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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偷蘋果吧。長頸鹿從水裡爬上岸,抹去臉上的水,說我都聞到蘋果的香味了。長頸鹿又瘦又高,像一根打棗竿子,在陽光下搖晃着身子。他歪了頭,一隻腳着地,然後跳了跳。耳朵進水了。他說。眼睛看着還在水裡游來游去的我。快上來!我們偷蘋果去。
雖然已立秋,但天還沒有處暑,天上的太陽一動不動。我看了看長頸鹿,換了個仰泳的姿勢。他終於停止了跳動,但身子仍在搖晃,像一根風中的稻草。日頭在他的腦袋上,從水裡看去他猶如戴了一頂草帽。他使勁地抽動着鼻子,又說上來!上來!
馬小虎不會游泳。他呆在岸邊的一棵楝子樹下,昏昏欲睡,聽長頸鹿說要去偷蘋果,馬上來了精神。我不想從水裡出來。呆在水裡多舒服。馬小虎說,上來!上來!我向岸邊游去。這時長頸鹿已穿好衣服。他用一條樹枝挑起我的褲子,說再不上來我可要把它扔到水裡了。我從水裡爬上岸,甩一下腦袋,說我可不想去捅馬蜂窩。
走吧!長頸鹿不耐煩了。這個時候老孫頭正睡午覺呢,等他睡醒後再去那才是捅馬蜂窩哩。馬小虎附和說,就是!老孫頭的耳朵比狐狸的耳朵還靈。我們最好馬上去!
老孫頭的果園不遠。果園的四周砌了一圈石頭牆,在他的那個窩棚旁總是蹲着那條黑狗。我們都怕他的狗,因為那傢伙簡直就不是狗,它甚至比人還機靈,而且還能聽得懂老孫頭的話。長頸鹿踮起腳尖,將一塊石頭扔進果園裡,但果園裡很靜,沒有聽狗叫聲。長頸鹿回過頭來,說這叫投石問路。
它肯定回村給老孫頭買酒去了。馬小虎說。
老孫頭養的那條狗對他忠誠無比,比老孫頭的兒子還聽話。老孫頭叫它去村裡買酒,它二話不說,從不和老孫頭討價還價,永遠都是逆來順受的樣子。老孫頭把酒葫蘆掛在它的脖子上,然後拿鈔票在它眼前一晃,它見狀便張口叼住那張鈔票,樂癲癲地向村裡跑去。老孫頭常說,養兒還不如養一條狗!狗不娶媳婦,不要房子,多省心!
老孫頭的兒子早就對那條狗恨之入骨,他幾次想對它下手都沒有得逞。狗比他聰明,無論他怎麼引誘,它就是不吃他下了毒的食物,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現在,老孫頭的狗不在,那我們就無所顧慮了。我們並不怕老孫頭,他的那條黑狗比他更叫人畏懼,雖然他狡猾如一隻老狐狸。
一陣風刮過來,蘋果的香氣沁人心脾。一個個鮮紅欲滴的蘋果在枝葉間閃閃爍爍,泛出誘人的光澤。我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說我們趕快跳進去吧。
長頸鹿的個子高,手臂也長,所以他毫不費力地翻過了那道石頭牆。我緊隨其後。馬小虎個子矮,力氣也小,費了好大勁才翻過石頭牆。馬小虎在着地時,嘭的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那裡。他齜牙咧嘴地笑笑。長頸鹿回過頭,說別磨蹭!快動手!我抬起頭,伸手便摘下一個蘋果,然後對着那個蘋果喀嚓就是一口。果汁從我的嘴角流下來。蘋果有些酸。長頸鹿說,吃什麼吃!我扔掉手中的蘋果,動作麻利地去摘蘋果。長頸鹿脫下褲子,將褲管紮起來,做成一個口袋。
媽呀!這是什麼?馬小虎聲音顫抖地尖叫道。快看!
馬小虎的尖叫聲讓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好象嚇壞了,嘴唇在一個勁地打哆嗦,臉也煞白。我扭頭去看,說叫什麼叫?大驚小怪!
一個死人!馬小虎說。
一個死人,而且還是一個女的。她臉朝下趴在草叢裡,頭髮披散在肩上,上身穿一件碎花白地的確良褂子,褲子是灰色的。我還注意到她腳上穿了一雙皮鞋,高跟的,而且嶄新鋥亮。
我嚇出一身冷汗,後退一步,撞在長頸鹿的身上。長頸鹿推開我,說死人有什麼可怕!再說她死沒死還不一定呢。
如果她沒死,那她趴在那裡幹什麼?如果她死了,那她怎麼死在果園裡?我作出隨時準備逃跑的姿勢,胸口起伏得厲害,汗水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
馬小虎肯定被嚇傻了。他的眼皮一眨不眨,目光流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驚駭。這個女人是誰呢?我說,長頸鹿,你去看看。長頸鹿大着膽子,走過去。他走到女人的身旁,蹲下來,用手去拽女人的胳膊。女人的身體在他使勁去拽的時候,突然翻過身來。
我看到一張扭曲變形的臉。從女人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了。在臨死之前她肯定萬分痛苦,因為她的唇角有血,是用牙齒咬出的。她死了。可她卻睜着眼睛。
馬小虎!你看她是誰?長頸鹿說。她是你姐姐馬小花。
馬小虎扭頭去看——
馬小虎的姐姐可是我們村的美人。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電影《小花》中的劉小慶。那年,她還不到二十歲,喜歡唱歌,走路的時候喜歡扭屁股。我們跟在她的屁股後頭唱,“妹妹找哥淚花流……”,而她像驅趕蒼蠅一樣對着我們揮手,厭惡地說誰是小花?我叫馬翠蓮!她非常討厭我們,說要是我們再喊她馬小花,那她就扭掉我們的耳朵。不是我一個人認為她漂亮,我們村,甚至連外村的小夥子都說她漂亮,而且每到晚上總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徘徊在她家的門前。可她眼高,對他們不屑一顧。
現在,馬小花死了,就死在老孫頭的果園裡,這的確叫人感到莫名其妙,感到不可思議。她為什麼要死呢?
是老孫頭害死她的。長頸鹿說。要不然她怎麼死在他的果園裡?
長頸鹿若有所思,像電影中的偵探一樣繞了馬小花的屍體轉了一圈,然後蹙起眉頭。
老孫頭害死她幹什麼?我說。難道她偷蘋果被老孫頭逮住了,所以……
長頸鹿搖搖頭,否定了我的推想,看着在發愣的馬小虎,說馬小虎,你說是怎麼回事?
馬小虎毫無反應。
那你說是怎麼回事?我迫不及待地說。
馬小虎突然張開嘴巴,嗚嗚地哭起來。
哭什麼哭?長頸鹿說。聽我說!
老孫頭想佔馬小花的便宜,她不同意,於是就拚命反抗,他就謀害了她。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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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長頸鹿點點頭。說馬小花偷老孫頭的蘋果,但是被老孫頭逮住了。馬小花求老孫頭放過她,老孫頭就說放了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馬小花就問什麼事。老孫頭說把你的褲子脫下來讓我看看,讓我那個一回。馬小花不同意,還罵老孫頭是個老流氓。老孫頭惱羞成怒,一氣之下用手卡住了馬小花的脖子,把她活活掐死了……長頸鹿像在講故事,但他臉上的表情是嚴肅的。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一個勁地點頭。
不是!馬小虎一邊哭泣一邊說。我姐姐才不會偷蘋果。
她要是不是來偷蘋果,那她怎麼會在這裡?我說。這麼甜的蘋果,誰見了不眼饞?
別羅嗦了!長頸鹿說。我們去派出所報案吧!我們報告王所長去。
我姐姐怎麼辦?馬小虎說。
她都死了,就讓她呆在這裡。長頸鹿說。我們還是快點走,要是等老孫頭的狗來了再走就來不及了。
我說,馬小虎,你留下來看着你姐姐,我們去派出所。
我害怕。馬小虎說。我不留下。
那是你姐姐。長頸鹿說。甚至笑了笑。你難道還怕你姐姐?
要是你不放心你姐姐,那你就背她走。我說。
我們去拽馬小花的胳膊,而她比一頭牛還沉。她不胖,就她那身材來說,應該是非常苗條的,可她卻想沾在了地上一樣。我不得不用雙手去拽。長頸鹿說,你看!她的手動了一下。聽他這麼說,我馬上鬆開了馬小花的那隻冰涼的手,往後退着,差點被一塊石頭拌倒。
快跑啊!她又活了!長頸鹿大叫一聲,撒腿就跑。馬小虎沒有動。他還在哭,哭得很傷心,眼淚一顆顆掉下來,砸在草葉上。哭什麼哭?長頸鹿邊跑邊說。老孫頭的狗可快回來了,你還不快跑?這時長頸鹿已翻過那道石頭牆。我隨後也跟着翻過去。馬小虎慢騰騰地走着,而且一步一回頭。你還哭!我說。要不是你姐姐,我們就吃上蘋果了,那可是金帥,又甜又脆的金帥!長頸鹿說,少廢話!還不快走?馬小虎像一頭狗熊那樣翻過石頭牆,身子着地時發出咚的一聲。他的臉上淚痕斑斑,連鼻涕都流出來了。一陣風刮來,醉人的香氣直往我的鼻孔里鑽,弄得我的鼻子痒痒的,老想打噴嚏。
我們穿過一片楊樹林,繞過西葦水庫,來到通往去鄉派出所的大路。馬小虎還在抽抽搭搭,遠遠地落在我們的後頭。
長頸鹿走得很快,我跟在他的後面,距離漸漸地拉大。馬小虎的姐姐死了。想到她的那張被痛苦扭曲了的臉,我仍心有餘悸。我抬頭去看太陽,這時聽見拖拉機的突突聲由遠而近。開車的是我們村的寶朝。長頸鹿朝他招手,叫他停車。
你們仨兔崽子。寶朝停下車說。你們這是上哪?
少廢話!長頸鹿說。掉轉車頭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幹嗎?寶朝莫名其妙地問。
死人了!長頸鹿說。我們去派出所報案!
誰死了?寶朝一邊掉車頭一邊問。到底是誰死了?
長頸鹿跳上拖拉機。我接着也爬了上去。
你還去不去?長頸鹿對馬小虎說。要去就快點!他吐出一口痰來,這才把馬小虎的姐姐死在老孫頭家果園裡的事對他說了。寶朝不信,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大白天的竟說鬼話!她怎麼會死?我今天早晨還見她去供銷社呢。我說,我們也不信,可她真的死了。長頸鹿說,快開你的車!
拖拉機突突地直奔鄉派出所而去。
我們激動不已,因為我們認為王所長接到我們報案後一定會非常高興,說不定他還會表揚我們。長頸鹿滔滔不絕地說著,向寶朝描敘馬小花的死狀,聽得寶朝直發愣。馬小虎不吱聲,不過他沒有再哭。我說,我們會立功嗎?長頸鹿高興地說,當然啦!寶朝卻說,立個屁功!
我們到達派出所後,長頸鹿大叫道:死人啦!王所長,死人啦!
一個滿臉疙瘩的警察竄出門來,呵斥道,死什麼人?你這個狗日的,叫什麼叫?
馬小花死了!我說。
就是馬小虎的姐姐。長頸鹿指着馬小虎說。你不認識他姐姐?就是那個和電影《小花》中的小花長得很像的馬翠蓮。那個警察不明白長頸鹿在說什麼,不耐煩地說,誰死了?你慢點說。
馬翠蓮死了。長頸鹿說。我們石匣村的馬翠蓮死了。
那個警察說,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報告王所長。
過了片刻,王所長從屋裡走出來,腰間別著手槍,神氣十足地看着我們,口氣嚴肅地問,馬小花真的死了?
真的!我和長頸鹿異口同聲地回答。
她現在在哪?王所長問。
在老孫頭的蘋果園裡。長頸鹿說。
李強!去把車開過來。王所長命令道。快點!
警察李強很快就把吉普車開了過來。
上車!王所長說。
長頸鹿鑽進車裡。我接着也鑽進車裡。馬小虎沒有動。我從車裡探出頭來向他招手,他這才走過來。
我們不坐你那破車了!長頸鹿看着寶朝說。你那破車差點把我的屁股顛成兩半。
狗日的!寶朝咕噥了一句。
坐在吉普車裡並不比坐拖拉機舒服,我感到頭暈,胃裡直翻騰,想吐。長頸鹿卻美滋滋的,不停地說著馬小花,說馬小花死了太可惜,那麼漂亮的一個姑娘,怎麼無端端就死了。
王所長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好象在思考問題。車開到西葦水庫的岸邊,王所長叫我們下車,說把村長喊來。長頸鹿說,叫馬小虎去,死的是他姐姐,他應該去!王所長說,那好!我們先去老孫頭的果園。
王所長從車上跳下來,嘩啦一聲拉了一下槍栓。我們無比激動,手心一個勁地出汗。王所長腳步沉穩,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我們跟在他的身後,也像他一樣大步走着。老孫頭!王所長抓來你來了。我幸災樂禍地想。就是你有狗我們也不怕,你那狗比子彈厲害嗎?你要是不老實,王所長會把你的腦袋打開花!
長頸鹿跑到王所長的前面,一腳踢開老孫頭的柵欄門,大聲說,老孫頭!王所長帶人抓你來了!你的末日終於到了!你快出來投降吧……王所長呵斥道,閉上你的鳥嘴!你這麼一叫不是打草驚蛇嗎?長頸鹿馬上噤若寒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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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那嚷嚷?老孫頭從他的窩棚里鑽出來。當他看到全副武裝的王所長後,不知所措地說,王所長,你咋來了?
少廢話!王所長不苟言笑,目光逼人,看着孫老頭。
王所長,你這是這是……孫老頭的聲音都變了。他哪見過這陣勢。他忙着去掏煙,可他的手抖得厲害。
馬小花在哪?王所長問。
我們趕忙帶王所長去找馬小花。等老孫頭趕到,看到躺在草叢裡的馬小花後,雙腿一軟,癱在了那裡。這是咋回事?他囁嚅着。王所長,她咋死我果園裡了?
我還要問你呢!王所長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孫頭,看得老孫頭直打哆嗦。
王所長,我可沒害她啊!老孫頭說。
王所長說,這就蹊蹺了!你沒害她,那她怎麼偏偏死在你的果園裡了?
我怎麼知道啊?老孫頭都快要哭了。
不是你害死馬小花,那會是誰?長頸鹿說。老孫頭,你老實交代,要不然王所長拿槍崩了你!
你這是血口噴人!老孫頭說。
到所里再說!王所長長說。老孫頭!起來,跟我們走!
老孫頭站不起來了。他尿褲子了。這個老孫頭的尿真他媽的臊,而且還非常臭!王所長命令我們去攙老孫頭。我們不敢違抗,只好捏着鼻子去攙他。他的身體篩糠一般抖個不止,嘴巴一張一闔,卻聽不到聲音。他嚇壞了。
我們攙扶着老孫頭走,這時他的那條黑狗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竄出來,對着我們狂吠不止。黑狗張開血盆大口,隨時都要向我們衝過來。我和長頸鹿見狀撒腿就跑。這一跑不要緊,黑狗居然向我們衝過來。王所長眉頭一皺,拔槍,瞄準,只聽叭的一聲,黑狗倒地身亡。我們都沒反應過來,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嘴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王所長不無得意地用嘴吹了吹槍口,說找死!硬往槍口上撞,這可不能怪我。
老孫頭的黑狗死了。他的比他的兒子還聽話的黑狗終於死了。它死了,那以後我們就不用擔心在偷蘋果的時候被它咬一口啦。我走過去,用腳去踢黑狗,它的腦袋被子彈打開了花。
王所長的槍法真好!長頸鹿討好說。神槍手!神槍手!
王所長說,這算什麼!
到時候老孫頭也會這樣一聲不吭地倒下去?就王所長那槍法,要解決老孫頭,根本不用第二槍。
這時馬小虎的父母來了,還有我們村長。馬小虎的母親見到自己死去的女兒,當場就昏厥了過去。馬小虎的父親喃喃着:這是咋回事?王所長,這是咋回事?
是老孫頭害死馬小花的!長頸鹿說。
事情沒有搞清之前不要亂說!王所長說。
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老孫頭!你為啥要對我閨女下毒手?馬小虎的父親說。他的眼睛突然變得血紅,眼珠子像要跳出來。我以為他會撲上去,狠狠地咬老孫頭一口,比如咬掉他的耳朵或鼻子,可他沒有,只是在發狠,咒罵老孫頭。
老孫頭說,老馬,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人償命,我還想活呢。
小李!帶上老孫頭回派出所!王所長說。我們走!
馬翠蓮怎麼辦?村長說。
一塊帶上!王所長說。
村長叫寶朝用拖拉機把馬小虎拉到派出所,寶朝不幹,說我那車不能拉死人。村長把眼睛一瞪,叫你拉你就拉!寶朝耷拉下腦袋。村長說,死人怎麼啦?人家馬翠蓮活着時,你不是還打人家的主意來着!咋人一死就變成這副熊樣了!寶朝說,村長,你可不能亂說,我啥時候打她的主意了?你這麼說,王所長還不把我給槍斃了。
別啰嗦啦!王所長從吉普車裡伸出頭來,說快走!
王所長沒有叫我和長頸鹿上車。我感到有些失落。不過等他們走後,我和長頸鹿相視一笑,高興地跳起來。這回可好啦!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吃蘋果了。我伸手摘下一個蘋果,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喀嚓喀嚓地吃起來。長頸鹿見我大嚼蘋果,也摘下一個,張嘴去啃。我們咬一口,接着扔到掉里的蘋果,然後再去摘。我們吃得肚子發脹,直翻白眼,牙都被酸倒了。在我們的腳下到處都是被啃了一半的蘋果。要是老孫頭看到,他還不氣瘋了,還不心疼死。我們腆着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們去派出所吧。長頸鹿說。
我點點頭。
我們向派出所走去的時候,看到夕陽就像一個紅蘋果正一點點墜落。
我再也不吃蘋果了!我說。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吃了!
你看!長頸鹿指着遠處的一個人影說,那不是寶朝嗎?
真的是寶朝。他沒有開他的拖拉機。我喊道,寶朝!他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走他的路。他無精打采,掉了魂一般,都快走到我們身前了,他還耷拉着腦袋。
是誰害死了馬小花?我問。是你嗎?
放你媽的屁!他大聲吼道。
那是老孫頭了?長頸鹿又問。
滾開!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給我滾開!他聲嘶力竭地說。
你敢罵我!長頸鹿抬手就給他一拳。
寶朝沒有躲,也沒有還手。他只是傻乎乎地看着我們,痛苦地咧着嘴巴,那樣子像受了什麼刺激一樣。
寶朝!你怎麼啦?長頸鹿問。你說話呀?
寶朝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大哭起來。我們被他的這一舉動給弄懵了。他坐在那裡哭,但沒有眼淚。他這是在哭馬小花嗎?我想。於是問道,你為什麼哭?難道真的是你害死了馬小花。他抬起頭來,看着我,什麼也沒說。你哭,說明就是你害死了馬小花。我又說。長頸鹿說,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
不是你,那就是老孫頭了?我說。
寶朝說,我喜歡馬小花。
寶朝這次終於流淚了。淚水一旦流出來,他就再也控制不住。我喜歡馬小花,可他卻為一個良心被狗吃了的傢伙去死,你說她這樣做值得嗎?不值得!
到底怎麼回事?我說。
那個傢伙是誰?長頸鹿好奇地問。
還有誰?寶朝哭着說。劉光明!是劉光明害死她的!
劉光明?就是那個放電影的劉光明?我說。
寶朝說,馬小花像喚狗一樣使喚我,可她卻喜歡劉光明。狗日的劉光明,他不就是個放電影的嘛!馬小花卻為他喝農藥死了。
寶朝居然喜歡馬小花。這不是笑話嗎!你寶朝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熊樣!我忍不住想笑。但看到寶朝痛苦不堪的樣子,就使勁忍住了,只是嘴角抽動了兩下。
馬小花喜歡劉光明,但她也不能為他去死呀?長頸鹿說。
這叫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嘛!我說。
高個屁!寶朝說。劉光明又和另一個姑娘好上了,他不要馬小花了。可馬小花懷孕了……懷的是劉光明的種……狗日的劉光明,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有一個馬小花還不夠,他還又和別的姑娘好……千刀萬剮的劉光明……
馬小花死了,那你怎麼辦?長頸鹿戲謔道。你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我也不想活了!寶朝說。我這就回家拿刀和劉光明拚命!
真相終於大白。我們對馬小花的死不再感興趣。
寶朝從地上爬起來,說我要和劉光明拚命。他搖搖晃晃地走去。這時天已黑下來。夜色很快吞沒了他的背影。他要是真的和劉光明拚命,那誰會死呢?我問長頸鹿。長頸鹿說,我們管那麼多幹什麼!我們還是跟着寶朝看熱鬧去。我們向村子走去。正走着,遠遠地看到一束手電筒的光。那光束晃來晃去,不時打在我和長頸鹿的臉上。
誰呀?我大聲問。
是我!一個聲音說。你是誰?你是胡小偉嗎?
是我的同學姚海霞。我說,姚海霞,你幹什麼去?
她說,我去許玉梅家。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蘋果,問她吃不吃。
她接過蘋果,說從哪弄的?
我說,吃吧!不要問從哪弄的。
天這麼黑,而去許玉梅家的路又不好走,她一個人不害怕嗎?我想送她去,可因為有長頸鹿在,沒好意思張嘴。姚海霞和我是同學,而且還是同位,她不算漂亮,可她對我挺好。因為她對我好,所以我也喜歡她。但是,我不能告訴長頸鹿說我喜歡姚海霞。姚海霞搖晃着手電筒,一個人向茫茫黑夜走去。我想我要是提出送她,她肯定不會反對。
你是不是喜歡她?快走到村口時,長頸鹿問我。她可沒有馬小花漂亮。
我說,長頸鹿!你怎麼亂說。
看看!長頸鹿說。真的喜歡人家吧。
我沒有說什麼。
長頸鹿說,要是你和別的同學好上了,你說姚海霞會不會死呢?
我沒好氣地說,誰知道!
長頸鹿嘿嘿一笑,說她不會死!除非你讓她懷孕。
我不說話,抬頭看着星空。天上的星星真多,而且非常地亮。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一個星星最多最亮的夜晚。我想,我不會讓姚海霞懷孕的,因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懷孕。我們沒有去寶朝家。我借故說累了,然後一個人回家。等長頸鹿也回家後,我快步走出村子,向著許玉梅家走去。我想當姚海霞知道馬小花死了的事後一定會害怕的,我要陪她一起回家。我用手擦了鼻子,聞到絲絲蘋果的香味。這香味讓我又改變了主意。蘋果。死亡。馬小花!我的腦海中浮出一張臉,不是姚海霞,而是馬小花。
我想,我還是趕快回家吧,因為我已出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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