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艘三文治油條派

因為在書庫里流連忘返,耽擱得太久,中午十二點半我才離開圖書館。步行回家路上,一時飢腸轆轆,我不知能否堅持走到家。忽見路邊有一家試營業的1949豆腐腦,不免喜出望外。


猶猶豫豫走進店裡,才到吧台前站定,隨後進來的一對小夫妻就捷足先登,搶在我前面點餐了。老年人行動遲緩,不中用啦。雖然服務員甜甜地稱我為姐姐,但唬不了我,那難道不是他們的營銷策略?


小夫妻倆穿着清清爽爽的寶藍色情侶T恤。男的高高大大,鼻直口方,一臉寵溺地看女的點餐。女的眉目如畫,長長的黑髮高高束起。他們倆在一起,實在是太好看太養眼了。



寶藍女看一眼菜牌,再看一眼寶藍男,說:“我來一個椒鹽火燒。”


她一開口,嚇了我一大跳。她的嗓音不僅沙啞,還像悶在濕被子里。不開口是女神,一開口,好感稀里嘩啦碎一地,說的就是她這一類型的人吧。挺好的一塊玉,竟然有瑕疵,任誰都要惋惜。


服務員說:“火燒只有早上有,現在都沒有了。”


寶藍女聽了,說:“怎麼能沒有了呢?真是的。那我吃啥呢?好吧,那我來一個三文治油條派,一碗豆腐腦。哎呀,吃油條會胖吧?”


高溫酷暑,她的嗓音使人很想揭開濕被子透口氣,不然聽得心臟病都要犯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難聽的聲音。在公鴨嗓、煙熏嗓、破鑼嗓之外,還有濕被子嗓,這回我算聽全乎了。



我隨後點餐,然後找個距離他們稍遠的位置坐下。在氣溫高達三十三度的情況下,室內冷氣開放,有網速嗖嗖的Wifi,只要不聽見難聽的聲音,還是非常舒適的。


因為油條都是現炸,所以要等上一陣。良心店家,堅持每兩天換一次油,後廚房都讓你隨便看。


寶藍女繼續說著話,她丈夫可能並不覺得她聲音難聽。只有陌生人因為和她沒有感情基礎,聽她說話是受罪。後來她開始刷手機,謝天謝地,她終於不說話了。


米雅說她和丘先生相親成功,是因為他聲音動聽,有如清泉出谷。那是聲音的魅力。過去的幾十年間,我們誰沒迷戀過童自榮丁建華?


其實一個人的聲音好壞全憑老天安排,後天不能努力。抓到什麼牌,全看老天爺的心情,簡直是撞大運。聲音好聽,適合配音、演唱、朗誦、演講、錄製有聲書和說情話。聲音不好聽,只好少說話。


嗓音難聽的人,適合從事不需要開口說話的職業。尤其不能和人吵架,不然無論有理沒理,只會滿盤皆輸。


目下各種化妝術整容術層出不窮,甚至男孩子們也開始描眉塗口紅紋髮際線割下頜骨,惟獨聲音不能化妝。我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嗓音由混濁沙啞變得清脆透亮的。泡胖大海,吃金嗓子喉寶,都不管用。所以除了控制音量,似乎別無他法。更有人因為嗜煙酒,破壞了天生的好嗓子。還有人辦輔導班賺錢,把嗓子硬生生拼成了破鑼。


扯遠了,說回油條派。




三文治油條派就是剖開短胖的油條,填上捲心菜葉、煎蛋,塗上沙拉醬和芥末醬,再插一隻有小綠心的竹籤——可可愛愛有如船的桅杆。胖油條本來口感就好,短了更精緻。加之土洋結合,中餐西吃,別出心裁,匠心獨運,實在有趣。



疫情之下,本市好多店鋪關門大吉,也有好多店鋪喜氣盈門地開張。張愛玲在《燼餘錄》里寫:“我記得香港陷落後我們怎樣滿街的找尋冰淇淋和嘴唇膏。”“宿舍里男女學生整天談講的無非吃。”“我們立在攤頭上吃滾油煎的蘿蔔餅,尺來遠腳底下就躺着窮人青紫的屍首”更給我觸目驚心的強烈刺激,多少年都不能忘掉。無論環境怎樣跌宕巨變,能興興頭頭地吃,就有頑強的生的意志在,就有可親的人間煙火在。吃,某種程度上也療愈了戰爭、天災給百姓帶來的創傷。最重要的是活着,然後是好好地活着。


雖說油炸食品對健康不利,但偶爾吃一回,反而驚喜。但願1949豆腐腦挺得住,開得長遠。我路過時小坐,多好。






寶藍夫妻吃完午餐,滿意地離開。寶藍女和老闆娘說再見,濕被子仍然膩嗒嗒悶着。但因為是離開,就沒那麼討人嫌了。



這時候我這艘油條派也晾涼了,不再燙嘴,溫度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