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初戀(二)


初 戀
(二)


程 燕 君


  (續上期)

  今年,呼倫貝爾草原的冬天特別冷,從十月初開始,每隔幾天就下一場雪,如果這樣的情景繼續下去,那今年說不定就要鬧白災了,怪不得牧民們都憂心忡忡的。

  一陣寒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於是,我關好牛圈門,快步走回氈房。

  我僅僅在外邊呆了一個多小時,蒙古包里幾乎就又接近零度了。我趕緊從外面抱回幾塊干牛糞,扔進爐灶里,用幾根干樹枝把火攏着。隨着火焰在爐膛里轟轟作響,包里又馬上暖和起來。喝了兩碗熱茶後,我身上都有點兒出汗了,於是,我把棉蒙古袍也脫了,只穿着媽媽給我織的紅毛衣。毛衣織得瘦了點,緊裹着我的青春發育的身體,厥挺的胸部把毛衣撐出兩座小山,讓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看到紅毛衣,我想起該給媽媽寫封信了,不知爸爸最近怎樣了,他的身體可是一直都不太好。

  正當我趴在床上聚精會神地寫信的時候,外面又響起狗叫聲。該是壇花大嬸回來了吧,我趕忙爬起來,連蒙古袍也沒穿就往外跑,竟險些和推門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你,你怎麼又來了?”當我看清來人是道爾吉時,不由得連連倒退了幾步。

  道爾吉也不答話,眼睛卻不錯眼珠地盯在我的胸前。我急忙轉過身,拿起棉蒙古袍剛想往身上穿,沒想到卻被道爾吉從後面攔腰抱住。

  “幹什麼你,放手,來人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壞了,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起來。

  道爾吉這才鬆開了手,無恥地說:“喊什麼,跟你鬧着玩吶。”

  “你趕緊出去,不然我要喊人了。”我一邊往身上穿蒙古袍,一邊向門口挪去。

  道爾吉竟慢慢地坐下來,抬起頭,斜着眼看着我,我頓時感到一股陰森的寒氣逼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停了會兒,道爾吉陰陽怪氣地說道:“我今天是來向你傳遞消息的,你要願意聽就坐下,如果不關心你父親的死活,那我就告辭。”

  “我父親怎麼了?跟你有什麼關係?”聽了他的話,我把向外邁的腳又收了回來。

  “跟我是沒多大關係,跟你可大有關係啊。”這傢伙扭頭瞥了一眼我放在床上的還未寫完的信,“還給你父親寫信呢?恐怕他收不到了。”

  “你胡說什麼?”道爾吉的話讓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你快說呀,我父親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被抓起來了。”這傢伙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胡說,你騙人!”

  “我騙人?看看這個吧。”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打滿黑字的紙,舉到我面前晃了一晃。“這是旗挖肅辦公室發的案情通報,你父親作為內人黨的骨幹分子榜上有名。”

  “這不可能,這是誣陷。”我發了瘋似地向他嚷道。

  “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實卻是無情的。”道爾吉看出來我此時已亂了方寸,立刻變換了一副嘴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雖然你父親的事我管不了,可你的事我還是可以做主的,還是那句話,作為同學,我會關心你保護你的。只要咱們倆……”說著,他又慢慢地湊了上來。

  “你無恥!”我轉身從床上拿起壇花大嬸做針線活兒的剪子。“你再敢無禮,我就跟你拚命。”

  道爾吉見我發怒的樣子,起初,一時竟嚇得愣在了那裡,隨後,就聲色俱厲地沖我吼道:“好,你厲害,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作為內人黨骨幹分子的女兒,你必定有重大逃蒙叛國嫌疑。今晚,隊里開揪斗大會,我正式通知你,你務必參加,準備接受專案組審查。”這傢伙氣急敗壞的樣子,就像一條咬人的瘋狗。他一腳把門踹開,臨出去時,又回過頭惡狠狠地對我說:“今晚你要敢不參加揪斗會……嘿嘿,我告訴你,從自治區摔跤隊退役的巴雅爾,可是被我們五花大綁押走的。”

  道爾吉走了半天了,我仍獃獃地坐在床邊,我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場噩夢,我久久地拚命地閉着眼睛,害怕一睜眼噩夢就會變成現實。然而自己心裡明白,一場災難已經不可避免地降臨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父親明明是共產黨員,是國家幹部,怎麼突然變成了內人黨了?。父親的身體怎麼能受得了被揪斗呢?媽媽還不得急壞了呀。最讓人害怕的是隊里今晚的揪斗會,一想到自己會被幾個男人扭着胳膊摁着頭,在全隊人面前被羞辱,就害怕的渾身發抖。自己也是下鄉插隊的知青,和逃蒙集團挨得上嗎?難道個別的心存不軌的人真的就能一手遮天?難道隊里的貧下中牧就沒有一個人能為我主持公道嗎?是呀,隊黨支部書記包包日超前幾天被打成內人黨,複員軍人巴雅爾不就是因為在會上為書記辯護了幾句,第二天就被當內人黨抓起來了嗎。何況我剛下鄉不到半年,除了壇花大嬸,誰又敢在這個時候為我說話呢?怎麼辦啊?誰能幫幫我?此時的我覺得是那麼的孤獨無助,就像一隻待宰殺的羔羊。自己還不到二十歲,以前從來沒把死字和自己聯繫過,可此時我腦海里卻想到了死。與其被陷害被侮辱,不如用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轉過身,想從被子下面拿出壓在那的綢腰帶,卻看到了那封給媽媽沒寫完的信。頓時,我感到心像刀割一樣的疼,眼淚像開了閘的河水一樣噴涌而出。我死了,媽媽還不心疼死?爸爸還能指望誰?天哪,蒼天啊,救救我吧。我撲倒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嚎啕起來。

  壇花大嬸終於回來了,我像見到了親娘一樣,一頭撲到她的懷裡,哭得幾乎昏過去。壇花大嬸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着我,不時地用手撫摸着我的頭。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心慢慢地平復下來,我抬起頭,剛想對壇花大嬸敘說事情原委,大嬸卻用手捂住我的嘴:“孩子,我全知道了。我到公社買完糧食後,就被叫到大隊部去了。他們還逼着我揭發你。”

  “大嬸,你相信我是內人黨嗎?你相信我是逃蒙集團嗎?”

  “你說呢?”大嬸把我摟得更緊了。

  “那牧民們會相信嗎?”

  “我想沒人會相信的……可是,看現在的形勢,敢站出來說真話的人恐怕越來越少了。”壇花大嬸說話時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不過,放心吧,孩子,誰要敢侮辱你欺負你,大嬸就跟他拚命。”

  “大嬸!”我緊抱着大嬸,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未完待續)   


作者:程燕君,系呼倫貝爾,鄂溫克旗天津知青。

來源:一壁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