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學的時候,同學之間家庭條件的差別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
感覺父母已經足夠努力了,在村裡人羨慕的眼光中來到小城,過了好幾年,卻發現依然在最底層。
這個時候,確實很迷茫。
1、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啊,我長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家裡的大橘貓就坐在窗台上看着我。傻小子,嘆什麼氣,老子剛滿月就自力更生了,你這十幾歲了,家裡又沒餓着你,知足吧你。
這是一隻標準的山東貓,喜歡說倒裝句,只不過是我翻譯過來的。
我累了或者遇到想不開的問題就喜歡抬頭看大橘,也會和大橘說話。大部分時間,我都能在大橘的眼睛裡找到一個答案。
父母在努力,我們哥倆也在努力,老哥努力賺錢,我努力學習,就是學不好。
家裡做分割肉送飯店的活計慢慢上道了,感覺有了點盼頭。
這天我哥回來情緒就不對,給我說新聯繫的一個小飯店要了我們的肉,把原來送肉的那傢伙給得罪了,那傢伙氣不過,揚言要找人收拾我們。
這種事情在當時是很多的,面對缺錢的困境和賺錢的誘惑,用威脅來代替市場自由競爭,是一些人的不二選擇。
我們也沒當回事,很多人就是過過嘴癮,還真沒有王法了不成。
第二天早晨,這傢伙真帶人在飯店門口堵我哥。幸虧我哥眼尖,感覺這麼早飯店門口不應該有這麼多人才是,尤其是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小痞子。
我哥找了個人去飯店把老闆叫出來,把肉交接完。那個人讓老闆傳了一句話,明天早晨冷藏廠門口見。
說到底都是草根,過的都不容易,有個賺錢的路子卻互相爭的頭破血流。
當天晚上,我哥就在老田的飯店請客,叫了一桌子的夥計,約好了明天早晨一起過去。能談就談,談不了就干。
第二天是周日,我要跟着去,但是我哥讓我在家老實獃著,不過在家裡我也坐卧難安。
原有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沒有建立或者還不夠成熟,便有了太多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別說社會上,即便是在學校門口,整天打架鬥毆的都見怪不怪了。
也不知怎麼的,人越來越暴戾。
我哥的這伙朋友,關係都很鐵。有幾個就在對面門窗廠上班,車了很多工具,方便揣在懷裡。
不過這事是瞞住了父母和奶奶,他們一輩子老實慣了,見不得這些事情。
早晨不到五點他們就去了,十多個大小夥子,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家裡等他們的消息。
大橘似乎也覺得氣氛有點緊張,跑我這屋趴着。我心說,大橘啊,千萬別讓他們打起來,真打起來,傷着誰都不好。
萬一我哥要是出事,我知道了沒有給父母說,那我罪過也就大了。
大橘眨巴眨巴眼睛,真沒用,多大點事!還有比打架更正常的事情嗎?
大橘的眼神似乎告訴我,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要麼認慫,要麼就去干!反正我們是這樣。
這樣一想,我就坐不住了,出門騎上自行車就奔冷藏廠。
趕到半路上,迎面遇到我哥他們正在往回走,浩浩蕩蕩的。
我看着他們不大像受傷的樣子,都挺興奮,最起碼應該沒吃虧,多少就放心一些了,然後轉過車頭跟着他們回家。
後面的事情,就是他們在家裡做戰後總結聽到的了。
2、
他們當哥哥的,哪一個也不是一次兩次的打架,有事互相幫忙,兄弟朋友多了起碼能少受點欺負。
但是打架這事,不管是打起來還是沒有打起來,一個一個都像紅眼的鬥雞一樣亢奮。所以每次打完,趕上飯點就少不了吃喝一頓,聊上半天,吹上半天,用我們的話說,叫拉啦。
什麼意思呢?
就是前面說的戰後總結,大夥一起複盤一下這個事情,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發泄一下,這樣情緒慢慢地就平緩下來,後面該幹嘛幹嘛去。
今天太早了,這個戰後總結就放到我哥這個房間進行。
他們兩伙人在冷藏廠門口碰了頭,我哥姿態很低,意思是我也是掙口飯吃,很不容易,多個朋友多條路之類。
沒想到那個傢伙三十多了,很壯實,也很囂張,說自己一年多的客戶就這麼被撬走了,怎麼也得要個說法。
這事很荒唐,現在是市場經濟,誰的質量好,誰的價格低,客戶有選擇權,你不能強買強賣,欺行霸市。
這兩伙人就吵吵起來了,越說越激動,懷裡揣的東西也就開始露出來了。
人的情緒是經不住刺激的,尤其是二十上下的小青年,今天不開打看來雙方都下不來台了。
也就是這時候,從廠里出來一隊人,手裡還提着橡膠棍。
領頭的人,我們都熟悉,保衛科的胖隊長。(參見
網絡圖片 感謝劇組感謝宋曉峰演繹的保安形象
隊長出場很有喜感,昂首挺肚,八面威風,最下面的兩個扣子都扣不上,露出秋衣裹不住的白肚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懷裡還抱着大橘的兒子,小狸花貓。
都挺有本事啊,膽子不小,敢在我地盤上鬧事!保安隊長的聲音里就透着一股子霸氣。
保安雖然不是警察,但是在人家的廠區,這就代表着官方。尤其是保安隊長這個職務,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都是一些能鎮場面的主。
保安隊長喊完這一嗓子,低頭摸摸懷裡的小狸花貓,生怕嚇着它。
小狸花貓一點也不害怕,畢竟是大橘的兒子,骨子裡就帶着一股子楞勁。因為我哥天天來,所以小狸花貓知道這是家主,還衝着我哥叫了幾聲。
一看保安來了,雙方都把傢伙收了起來。那挑頭的就過來給保安隊長遞煙,都認識,點頭哈腰說就是一點小事,說個清楚。
胖隊長擺擺小肉手,你們這點破事,我比你們清楚。就兩個販肉的,裝什麼人物,想打滾遠點,再讓我看見,以後這個廠門就別想進來!
然後對着我哥說,你也是,能幹就干,人家不要你的就得打呀,有這個本事還做什麼生意,趕緊滾蛋,過會把肉拉走!
別看隊長長的粗拉,說話是有敲有打,立場也是不言自明,這事就算解決了。
保安隊長誰也不敢得罪,門口一擋,你這門生意就不用做了。
總結大會開到這裡,大家的情緒就緩和了不少,都說沒想到保安隊長會這麼幫忙。
這些哥常來我家,都是大橘的熟人,大橘就在旁邊靜靜地看着這夥人唾沫橫飛。只不過它的眼神裡面藏不住的鄙視,又沒有真打,吹個啥啊?要不是我兒子,偷雞賊胖隊長能幫你們?
雖然大橘是這麼想的,但是我看擦槍走火也就是瞬間的事。
大橘緊靠着小李哥,這是唯一一個不怎麼說話的,但是真打起來,卻是最狠的。大橘喜歡靠着他,也是念着當年他的救命之恩。
當年就是他爹,把大橘偷到山上看桃園,被我們發現後他親自跑去要回來的。(參見
打架不讓我去,吃飯讓我陪着,這就是親哥。
我們一行六七個人出了門,有個傢伙就一直悄悄跟着我們,我們走路,它走牆頭,我們到了,它也到了。
對於大橘來說,來老田的蛋黃餐館是輕車熟路,兩個兒子在這裡上班。
這倆兒子的工作是門童,左邊是大橘頭胎兒子蛋黃,長的基本和大橘一模一樣了,膘肥體壯。右邊這個小很多,是老田剛要走的最後一隻小橘貓,起名叫二黃。
有兩個這樣的門童,誰經過不得多看兩眼。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胖隊長帶了兩個親信騎了兩個大踏板就來了。
一到飯店門口,胖隊長看到兩隻橘貓,張口就是一句C語言,兩個橘貓,怎麼看起來和你家的有點像。
我哥還沒答話,大橘就順着牆根就溜達過來了,還過來舔了舔二黃,等於宣示這是我兒子。
大橘特別喜歡這個小兒子,老田抱走之後,好幾次大橘又給硬叼了回來。
一看大橘來了,胖隊長又是一句C語言,偷雞賊來了。怪不得,這是它兩個兒子吧,哈哈,早知道把我兒子也帶過來了。
他說的兒子應該就是小狸花,好命啊,一隻貓兩個爹。
聽到偷雞賊這個稱呼,大橘翻翻白眼,老子盜亦有道,比你這個監守自盜的偷雞賊強多了。
老田見外面人多,就笑臉迎了出來。
看胖隊長正在逗貓,就知道也是喜歡貓的人,說這是我的兩個門童,專門招財神,各位裡面請。
這話說的,誰不喜歡,要不老田生意好,有張巧嘴。
3、
這頓飯吃得自然很高興。胖隊長說,咱們都是一家人,這個不算什麼事。能不打,一定是最好的結果。
打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那傢伙一看這邊有人卡主了他的活路,自然就不敢造次了。
說到底,老百姓能爭取的資源太少了,真有本事,還至於為了一個豬肉客戶打架?無奈而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保安隊長有點醉意,說兄弟們,聽哥一句話,打打殺殺都不是辦法,誰的日子都得過,還得干點正事才行。
可能是被胖隊長的嗓門吸引,不知道啥時候大橘進來了,跳到我腿上,旁邊就是小李。
聽到胖隊長這麼說,大橘貌似還眨眨眼,這個胖子,看來也不是壞人。
一起吃飯的,基本都沒有什麼正經的工作,都是精神小伙,在那個時代卻很迷茫。社會轉型期,有人眨眼之間就發了大財,有人完全不知道下頓飯在哪裡。
很多人眼高手低,總想得做大生意,小生意還看不上。
胖隊長說話都有點激動了,說你看這爺倆,指的是我父親和我哥,老爺子那麼一個玩算盤的人,都能和我哥干這個活計。什麼面子不面子的無所謂,面子不當飯吃。
這樣的人,我不幫,還能幫誰?
尤其是小李,胖隊長說,我晚出來一會,你手裡的東西是不是就招呼上了?你要是真捅了,我們百分之百得抓你,你絕對跑不了。
那傢伙,也有老婆孩子得養!有了案底,你這輩子也難了。
小李點頭稱是,年紀輕輕就容易衝動,後果卻只能自己承擔。
這一頓飯,讓我們看到了胖隊長的另一面,粗豪蠻橫的背後,卻是難得的一腔赤誠。就像他挺着肚子吆五和六,卻對懷裡的小貓呵護備至,就是這麼矛盾,卻又和諧統一。
最後總結就是一句話,咱們都是最底層的人,想辦法活得好一點是正道,一定不要干違法的事情。
可能現在抓不到你,不過早晚都跑不了。
等我們散場,飯店就打烊了, 大橘早就出來了,正在門口看老田擼二黃。
吃得比較多,說得也很累,老田讓休息一會再走,要不回家滿身酒氣也不好。
老田給我們新沏了一壺茶,放在一個凳子上,我們坐在門口台階上,邊喝茶,邊聊天。這時候已經是深秋了,涼風一吹過來,就感覺清醒多了。
貓怕冷,二黃就蜷縮在老田的懷裡,蛋黃一看老田被二黃佔了,看了看我們弟兄兩個,覺得還是和我哥比較熟,就爬到我哥大腿上趴着。
大橘就不用說了,兩個兒子都有地方了,總不能和兒子搶,就爬到我腿上。十五斤的大傢伙,一會的功夫就感覺被它壓的肌肉萎縮,得調整一下換條腿承重。
三個老爺們,在深秋的夜裡,小酒館的門口,抱着三隻貓,這景觀,也不多見。
老田說我哥,有事你得給大人說,你爸不能說,你給我說,當叔的也能給你出個主意,萬一真打出點事,可不就麻煩了。
我哥說沒想那麼多,本來這點生意就不容易,他們又欺負人,怎麼也得爭口氣。
幹什麼容易啊,老田也說,你看我這個小飯館,不也有小痞子來蹭吃蹭喝,要不是那天你熊大爺在店裡發了熊,那伙人還沒完。
還有這事?
老田接著說,平常那幾個痞子來吃飯鬧騰也就罷了,那天有兩傢伙非得擼蛋黃兄弟倆,二黃被他們捏在手裡嚇得哇哇叫。蛋黃可不受這個氣,這是老子的地盤,連蹬帶爪逃脫魔掌,順道連抓二黃的那傢伙也招呼了幾下,二黃被救下來,跟着哥哥就跑。
他們竟然追着打這倆貓兄弟,店裡一團糟。
你們這伙混蛋,欺負貓算什麼本事,在老田門口賣排骨的資深貓奴熊大娘看了就罵,她受不了人這麼對待貓,何況是她的重外孫子。結果這伙小痞子就要來橫的,這時候熊大爺來了。
那幾個看有人來管事,又摸懷裡又插兜,橫得不像樣。熊大爺那個脾氣能受了這個,沒幾下把領頭的耳朵差點給擰下來,趴在地上當死魚。
其他的更白搭,吭都沒吭一聲都跑了。
還有這麼痛快的事情,熊大爺威武啊。
半天沒動靜,以為大橘睡著了,低頭一看,這傢伙眼睛瞪得圓圓的。不知道是不是聽說自己兒子被欺負的事情,竟然哇吆怪叫了一聲。
大橘的意思,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欺負我兒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也多虧那天大橘不在,老田說,要是大橘也在,那就更熱鬧了。
大橘在我懷裡點點頭,當然當然,要是我在,就沒我姥爺啥事了。
熊大爺是大橘老媽燕舞的主人,當年就是熊大爺親手把大橘交給我的,叫姥爺,一點也不過分,熊大娘都認可,自稱是大橘的姥姥。
本來老田還擔心他們再來找事,結果好些天沒見動靜,也就是一夥膿包。
我哥聽聞此言,嘆了一口氣,怎麼賺點錢就這麼難!
咱是老百姓,都一樣,輕鬆賺錢的機會,輪不到咱,想也不要想。老田說得很直白, 也不是沒有機會,你看熊大娘的排骨也干下來了,於大娘的粽子一天能賣兩三鍋,你們年輕,機會有的是。
我們都點點頭,好好乾,總能熬出頭。
向大橘學習,也得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
大橘瞟了我一眼,你哥打江山,關你什麼事?作業寫完了沒有?這麼晚還不回去,明天不上課了?做什麼夢哪,真是個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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