腳步。
“妹妹,你可千萬別做傻事,把簪子放下來,咱們好好談談。”李月荷到底還是心疼李月蓮,哭着勸道。
“李月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月蓮走投無路,質問李月荷。
自從來到姐姐家,她便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於是小心謹慎,下意識地保護自己。
她剛才根本就沒睡着,而是用簪子刺破手臂,保持清醒。
若非如此,她此刻已經被柳雲傾糟蹋了。
憤怒,難過,讓她看向李月荷的目光滿是仇視。
比起柳雲傾齷齪的心思,姐姐的出賣更讓她傷心。
李月荷看了眼柳雲傾,苦笑道:“我只是想讓你給雲傾生個孩子,如此一來,咱們姐妹便能一起照顧孩子。你是我妹妹,你若進門,我一定好好待你。”
柳雲傾也勸道:“月蓮,我對你是真心的,只要你肯從了我,我一定疼你愛你,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若不想當妾,你姐姐說了,可以將正室的位置讓給你......”
“你給我閉嘴,不要再說了。”李月蓮冷笑。
這簡直太荒謬了,李月荷竟然逼她給柳雲傾生孩子?而柳雲傾竟然想納她為妾?
看來,李月荷這次叫她來,本就是兩夫妻聯手設計的一個局。
柳雲傾一邊勸着,一邊向前挪動,打定主意要留下李月蓮,不讓她逃走。
就在這時,李月蓮身邊的小毛爐突然開口了,“你們兩個,不許上前,否則,我吃了你們。”
此話一出,李月荷和柳雲傾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盯着小毛爐一張一合的嘴。
“你,你成精了?怎麼會......”
就在此時,李月蓮一把打開門栓,跑了出去。
小毛爐向李月荷和柳雲傾呲了呲牙,也轉身奔跑,將李月蓮馱了起來。
寂靜的小巷中,響起一陣急促的“噠噠噠”聲,越跑越遠。
柳雲傾追到門口,見難以追上,扭頭怒罵李月荷,“你還愣着幹什麼?快把我的馬牽過來,讓我去追。若她回去告訴你爹娘,你我都沒好果子吃。”
柳雲傾的馬是從西域高價買來的駿馬,腳速飛快,眨眼間便追上了小毛爐。
可小毛爐的背上卻不見李月蓮的身影。
“李月蓮呢?”柳雲傾仗着手裡有武器,大着膽子問道。
小毛爐只是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跑去。
它哪裡會說人話?不過是李月蓮的口技罷了。
悶在家中閑來無聊,李月蓮便常去後院找小毛爐聊天。
可小毛爐不會說話,只會不耐煩地看着她。
她便將這頭公驢想象成脾氣不好沒什麼耐心的形象,練就了一種獨特的口技,用來解悶。
時間長了,小毛驢也學會了配合,只要她用口技發出粗魯的男子嗓音,它的嘴巴便會一張一合。
此時的李月蓮,正拍着雷大爺家的門。
她猜到柳雲傾會去追她,也知道騎着小毛爐跑不掉,便打發小毛爐往家的方向跑,而她則來到之前幫助過的雷大爺家。
開門的不是雷大爺,而是一名年輕男子,長得英偉雄健,很是威風。
應該是雷大爺家那當捕頭的兒子雷征鳴。
得知李月蓮的來意後,雷捕快立刻將她帶進屋裡,叫醒了雷大爺和雷大媽。
雷大媽趕緊為她包紮流血的胳膊,雷大爺專門為她做了一碗壓驚茶。
一家人一商量,決定先讓李月蓮藏在這裡,天亮後,由雷征鳴去李家報信,讓李家二老親自來接她。
沒想到第二天,雷征鳴回來的時候,滿臉尷尬,“李姑娘,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只希望你聽了我的話,不要太氣憤,我們一家人都相信你。”
“雷大哥,到底怎麼了?”李月蓮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雷征鳴這才說道:“我趕到你家時,你姐姐和姐夫正跟你爹娘說你的事。你姐姐手裡拿着一張白帕,上面血跡斑斑,她說那是你的,咳,落紅。你姐姐說,你看上了你姐夫,趁她離開之際,主動爬上你姐夫的床,與他有了夫妻之實。眼下,你姐夫正向你爹娘求親,說要納你為妾。你爹娘大概相信了你姐姐和姐夫的話,捶手頓足地罵了你一頓,便答應了你姐夫的求親。如今,一家人正在找你呢。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了過去,沒有告訴他們你在我家裡。”
“什麼?怎麼會這樣?”李月蓮又急又怒,差點摔倒,被雷大媽一把扶住了。
李月荷以前很疼她的,不過嫁給柳雲傾三年,竟然為了他如此污衊自己的親妹妹?
這個姐姐,她沒必要認了。
雷征鳴安撫道:“你先不要着急,只要你沒回家,這親事便成不了。你安心在我家住下,等我找機會將真相告訴你爹娘,取消這門親事後,你再回去。”
就這樣,李月蓮暫時藏在雷征鳴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待時機。
沒想到柳雲傾竟找到了她,想要強行將她帶走,被雷征鳴擋下。
“雷捕頭,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又何必與我為敵,阻礙我帶走我的小妾?”
雷征鳴猿背蜂腰,身形挺拔,擋在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柳當家慎言,沒儀式,沒酒席,李姑娘可不是你的妾室。”
“雷捕頭,我跟你們縣令可是知交好友,你如此不將我放在眼裡,是不想當這個捕頭了嗎?”
雷征鳴不為所動,冷笑道:“柳當家,我們縣令可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絕不會跟品行低劣的你成為朋友,若你的所作所為被縣令知道,你猜他會讓我抓你,還是撤了我的職?”
柳家雖富有,卻無權勢,並不敢太得罪本縣的捕頭,否則,會惹來許多麻煩。
他只能鎩羽而歸,另想它法。
為了自己的名聲,柳雲傾竟惡人先告狀,對外宣稱李月蓮主動勾引他,鬧得人盡皆知,想逼她現身。
李月蓮儘管憤怒,卻沒有衝動,而是親手寫了一封信,托雷征鳴帶給爹娘。
爹娘此刻已經冷靜下來,最終相信了李月蓮,勸她在雷家多待幾日,他們要親自教訓柳雲傾和李月荷。
在爹娘的逼問下,李月荷終於承認她和柳雲傾設下的這場騙局,最終被罰跪祠堂,懺悔己過。
爹娘帶着家裡的幾個侄子外甥,親自來到柳家,要求柳雲傾當眾道歉,還李月蓮清白。
迫於勢力懸殊,柳雲傾不得不將一切澄清。因強逼民女,手段下作,他和柳家的聲譽一落千丈。
可事已至此,李月蓮的風評已無法彌補。
有些人總用怪異的眼神看她,彷彿她真的被柳雲傾玷污過似的。
原本有些好後生一心想娶她,鍥而不捨地求親,可如今連門都不進了。
李月蓮心灰意冷,越發不想嫁人。
沒想到雷征鳴竟向李家求親,誓要迎娶李月蓮。
“李姑娘,你心地善良,勇敢堅強,是個難得的好女子,雷某很是心儀,真心來求親。”
雷征鳴言辭懇切,態度真誠,一再開解道:
“你怎麼能用壞人作的惡來懲罰自己,封閉自己呢?哪豈不是便宜了壞人而委屈了自己?我欣賞你,更心疼你,想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李月蓮淚眼朦朧,看了雷征鳴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願意。”
有些傷害無法消除,卻可以用愛彌補。
只要她肯敞開心扉,真心對待愛她的人,便能收穫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