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村有個張氏,嫁過三個男人,都因橫禍去世,故而不為鄉里所容。雖然長得有幾分姿色,卻始終無人問津。眼看年過三十,都還是煢煢孑立、孤獨一人。
這天,她正在院子里餵雞,外面來了一個盲人,敲着院門討水喝。張氏心善,便將那人請進院子,扶他在小凳子上坐下,又端來一勺熱湯,給他喝了。那盲人看上去與她年紀相仿,衣着樸素卻十分乾淨,臉上也是斯文俊秀,唯有一雙眼珠,泛着淡淡的青光。
盲人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抓到張氏的手腕,怔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縷紅暈,躊躇着問道:“敢問姐姐可是屬虎?虎年虎月虎日虎時?”張氏啞然,這人怎麼對她的生辰如此清楚?
於是便點頭稱是,那盲人說自己名叫陳生,是個算命的,摸骨也懂一點。年輕的時候是,師從茅山張道長,學了許多推演算命的術法,相面占卜之術一流。他下山前,師父曾經告誡他,不能過多泄露天機,否則必遭反噬。
但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誰沒個虛榮面子?他在城門口擺攤,每日只做三卦,每卦千金,因為算的實在太准,所以儘管掛資高昂,依然有不少達官貴人、富商名流慕名而來,千方百計只為一卦。
都說富貴迷人眼,見了錢、受了追捧,有幾個人耐得住寂寞?很快他每日三卦的規矩就被打破,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但凡出得起錢來,一天多少卦他都接。很快,他積攢了大量財富,還娶了一房嬌妻,生了一對雙胞兒女,日子過得別提多麼春風得意。
都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很快他就嘗到了天道反噬的恐怖。夜間家中起火,他明明聞到了煙熏火燎的氣味,看到了火光衝天,卻始終無法動彈。他的妻兒在大火中喪命,他自己也被煙火熏成了瞎子。
後來,他才懂得,任何東西最終都要付出代價。他給自己算了一卦,原本平順的命運已經歪斜,變成了無妻無子,唯一的轉機,就是找到一個虎年虎月虎日虎時的女子,才能再得一次姻緣。
於是,他走了極遠的路,幾乎是十步一摔着前行,走遍千山萬水,來找這份機緣。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沒想到卻遇到了張氏。
聽了陳生的故事,張氏半信半疑,只覺得這人多半是想誆騙於她。正打算起身攆人的時候,只見那陳生,居然從懷裡掏出幾個金元寶來,喜滋滋的塞給她,說想要聘她為妻,這是給的彩禮。
張氏嚇了一跳,這人怎麼這麼魯莽?一上來就要求親,於是便將人趕了出去。誰知道那盲人也是個執拗的,竟然找人幫他在旁邊建了一座房子,比鄰而居,每天隔着籬笆獻殷勤。
大概過了兩年,張氏實在耐不住磋磨,最終嫁給了陳生,二人很快還生了一女兒,取名紅豆。張氏問他,為什麼給女兒取這個名字,陳生搖頭晃腦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張氏是個鄉下婦人,怎的明白他那些酸詞酸句。不過還好,陳生雖然眼盲,卻是個靠得住的男人,能夠摸索着劈柴、燒水,偶爾到鎮上擺攤,幫人寫家書,掙兩個錢。小女兒紅豆,則乖乖巧巧的伺候一旁,幫忙鋪紙研墨。
十幾年光陰一晃而過,眼見着就到了給閨女相看婚事的時候。張氏心急得不行,左一個媒婆又一個紅娘的找,不知怎的就落不下來。有幾次,親事明明已經成了,對方又無緣無故來推掉。
打聽之後,才得知,那幾家人,在來提親的路上,要麼遇到塌方,要麼遇到山洪,要麼折了胳膊,要麼摔斷腿。鄉下人都圖個吉利,自然就覺得這門親事不好,於是,陳生和張氏的女兒,就在家被養到了十八歲。
張氏急得嘴唇上都起了一圈燎泡,罵陳生道:“你不是能掐會算嗎,就不能給閨女算算姻緣?”陳生道,一切都有天註定,閨女的姻緣就在眼前了。果然,每隔幾天,陳豆豆上山采野菜,救回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
那男子二十來歲,雖然衣服鞋襪都被刮破,身上還有不少血跡,但是從面上來看,應當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張氏想着,這怕是現成的姑爺,於是盡了全力救治。那男子醒來,在陳家養了半年傷,和豆豆日久生情。
男子自稱劉下柏,是京城人士,和同窗遊學外出,遭遇劫匪,他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卻受了一身重傷,幸好被陳豆豆所救。劉下柏傷好後,託人給家中帶了信,果然從京城裡來了不少人,個個穿着綾羅綢緞,很是光鮮亮麗。
劉下柏向陳家提親,說想娶豆豆回去做妾。張氏聽了就有些不喜,自己家的閨女,捧在手心長大的,怎麼能給人拿去做妾。陳生這個最心疼女兒的,反倒勸她,姻緣如此,無需顧慮太多,只看豆豆的意思。
女兒對那劉下柏是情根深種,柔腸百轉、思慮萬千後,還是答應了這親事。於是,劉下柏返京的時候,就用一頂花轎,將豆豆抬走了。臨行之前,陳生吩咐女兒萬事忍耐為先,終有一日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果然,陳豆豆嫁過去,不出一年就有了身孕,是劉家的長子,被抬做了平妻。又過了半年,劉下柏的原配因病去世,陳豆豆則成了正兒八斤的正頭娘子。
消息傳來那天,張氏眉開眼笑,說陳生果然能掐會算,給閨女找了個好姻緣。陳生則是笑笑,吩咐妻子給他做了一桌酒菜,說是要宴客,然後打發她出去串門。
張氏在外面遊盪了半天,回來之後,看到陳生喝得酩酊大醉,他旁邊的幾雙筷子卻完全沒人動過,想來根本沒有客人上門,就罵陳生是好吃懶做。陳生醉醺醺道:“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我這是請兩個轎夫吃飯,今天晚上半夜時分他們要來抬我。”
張氏心想他喝醉了,在說瘋話,於是就沒有在意。晚上臨睡的時候,陳生叫張氏睡他腳那頭,離他遠點。張氏罵道:“誰想和你這糟老頭子睡一起?”於是賭氣卷了另一床被子,睡在另一頭。
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給她掖被角,對她說:“因你最是怕冷,所以擔心我走的時候,涼着了你,才讓你睡這頭。我走之後,你也不要傷心,跟着閨女好好過。”
第二天早上,張氏起床,踢了幾下陳生,發現沒有動靜,掀開被子一看,已經死了多時,身體都已經涼透了。張氏想到頭天的事情,和半夜聽到的話,不由得淚如雨下。陳豆豆得知父親去世,不遠千里回來奔喪,料理完喪事後,將母親也接回了京城。
後來,張氏在女兒女婿家,享盡了福,一直活到一百零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