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第一次進城中考

我是農村孩子,我整個小學五年都是在村裡度過的,上初中的時候,才去了不遠的鎮上,考高中的時候就得去30公里遠的市區了。

母親說她娘家叔叔的大閨女,就是母親娘家的堂姐妹,我叫她大姨,在我們那個市裡上班,母親想讓我考試的時候住他們家裡,母親輾轉要到了大姨家的電話,給大姨說了這個事。

高考的前兩天,母親讓哥哥騎車送我進城,長這麼大,那次參加高考是我第一次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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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突然下雨了,哥哥說你坐到市裡汽車站的車進城吧,到汽車站後下車等他。

哥哥攔了一輛來往農村和市區的公交車,車來了,哥哥匆匆得把我塞了進去,還給我塞了幾元錢,我正要張口問他在車站哪裡等他,還沒來得及說呢,車就開走了。

“買票!到哪?”售票員遠遠地沖我吆喝着。車上人太多了,我站不穩,一手試圖抓着什麼東西,來保持身體的穩定,一手死死捏着手裡的幾元錢。

“你,到哪?”售票員擠到我跟前又問。

“嗯,到到到汽車站。”我有點兒緊張,結結巴巴地說。

“2元!”

我把手裡捏着的紙幣遞給了售票員。

車子晃蕩了1個多小時才到汽車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到了到了,都下車下車。”售票員像驅趕牲畜一樣地驅趕着車上從農村來城裡的人。

我隨着大家下了車,汽車站好大,我環視着四周,哥哥在哪呢?

雨依然在嘩嘩地下着。

“往外走,都往外走!”工作人員沖大家大聲地吆喝着。

往哪走呢?

大傢伙兒都在往外涌,我也只好隨着大家涌了出去。

車站的東門口,有很多人站在車站一側的門口避雨,上面有玻璃擋着。

雨依然在下着,我縮在人群里,眼睛瞅着來來往往的那些人,有點兒眼花的感覺,我沒見過這麼多人,我眼睛盯着眼前不停晃動的人,尤其騎車的年輕人,特別是騎着金鹿牌舊車子的年輕人。

好久好久過去了,我依然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身邊的人都陸陸續續坐上了拉客的三輪車,去了該去的地方,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更不知道哥哥在哪裡。

“嗨,小姑娘,坐車不?”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蹭了過來,我感覺他在一邊看了我好久了。

我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不像好人,沖他搖了搖頭。

“你要去哪?”那人不死心地繼續問道。

“我來考試的。”我怯怯諾諾地說。

“奧,考高中的啊……”男人問了一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就走了。

雨停了,但天色越來越晚,我依然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

第一次進城的我,沒有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走,不知道哥哥在哪裡……

無助,恐懼,擔憂都湧上了心頭,我的眼淚開始在眼裡打轉轉。

突然,那輛金鹿牌舊自行車出現在我的眼前,推車子的少年衣服濕透了,蓬鬆的頭髮也貼在了頭上,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是哥哥!

“哥!我在這裡!”我沖他大喊着。

少年扭過頭,看到了我。

“你跑哪去了?我都快找你100圈了,把你丟了,咱娘回去得打死我。”哥哥有點兒生氣地說。

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淚委屈吧啦地下來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一直在這裡等你。”我哭着說。

“走,快去大姨家,要不天都黑了。”

我坐在哥哥的自行車后座上,在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的時候,在哥哥的各種問路後,終於找到了大姨家的門牌號。

敲門後,大姨開了門。

大姨說:“這倆傻孩子,你們咋才過來呢?我都等急了,快進來。”

哥哥把手裡提着的包遞給了大姨,說:“大姨,俺娘讓我給您捎點大蒜,新挖的。”

我看了看哥哥手裡的提包,黑色的,有點兒破舊,此刻經過了雨水的沖洗,更髒了點,哥哥不好意思地把它遞給了大姨。

大姨看了看那個黑色的提包,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我看到提包在往下滴水,混着泥土的泥水。

大姨提着提包,把它放進了廚房的地上,泥水嘀嗒了一路。

“快進來快進來。”大姨對我和哥哥說。

“你進去吧。”哥哥從身後把我拉過來說。

“你呢?”我問

“我回家。”哥哥說。

“天黑了……”我說,

那一刻我捨不得哥哥走。

最終哥哥給大姨打了個招呼,還是連夜趕回家了。後來娘責備了哥哥,說他咋敢把我一個人放在車上,說我第一次進城,啥也不知道。

哥哥走後,我就一個人留在了大姨家裡。晚飯時間,四個表哥和一個表妹都回來了,大姨家孩子多,無論吃還是住都很緊張的,但大姨還是接納了我。

我住進了三哥的屋,三哥臨時住進了儲藏室,臨時擺了一個摺疊床


“這是啥東西?這麼臟?”三哥提溜着哥哥拿來的那個包問大姨。

“你那個姨捎來的大蒜,才挖出來的,這樣的好吃。”我趴在三哥的桌子上臨陣磨槍,耳朵里聽到了大姨和三哥的說話聲。

“咋這麼多泥?扔了吧。”三哥嫌棄地說。

“扔啥扔,好不容易大老遠提來的,新蒜,洗洗,把包扔了吧。”大姨說。

然後我聽到了三哥開門出去的聲音,還有撲通一聲扔東西的聲音。

大姨家的後面有一堵牆,牆的後面是荒地,荒地里有居民零散種的稀稀拉拉的蔬菜,還有各種各樣的垃圾。

那一刻,我的臉有點兒發紅,那個包,母親每次趕集都要提着它呢。

第二天,姨夫騎車帶我去看了考場,大姨家距離考場挺遠,幾乎跨了一座城。

那天天氣很熱,我坐在姨父的車后座上,到考點的時候,姨父的後背都濕透了,但不懂事的我連句謝謝都不會說。

考試的第一天,大姨早早地起來為我做好了早飯。姨父騎車垮了一座城送我去參加了第一場考試,進考場大門的時候,姨父摘下來手腕上的手錶,遞給我說:“考試沒有手錶,你咋看時間?帶上吧。”

我接過來,順手戴在了右手上。

“戴左手,右手不方便寫字。”姨父糾正我說。

我又一次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把手錶從右手挪到左手。

後面的兩天考試,換四哥送我了。

西城東城,從東城到西城,我依然是坐在四哥的自行車后座上。

印象中,那年的四哥是個剛參加完高考的學生,我對他是仰視和敬佩的。

我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那個年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說話的,我對四哥也是一樣,炎熱的夏天,他每天送我接我,我每次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自行車后座上,竟然沒有給他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句謝謝。

每天送我到考場後,他就走了,考試結束後,他早早地等在校門外。

考試結束後,我依然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回了大姨家,後來的很多年,我一直為當初的自己懊惱,自始至終,我沒有給他說過一句謝謝,一個小時的路程我都像個木頭一樣的,沒有給他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句“哥你熱不?哥你累不?哥你辛苦了。”

我只是拘謹地坐在四哥自行車的后座上,手也不敢扯四哥的衣服,更不要說摟着腰之類的了,但凡我有那麼一丟丟的友好或者說不太木頭,但凡我有懂事一點,四哥也不會在最後那天下午不願意送我了。

三天的考試,一天騎行四個多小時,來回四趟。

後來每次想起那個從農村第一次進城考試的我,就為自己那木頭般的舉止懊惱,同時也為自己疏於禮貌的言行而懊悔不已,其實我當時心裡什麼都知道,就是因為第一次進城的自卑讓我變得沉默寡言而疏於表達。

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我就搭乘汽車回了村裡。

那天,大姨又一次要求四哥騎車把我送我到車站,那一次,路上四哥主動和我說了話,並在國道邊上幫我攔了回村的騎車。

一直等我上車了,四哥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那次中考很順利,我考的很不錯,順利被市裡的一所高中錄取了。

那年的四哥也被大姨系統里的一所郵電類大學錄取了,一直到20年後的一天,才在姥爺的三周年的祭奠儀式上碰到他。

後來,在市裡讀高中的那幾年,每次返校,母親總是特意讓我捎點兒農村的土特產帶給大姨,母親說:“人得知道感恩,盡其所能的感謝幫助過我們的人。”

不同的是,母親把那些蒜啊,毛豆啊,玉米棒之類的東西,總是整理的乾乾淨淨的,再用一個乾乾淨淨的袋子裝好了讓我帶去。

後來,母親再來城裡,哪怕是我的家,或者其他人的家,都會把她要送給別人的特產整理的乾乾淨淨,即使是晒乾了的大蒜,也會把那些多餘的外皮去掉,整理的乾乾淨淨的,裝在洗乾淨的袋子里。她自己種的那些大白菜,也會把外面的葉子剝掉,只到沒有一點兒臟葉子。

每次看着母親這樣,我心裡用隱隱得心疼母親。

母親說:都是好東西,不能讓外表蒙蔽了她得價值,人出門也一樣,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也是對別人的尊重。

我覺得母親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