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紫
這是個寒冷的冬日,雪靜靜地下了一夜,位於華北西部的一個小山村從黎明中醒來,榮大媽就在黎明到來的雪夜,永久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按照當地的風俗,頭天夜裡去世的人要在第二天上午入殮,然後把棺材停放到家族的祠堂里,到第三日、五日或七日後出殯。
榮大媽和劉老漢老倆住在一個又窄又狹長的石頭小巷裡,也許是巷子窄的緣故吧,積雪顯得特別厚,已經快到膝蓋處了。
榮大媽家裡一片凌亂,有幫着扯孝縫孝衣的女人們的忙碌,有掌管族事的男人,召集着族人安排着細節等事宜,一切準備停當後,開始入殮,伴隨着釘棺材楔子的叮噹聲和孩子們的一片哭聲中,家族裡的壯勞力們抬着棺材,踏着沒膝深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狹窄的巷子里艱難前行,棺材也跟着歪歪扭扭地向外移動。
祠堂位於村中心的大街上,大街比較寬闊,因為來往行人和車子比較多,街中間的積雪不是太厚,有的地方露出了車子軋過後的車轍。
榮大媽生前有六個孩子,穿着孝衣白刷刷地跪了一個長隊,很是威風。
劉大“孝”是家裡的長子,站在最前頭,左手打着幡,右手端着盆,後面排着的是他的幾個弟弟妹妹,還有兄弟幾個的媳婦們。
劉大“孝”不是劉老漢的親生兒子,四歲那年,他們家鄉鬧起了史無前例的大災荒,地里顆粒無收,他跟着他娘為了逃個活命,一路要飯落腳到了這個村子,後來他娘嫁給了劉老漢,劉老漢就成了他爹。劉老漢待他視同己出,雖然後來又生了好幾個兒子,但是待他一直不薄,不知道真相的絕對看不出他不是親兒子。
等着棺材被吃力地從小巷裡抬到大街上的時候,大家鬆了口氣。此時,劉大“孝”低着頭偷偷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扯開嗓門大哭了起來:“娘啊!娘啊!我這從南到北逃荒要飯的娘啊,我的一輩子吃苦受罪的娘啊……”
小山村裡平時沒有什麼活動,一遇到紅白喜事,大家不管多忙也不忘跑出來看個熱鬧,雖然是寒冷的冬天,大街兩旁也稀稀疏疏地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大家見劉大“孝”這麼一哭,鼻子也不由地酸了起來,榮大媽這輩子的確不易,上點歲數的人直點頭,誇這大兒子哭得心酸。
劉大“孝”邊哭,邊不忘用眼角餘光掃一下周圍的人,看見這麼多的人都圍着他看,他越發來了勁,又把嗓子放展哭喊道:“娘啊!我的傷心的娘,你倒是一拍屁股走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我,以後可怎麼過啊?我的要飯的娘,你怎麼捨得下你的苦命的兒啊……”哭得真是句句撕心裂肺。
這樣哭喊還不過癮,劉大“孝”索性上半身全部趴在了濕乎乎的雪地上,本來是跪着的,他卻一下打着幡抱着盆,撅着屁股,趴在了那裡,讓人看了更加覺得凄慘。
在當地,入殮這個環節,只要孝子們哭着把棺材送到祠堂,就算完畢,馬上都就回家了,因為後續還有很多事需要張羅,一般不做久留,管事的會統一指揮讓孝子們回去。
可是劉大“孝”愣是哭着不起來,兩旁架着他的人一開始使勁拽着他的胳膊,結果他故意往地上墜着,拽着他很費力,後又索性趴在了地上,更是拽不起來了。
他後面的弟弟妹妹們一開始也跟着痛哭,後來看出來他實在有些過分了,料定他是故意整點事的,但是孝衣在身,不能發作,只能壓着心裡的火。
管事的一看他這個樣子,沒法往下進行,先是好聲相勸:“別哭了,差不多行了。”
劉大“孝”一聽,卻像打了雞血,又是那幾句話,哭得鼻涕都拉出了好長,喊得嗓子都啞了。
管事的看着勸他不聽,就直接衝著他身邊的人,一聲令下:“把他拽起來,架走,趕緊的,別耽誤時間了。”
他兩旁的兩個年輕人趕緊架起他的胳膊就往起拽,這下可好,不但沒架起來,劉大“孝”反而直接全身趴在地上了,他一米七八的大個子,展噹噹地趴在了地上,呼天搶地地哭喊。
管事的大怒。家族裡大小管了多少回事,還從來沒見過這個場面,哭給誰看呢?誰不知道生前和他爹娘都是大仇家,常年不登娘的門檻,娘死了,他哭這麼慟?
“出什麼洋相?拽上他走。”管事的大聲喊道。
兩個人使勁拽着他的胳膊,他整個身體在地上趴着,絲毫沒有起身往前走的意思,眼看着快要到中午十二點了。旁邊的兩個人像拽着一個雙腿殘疾的人一樣,在地上拖地而行。
管事的頓時火冒三丈,嗓音立馬變了,邊喊邊用腳踢着劉大“孝”的腿,“別嚎了,起來,走!”
在管事的連喊帶踢下,劉大“孝”似乎也哭累了,戲也演完了,慢慢地站起身來。
這時大街兩旁看熱鬧的都也看明白了怎麼回事,一個個用鄙夷不屑的眼光,交頭接耳地嚷嚷了起來:切,真能演,一開始還真覺得他傷心呢,弄了半天是在做給人看,一個街里住着,誰不知道誰呢?
原來,劉大“孝”自從結婚成家分開單過後,就覺得父母偏心底下的兄弟們,對他不好,總是有的沒的在家裡找事。
他爹劉老漢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人,沒什麼本事,一輩子土裡刨食,靠種菜換點零花錢。他又能偏給兄弟們什麼呢?
可是劉大“孝”不這麼認為,他覺得他爹不好,然後他娘有了弟弟妹妹,也對他不好,他怎麼想着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來的,為此常年不登父母的家門。
就為這個,劉老漢沒少傷心難過,他曾眼含着淚給鄉親們說過:“我從四歲上把他養大,又從牙齒縫上摳下來的錢給他蓋房子娶媳婦,到最後卻落了個這麼個下場。”
況且這次他娘從生病到去世,他一天都沒伺候過,床前床後沒留下他一個腳印,到他娘躺棺材裡了,他竟這麼“孝順”!
他這一哭,成了村子裡的笑柄,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還有人調侃道:論村裡誰最孝順?非劉大“孝”莫屬。
這次他娘的喪事處理完畢後,劉大“孝”徹底和他爹以及弟弟妹妹們斷絕了來往。
在村子裡,同輩之間,只要紅白事不上場就意味着關係的斷裂;和長輩之間,一年一度過年時候的磕頭拜年,決定了父子關係的存在與否,不給父母磕頭,就證明了不承認父子關係。他已經兩年不給他爹磕頭了。弟兄幾個看他這樣狼心狗肺,也都不理他了。
直到三年後劉老漢去世,他也沒有露面。
對了,其實劉大“孝”不叫劉大“孝”,他有自己的名字,是這件事後,村裡人給他起的名字——劉大“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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