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了宰相府的嫡女

2022年09月29日11:16:45 故事 1749

我娶了宰相府的嫡女 - 天天要聞

1

我發誓我不是有意要窺探她的隱私,

只是洞房夜牽起她的手那瞬間,我就知道這註定不是我要娶的人。

今日是我與慕謠的婚禮。

慕謠是當今右相的嫡孫女,是整個慕家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在我印象中,我的夫人是個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柔弱女子。

她該是整個京城出了名的病美人,據說踏春的時候因為馬車顛簸了些,她在右相府中養了整整一月才緩過氣來。

但在今天迎新娘的時候,我發覺我似乎在城外見過她。昨日我看到她一襲紅色長衫,手持長刀,自城門打馬而歸,陽光下驕矜而艷麗。

可能是錯覺吧。

她今日身着鳳冠霞帔,瓔珞垂旒,大紅繡鞋嫁入我府中,

整個婚宴熱鬧非凡, 賓客們說著口不對心的祝福,喝着違心的喜酒,談着試探的話題,觥籌交錯間我就多對付了幾杯酒,裝醉歸去。

酒過三巡後,就是洞房的時候。

推開門,我意外地看着我的夫人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

床邊灑落了一地的花生桂圓,桌面上歪歪斜斜地擺着喝完的合巹酒

鳳冠金簪順着她的手滾落在地,至於蓋頭……

不說也罷。

我倚在門口不知多久,最後才邁步而進。

牽起她垂落在床沿的手,我試圖替她蓋好錦被,只是指尖的敏銳觸感告訴我,

她有問題。

慕謠的手,為何掌心指腹全是繭子?

這種繭子我在將軍府二少爺的手上摸到過,那是長期持兵器練武磨出來的。

但我的夫人,不是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大小姐嗎?

2

就在這時,她一使勁將自己的手抽出,還喃喃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我心中存疑,但為了不讓人說閑話,目前只能先在此將就一晚。

第二日黎明的時候,我聽到噗通一聲,頓時警惕地睜眼。

然後我發現——

我的夫人從床榻上摔了下來。

只聽到她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就沒了聲音。

我偷偷睜眼看她,她正毫無講究地坐床上,揉了揉太陽穴,之後還罵了句:

「喝酒真 tm 壞事,這什麼破酒,後勁這麼大?」

「這下完了,我又得另找機會了。」

機會?什麼機會?

窗外的晨光灑進來,驅散了室內少許黯淡,也映照清她的側臉。

舒展的面容美中透着幾分凌厲,眉目間開朗明麗,嘴角輕抿,衣領露了白皙的肩膀,還能看出優美的頸線

很快,她大概是發現睡在榻上的我,立馬又沒吭聲了。

之後我明顯地聽到了腳步聲,是朝我這個方向來的。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就聽她又說了一句:「周敬祺…… 還好,帥的,這波不虧。」

……

我的心情大概只有六個點可以形容。

3

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下人急匆匆來報:

「公子,夫人和老夫人吵起來了。」

我手一抖,湖筆的筆尖落了墨滴在紙上。

他們口中所說的老夫人是我的嫡母,生母在我十歲時就去世了,之後我便跟養在嫡母膝下。

後來我方知,膝下無所出的嫡母害死了我的生母,並使手段將我其他幾個兄弟也害了,只剩下一個最小的弟弟在城外別院養病。

只是她背後的家族還能為我所用,礙着這層關係,這仇還不能報。

京城世家與皇權積怨已深,世家權貴之中,目前三足鼎立,趙國公府,右相慕府,劉太尉一門。

三個世家之間一面互有爭鬥,一面又合縱連橫,通過扶持看好的皇子進行皇權鬥爭。

像我周家也就興起二十年,說好聽些乃新貴,說難聽些則還不夠格。

慕謠所在的相府,也是權傾一方的世家;

而我的嫡母則是劉家旁支,所以我得忍。

即使我深知牽扯其中是禍非福,但已經到了抽不開身的地步。

想到這,我只能放下筆匆匆朝後院去。

噼里啪啦——

茶水瓷杯摔下地的聲音,清脆無比。

我看了看來報的人:「發生了何事?」

隨從章迅搖了搖頭:「一開始還好好的,敬茶後就吵起來了。」

慕謠囂張的聲音從里傳出:「對不起,禮我也行了,茶我也敬了,你刁難我也沒意思。」

嫡母拐杖一敲:「你敢!你別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周府還是我這說了算!」

慕謠也不示弱:「咱們講道理好吧,首先我理解你想給我來個下馬威,所以我也順着你的台階下了。但是呢,你想把熱茶潑我臉上就是你的不對了,我打人都不打臉,更何況你。」

「來人,先將這不知好歹的……」

我加快了腳步,率先抬手打斷了要上前的家丁,也打斷了嫡母的話。

走進門的瞬間,我看到慕謠明顯舒了口氣。

怎麼形容呢?大概就像炸了毛的貓不動聲色地放鬆下來。

4

「娘,茶也喝了,要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我怕事態惡化,連忙道。

說完我就牽起她的手想帶她走,指尖碰到她的一剎那,她不自然地逃避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將手放在我的掌心,任由我拉着她離開。

「站住!」背後傳來嫡母的一聲怒喝。

慕謠與我都腳步一停,我側頭對她說:「別說話,我來。」

她點了點頭,躲在我身後低着頭。

「娘,右相今早送了拜帖,右相的夫人還說如有機會,願與謠謠一敘。」

「您也明白,此刻不宜與慕家鬧得不快,您上了年歲,就不用操這麼多心神了。」

嫡母怒極的神情頓時僵住,變成了無言以對。

她大概忘了慕謠身後還有右相府撐腰,論起身世,這個嫡系姑娘還要壓她一頭。

走得遠了些,慕謠才腳步一頓停在廊下,髮髻間的珠翠晃動間擾了心神。

她抿了抿嘴:「還好你來早一步。」

「不然呢?」

慕謠的眼睛一亮,帶着點狡黠:「不然,我就把你家拆了。」

當初我只覺這是句玩笑話。

「為什麼就起了爭執?」我問。

慕謠垂着腦袋,手裡還攥了我的衣角,好像在猶豫。

「那我直說了,不準生氣。」

我聽到這話,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擠出一個音節:「嗯。」

她抬起頭,唇角一勾:「我,早起困難戶,拖延症患者。我這位婆婆倒好,讓我每日卯時二刻就起床問安,還要去伺候她梳洗。」

嫡母明顯就是想拿她立規矩,她一向在後院強橫慣了,這些年也沒人忤逆過她。

慕謠是第一個。

她嘆了口氣,右拐進入房間,掀起珠簾又快速放下:

「她老人家不睡,我這個年輕人能不睡嗎?我爹都不敢這麼管我。她要是對伺候的人不滿意,那是她院子里的事情,別來霍霍我。」

我沒出聲,珠簾滑落的時候,晃動間撞得噼啪響,擾了一室靜謐。

見我不說話,她又繼續補了句:

「周敬祺我告訴你,我脾氣不好,可不會慣着她。」

「下次要是再找人給我穿小鞋,我就提刀殺到她院子里,跟她說一句賤人就是矯情。」

我忍俊不禁,還以為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事:「所以,就這麼簡單?」

她眉頭一皺,主要是對我這無所謂的態度感到詫異。

香爐里婀娜的青煙緩緩騰起,模糊了她的面容,我看到她的表情從凝滯變成開朗:

「這都不氣的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慕謠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很漂亮,眼角處還有顆淚痣。

像是張揚的、燦若霞錦的艷紅桃花,迎風怒放,恣意燃燒。

恰巧桌面上放了水果糖,我不自然地別過頭,想取一顆。

慕謠拍了拍我的手制止我,輕佻一笑:「獨家秘制,一百兩一顆。」

「是不是有點過了?」我動作一頓。

她似乎也覺得有點貴,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那『涼心價』,十顆八折?」

我夫人是真的溫柔,搶劫就搶劫,還送我兩顆糖。

5

今晚是皇后的千秋宴,皇上大喜,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

皇后乃是右相一門,也和慕謠帶了點關係。

此刻馬車裡的慕謠正閉眼小憩,均勻的呼吸和平靜的面容,格外美好。

馬車一顛簸,她的身形也隨之一晃,就在她的腦袋要撞上車廂之時,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護了一下。

無意間,我碰到了她的手臂,瞳孔不自覺一縮。

失去了厚重宮裝的遮掩,她手臂上斑駁的傷痕。

新添的,陳年的,有些雖然已經結巴,但疤痕翻卷突出,觸目驚心。

有些癒合後的皮膚,還能看出不自然的緊繃和周圍暗紅色撕裂的痕迹。

這種傷我見過不少,幾乎每日在大理寺辦案時都能見到,那些大多是重犯,凈幹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你是不是經歷過什麼?」

我問出聲,但那人依舊挨着我的肩膀,只是眼皮子動了動。

思緒飛快地飄着,而且此刻的我開始有點動搖。

月明星稀,厚重的宮門打開,馬車踏入長長的青石正道,周圍是連綿巍峨的宮城牆瓦。

慕謠慢慢走下馬車,腳下踉蹌了幾步,我連忙摟了她的腰。

她抬頭看我,睡意還未從她的眼裡完全消失:「謝了,回頭請你吃糖。」

話音未落,有人便朝我這走了過來。

「周大人,尚未恭賀你新婚之喜,前段時間又升了官,可謂是雙喜臨門。」

盧羽小將軍,今日凱旋歸朝,乃是我父親的學生,年少時便能一路襲敵,千里旌旗獵獵不倒,冷靜擅謀。

「嫂子好!」他嘴甜,立馬又轉過身對慕謠道。

慕謠此刻終於清醒了,興奮得眼睛一亮:

「盧小將軍對吧!我聽聞你那手紅纓槍法耍得不錯,有空我一定要討教討教!」

這番熱情給盧羽整不會了,眼角一抽。

但是慕謠也沒有糾纏他,反而遇到了右相府的人,就先上前寒暄。

「大哥,你娶的不是個病美人嗎?」盧羽抱胸,疑惑問,「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我連忙扯開話題:「你自己的婚事呢?」

盧羽連忙擺擺手:「別提這個,我總覺得她們接近我,都帶着目的。」

我的目光依舊落到了慕謠身上,但接下了盧羽的話頭:

「對,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女孩。她溫柔大方,體貼漂亮,她不嫌你粗魯,不嫌你糙,不要你的宅子,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

盧羽:「……」

半晌後,他才又說了句:「周大人,不會說人話可以不說。」

6

「周敬祺,怎麼走這麼慢。」慕謠回頭等了我幾秒。

靠近大殿,樂聲漸起,絲竹管弦聲伴着嬉鬧聲陣陣從裡頭飄出。

我走過去,她也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我看見她頭頂一支朱釵流蘇墜到鬢間,正與翡翠耳璫交相輝映,身形嬌小些,但背脊綳直。

「你的手怎麼了?」我裝作無意問道。

慕謠低頭看了看手臂露出的一點傷疤:「哦,前兩天切水果不小心劃傷的。」

嗯,是個謊,我認得這種傷。

但我也沒有繼續追問。

進大殿之後,大殿內滿滿當當地坐滿各路權貴,席間盛裝宮女往來穿梭,大臣和家眷談笑間比往常多了些富貴和喜氣。

慕謠哼了聲:「這裡的人怎麼都口不對心的,明明字裡行間都是恭維的話語,但我仔細聽了半天才從話縫裡聽出來,滿口都是反諷二字。」

我湊近她耳邊:「對,他們皆是恨你有,笑你無,怕你富,嫌你貧。城府不淺,心眼不少。反正混在裡面,就只需要把握三點。」

「抽煙喝酒燙頭?」慕謠隨口道。

我:「……」

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來。

我心裡倏然一驚。

榮念,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慕謠身上,多了點晦澀和不甘。

而後,她看向我:「周…… 大人,許久未見,還未祝你新婚快樂。」

我跟榮念,確實是相識的,但也只能說有緣無分。

彼時我還沒有立於風口浪尖,身似浮雲心似飛絮,一着不慎就能搭上身家性命,

她也只是榮安侯府的小姑娘,無憂無慮,是京城出了名瀟洒快意的女子。

遇見榮念的那日,她恰好在街上被歹人劫了錢袋子,身旁的馬也受驚了,拚命朝她們主僕衝去。

我路過時順手制服了歹人,還救下了她們主僕兩人。

榮念為表感謝,給我贈了個錦囊,但我只說是舉手之勞並未收下。

期間我還在宮中見過她幾回,但不知為何京中流言四起,說我要在榮念及笄之日向她提親,來個雙喜臨門。

後面流言就消散了。

因為如今,她已經是太子側妃,身居東宮,雍容華貴。

「嗯,確實是許久未見。」我盡量禮貌一笑。

「什麼時候有空,可以和周大人再喝一杯?」

這算是套近乎還是聯絡感情?

不過這不重要,因為從她嫁人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不了,側妃還是明哲保身吧,最好不要與我有什麼牽扯,我這人早已身在懸崖峭壁,時時提心弔膽,側妃保重。」

榮念嘴角笑容一僵:「周大人,非要這麼生疏?」

權衡之下,我後退了半步,只笑不答。

還是保持距離的好,這個大殿看似輕鬆熱鬧,威壓比規則沉重,深淵似冰,像飛鳥也難以僭越的風眼。

榮念低頭,咬着牙道:「周大人,我等過你。」

「都過去了。」我自嘲一聲。

慕謠一直沒說話,等到榮念走遠了之後才輕笑一聲:「周敬祺,眾目睽睽,私情昭昭啊。」

我立馬反駁:「沒有私情。」

「看到我頭頂有什麼了嗎?」她眉眼彎彎。

我不明所以:「髮釵?」

慕謠斜睨了我一眼:「一片綠油油的草原,都能跑馬了!」

我拿酒杯的手顫了一顫。

「開玩笑的,我吃個醋而已,別放心上。」她又補充。

我拿酒杯的手顫了二顫。

7

「不過我是個爽快人,就直說了。她看你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我的夫人又灌了一杯酒,之後被我奪過酒杯。

畢竟我還記得婚禮那天她喝成那個樣子,實在是不太行。

慕謠想搶我的酒杯,但她手不夠長,腳滑一下撲到了我的懷裡。

頭頂淡淡的花香瀰漫在我鼻尖,那種清新的感覺像是江潮浪水一樣洶湧而來,夾雜着酒氣微醺將我抱個滿懷。

餘光無意中瞥到榮念驟然變色的臉龐,眼神里有晦澀,猶豫,甚至不安。

「還我酒杯,別逼我說第 15 遍。」慕謠搖搖晃晃地指着我。

「菜還沒上,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我拒絕。

慕謠皺起眉,深呼吸一口:「不要,」

我很無奈:「幼不幼稚?」

她冷哼一聲:「這對小孩來說可能有點幼稚,但對成年人來說剛剛好。」

歪理。

宮宴開始,皓齒歌,細腰舞,這等宴會,往往吃得少,看得多。

突然我注意到座上皇后的目光往這邊看,慕謠也敏銳地低了頭,試圖避開她的目光。

可是躲不過。

「慕丫頭身子好像爽朗了些,都能飲幾杯酒了。」皇后突然開聲。

都到了這個地步,她只得上前鞠了個躬,客套了幾句。

據聞她在出嫁前也鮮少出現在人前,大多以身體抱恙為由拒絕露面。

也是因為這層原因,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

最後她是被我抱回去的,一如當晚,不省人事。

為了不惹人懷疑,我帶她提前離席了,因為眾所周知慕府有個病美人,但如今在我懷裡的,卻是個上能拆房頂、下能騎快馬的颯爽女子。

對了,她還說漏了嘴,那日她放在桌面上用糖紙包着的東西,是劇毒。

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良藥。

但我只多問了幾句,慕謠就已經閉眼倚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月光太清亮,灑在她的側臉太美。

是我沒忍住,在她的眉心偷偷落下一個吻。

8

半夜,突然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灌入,院外殺氣衝天。

我警惕起身,往窗外一看。

哦沒事,只是我的娘子在偷人。

她偷偷將那些蒙面黑衣人的屍體丟出牆外,利索得沒有半點多餘動作。

對了,剛我還目睹了她的殺人過程,那是一場異常沉默的廝殺。

短兵相接,沒有人喊出「殺」這個字眼,也沒有大吵大鬧,只有迅速的以命搏命。

如果要簡單總結這場戰鬥的話那就是:慕謠一個人,包圍了一隊殺手。

雖然發出的暗器箭頭一個也沒中,但耐不住手起刀落動作快,派來的一隊人馬盡數亡在她的手下。

問題是,她不是喝醉了么?

如果是裝的,她會不會只是找個借口逃避我的問題?

殺人的時候,她異常冷靜,目光陰沉得森冷嚇人。

夜風吹起了她的鬢髮,灌入她的衣袖,讓她成功停在了一支海棠花前。

「逆風如解意,」慕謠一笑,折了枝海棠:「順風推高地。」

說完,她往後一刀精準捅入了後續一個偷襲的黑衣人腹中,張揚而自信。

之前的刻意收斂、謹小慎微,襯不起她那雙靈動的眼眸。

「回去轉告師傅,這人要殺也得我殺,太子如果催得急,那我還撂擔子不幹了。」

最近太子一黨與三皇子一黨斗得不分上下,我表面確實是站太子。

太子是皇后所出,而慕府正是太子背後忠誠的支持者。

難道他們早已察覺我的不妥?

黑衣人吐了口血:「不是說好大婚那晚就動手嗎?為什麼還留着他?」

慕謠沒回答。

「您要知道,如果您不動手,很快就會有別的人來代替您動手,你背叛了師傅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的神色閃爍了一下:「我說了,周敬祺要我來殺。」

說完之後,她拿刀指着那個倖存的黑衣人:「現在,滾出我的視線。」

最後院子里回歸一片寧靜,剩下的血跡都被夜裡突如其來的大雨沖刷乾淨。

嘰呀一聲,房門被重新推開。

也許是慕謠身上沒沾上血,我已經嗅不到血腥味。

我能感覺到,她站定在我的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她是不是,也準備殺我了?

我拿起了早已備好的刀。

9

慕謠蹲下了,離我很近,呼吸的熱氣灑在我的面上。

「你說你這個年紀,是怎麼睡得着的?」

她無奈繼續:「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掛了,還好我發現得早。」

其實我也發現了,但我不想出聲,更不想睜眼。

無數疑問纏繞在我的心,但也有無數個阻止我問出口的理由。

可能是捅破了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我跟她之間就再無面對面交流的機會了。

慕謠壓低聲音:「算了,你就躺平吧。」

「你可以平躺,側躺,反正依舊風流倜儻。」

一聲嘆息過後,她的唇印上了我唇,蜻蜓點水般,毫無章法。

「晚上偷親我是吧,這下我們扯平了。」

……

腦子一片空白。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如果她此刻探我脈搏,那我一定會露餡。

她短短几句話,成功讓我一晚上沒睡着。

第二日一早,章迅匆匆來報:「公子,後巷的屍體都拖去山裡埋了,昨晚好像閃現了絕頂高手。屬下看過了,這些殺手武功不俗,但最後都鎩羽而歸了。」

我放下手中書卷:「知道了。」

章迅垂首:「但是公子,就算太子真的要謀逆,為了急於此時?還不惜先對您下手。」

我輕叩桌案:「他們急了,說明我們踩到他的痛處了,我們手上掌握的恰巧是他的死穴。」

章迅想了想,擔憂再問:「這次雖然是試探,但引蛇出洞了,就會有第二次,公子打算如何是好?」

枕邊睡了一個,外面圍了一群,內憂外患。

對啊,如何是好?

我思㤔片刻:「先幫我查個人,叫做佟伊。」

10

臨時接到了公差,要去蜀中查叛黨餘孽一事。

蜀中叛黨之首,乃是出身皇族,故而皇上必定不會大肆宣揚揭家醜。

慕謠臨走之前還擔憂地問了一句:「周敬祺,你會活着回來的對吧?」

如果換作是其他官家小姐,我必定會很疑惑她為什麼會這麼問。

但目睹了她昨晚的一舉一動後,我居然覺得無比合理。

「這麼快就想改嫁了?」我打趣她。

慕謠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搖了搖頭。

嗯,我心甚慰。

「等你死了,我就繼承你的遺產,去包養一堆帥哥天天在我面前晃。」

「哦對了!我還可以給你修個大墳墓,給你一場風光大葬,也不枉你的十里紅妝。」

最離譜的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還很認真地拿起了嗩吶

我的太陽穴突突發疼,腦海里最後一根弦斷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就將她逼到牆角,伸手攔住她的去路。

「繼承我的遺產?」

她訕訕地笑了笑:「就…… 就開個玩笑,所以讓你活着回來嘛。」

「拿我的錢,去養別的男人?」

她笑容掛不住了:「我承認我有點飄了……」

我覺得我此刻的臉色大概黑得像陰沉的天。

慕謠突然嚴肅起來了:「周敬祺你最好鬆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對我來說是多大的蠱惑。」

我正在思考她這話的意思,突然她就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垂下眼,傾身將頭倚在我的胸膛。

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但我好像能感受到她現在略帶消沉困擾的情緒。

我抬起手,輕輕攀上了她的後背,久久沒動。

如果現在有太陽,我必定能看清楚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到底藏了什麼暗濤洶湧的情緒。

蜀中的天氣似乎更涼,想到這的時候,背后街道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慕謠!」

我心一驚,她人應該在京城之中,為何我會在此地聽到她的名字。

那個也喚作慕謠的女子迅速回應:「鍾郎我在這!買菜之後就回去。」

鍾郎是誰。

她真的去養別的男人了?

我心慌回頭,章迅一秒了解我的意思,也看向那個女子。

但…… 此「慕謠」非彼「慕謠」。

11

那是一個看起來就嬌弱得惹人心憐的女子,此時正拿着編織籃子慢慢朝另外一個男子走去。

她撐了傘,秀髮簡單地挽了起來,俏美的容貌配上蒼白柔弱的神情,行如弱柳扶風。

「謠謠,」被喚作鍾郎的男人連忙攏緊了她身上的衣服,「不是說今天在家裡養着嗎?」

女子笑了笑:「都是我太擔心你,今天感覺好了些就想出來走走。」

男子有些慚愧:「謠謠對不起,我暫時不能讓你像往常一樣……」

還沒說完,女子就抬手點在他的唇間:「不是說好不提了嗎?自從我決定跟你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就不在乎了。」

「那裡再華貴,也就是個囚籠,哪裡比得上這裡自由?」

我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有些失焦,直到章迅喊了我幾聲我才回神。

「公子,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可能是牽涉到了慕謠的事情,我覺得有必要弄清楚:「你先回去,我自己另有事情要辦。」

說完,我留下章迅在原地,跟着他們一路走。

路上,我還問了一位大娘知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大娘一臉興奮,立馬跟我嘮叨了兩句:

「他們好像是私奔到此的,男人前段時間就置辦了宅子,女娃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我佯裝驚訝:「這您也能看出?」

大娘一拍腦門:「那可不,再落魄我也能認出來,鋤頭都拿得很生疏,別說種花了。」

我花了十個銅板答謝大娘,她還給我指了路。

跟隨到城郊一座稍微破敗的宅子里,我禮貌地敲了敲門,門很快就開了。

男子率先上前,面色不善,警惕問:「你是?」

「鍾郎,可是有人來了?」

女子走出,無意間抬頭看到我,然後頓時變得慌亂和不安。

她這反應告訴我,她認識我。

「沒事,你先進去。」男子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

但是她只猶豫了一瞬就推開了門:「鍾郎,你讓他進來吧,我認識他。」

宅子雖然破敗,但是被打理得很整潔,院子里沒有雜草,還種上了鮮花,所有的物品都很適合地出現在該出現的位置。

她說她才是真正的慕謠。

「周大人,此事全是慕謠一個人的錯,也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與其他人無關。有什麼仇什麼怨請不要牽涉其他人。」

一聲周大人,成功讓她身旁的男子驚駭起冷汗。

我輕叩桌案,笑了聲:「如果真的按你所說與他人無關,那慕姑娘可能連右相府都逃不出,更別說來此地。」

真正的慕謠神色閃爍了一下,手指骨節握得發白:「周大人,我……」

此刻站在一旁的男子立馬跪在我面前:「是我安排的此事,謠謠也是受我安排,但我與謠謠是真心相愛的。」

如果我不制止他,他大概能給我磕個響頭。

「鍾郎,不是這樣的,你不要將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慕謠眼一紅,連忙道。

我後槽牙有點發酸,抬手制止了他們即將開始的表真心訴真情的長篇大論。

如果真愛能擋刀子,那這個世界該多溫柔。

抬起眼皮看了這對情人一眼:「在下前來,不是來追究此事的,你們既然在此地安定下來,我也沒有棒打鴛鴦的理由。」

慕謠垂首:「我知道,不然周大人就不會一個人上門而來。」

越多人知道他們在這,他們就越不安全。

我袖手站起:「你們既然選擇走了,那就不要再出現在京城了。」

兩人一怔,面露詫異和不解。

「不然對右相,對你對我都不好。」

慕謠搖搖欲墜,但依舊堅持:「如果周大人以後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儘管吩咐。」

我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不必了,我需要的你們大概也幫不上。」

說完之後,我邁步離開了這座宅子。

12

回到住處,我沒有將這偶然發現告知章迅,只說了彷彿看到叛逃賊人。

那日徹夜剿滅賊匪據點,有幾人還是趁亂逃走,此事也成了心結。

「對了,公子之前你讓我查的人我查到了。」

章迅將一捲紙鋪平,是江湖上一個較為著名的殺手榜單,裡面林林總總介紹了一些殺手。

據他說這份情報極其機密,在一般的情報點花大價錢也買不來。

兜兜轉轉半月,終於獲得了這麼一卷。

「佟伊此人,」章迅笑嘆,「她自封人體描邊大師,擅長拿刀,尤其喜歡收集菜刀。她目前的排位是殺手榜第十。」

我拿起茶杯,皺眉問:「怎麼才第十,何為人體描邊大師?」

說到這的時候,章迅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了:「如果說擅用暗器的高手是箭無虛發,那她就是箭全虛發,射中一箭就是運氣眷顧她。」

我:「……」

難怪那天在院子里看到那麼多暗器,但歹人身上卻不見一支。

利索是真的利索,菜也是真的菜。

「收集菜刀是為什麼?」我又問。

「據江湖傳言,這位女殺手堅信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我徹底不知該說什麼。

突地章迅一躍而起,就像發現了什麼驚天秘密:「公子,這人眉目間怎麼這麼像……」

「是她。」

我打斷了他的話,揉了揉太陽穴。

「公子你瘋了,此人焉能留?她必定無時無刻不在想取你性命。」

「她必定是右相雇來的,真正的慕謠怕是已經遇難了,此人危險!」

章迅站起,眼神一陣狠厲。

但卻不是為此事。

「出來!來都來了,為何還要躲躲藏藏?」

我拿起茶杯,甩手就將瓷杯朝窗外丟去,還沒落地就已經被暗器擊落。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二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身手不凡,將我們一行團團圍住,拚死搏殺,一看就是頂尖死士。

門外守着的護衛已經死傷幾個,其餘的退入房間,圍繞在周圍。

「折了近九成在這人手上,此刻必定要取他性命。」

叛賊餘孽人狠話少,出手狠絕,招招致命,全然不顧身上中刀,只一心殺出條血路。

我接過章迅的劍,加入戰團。

翻轉騰挪間,周圍死士紛紛倒地,全部都是眉心中劍,一擊斃命。

即使如此,還是一個不慎落了傷。

領頭人見勢頭不對,企圖撤離,卻被章迅死死糾纏。

章迅恰好制服了最後一個歹人,他環顧四周,見同來的兄弟皆殞命當場,頓時慘笑。

「世人只知盧小將軍在新一輩人物中勇武善戰,卻不知周大人才是深藏不露。」

我低頭看了看傷口:「沒你說的這麼誇張,如果是真的,你現在沒機會說出最後一句話。」

領頭快速地自盡了,嘴角沁出一絲黑血。

他大概是死不瞑目,沒氣了之後依舊瞪着眼看上方,面有不忿。

章迅又去周圍檢查了一圈,確認沒有剩餘的人才折回,看到我肩上和手上的傷,

「這傷……」

我感嘆了一下自己不中用了:「太久沒拿劍,有點生疏了。」

章迅愣了愣:「那上回的殺手,不是您做的?」

「她料理的。」我指了指殺手榜上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五官其實只有寥寥幾筆,精髓在於隨性飄蕩的線條勾勒出那人張揚的美。

章迅看着畫像,嘆了句:「眉眼輪廓溫柔刀,屠盡天下少年郎。」

暗地裡,京畿巡察司也調動頻繁,在京城大範圍內排查餘下歹人。

同時也傳出一條消息,大理寺卿周敬祺遭叛黨行刺,重傷,正於府中靜養。

「重傷」二字是誇大其詞的,主要是釣魚。

看看能不能釣出來暗流涌動下那些包藏禍心的人。

我的夫人看到了我受傷,先是驚恐萬分,而後拿出了哭喪的架勢:

「早知道就不說勸你活着回來之類的話了。」

「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給你立 flag 了。」

「誰知道我這麼背,這張烏鴉嘴說什麼是什麼。」

我頓了頓,慢慢才道:「我只是受傷,不是死了。」

她哭聲一停:「對哦,不好意思哭早了。」

13

我覺得我此刻的臉色大概是黑沉黑沉的。

「別生氣,開玩笑而已。」她一笑,看了眼章迅拿上來的葯又頓時皺了眉,「你這些起效慢,我那有上好的傷葯,等我給你取。」

章迅慢吞吞地放下藥,多看了我幾眼,嘴唇動了動卻又沒說出話來。

我無奈問:「你在擔心什麼?」

他一拍桌子:「萬一她往您的葯里放毒,那不是得逞了?」

話音未落,門被踹開,一道帶着怒意的聲音傳入:

「要殺你們早殺了,還用挑日子?」

抬頭一看,我的夫人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帶着情緒將藥瓶子丟在桌面上。

藥瓶子砸到桌面的聲音也好像帶了怒意。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面容逆着光,半明半暗間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端起茶盞,壓抑住心中的一點情緒:「章迅,你先出去吧。」

章迅猶豫了。

「我們是舊識。」我補充了一句,「很舊很舊那種。」

章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最後默默退出關門。

她一言不發走到我身邊,拿起藥酒藥膏和乾淨的紗布,黑着臉自顧自地拆開又沾了血的紗布,拭去血漬。

我此時才覺得胸前的傷口熱辣辣地疼,嘴裡不禁哼出聲。

可能是我悶哼一聲,她手上的動作又放慢了點,但面上表情依舊不變。

「這葯不好弄到。」我打破沉默。

她輕嗤一聲:「右相府家大業大,有什麼弄不到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這種旁邊那瓶刮骨療傷的藥粉,一般人用不上,也買不到。」

當然,除了那些過着刀尖舐血、生死一瞬的殺手。

她的動作一頓,別過了臉,像是在硬生生止住湧上來的情緒。

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攤開了明講,就像有些東西我們明明都知道,卻還裝作不存在。

舊賬重提,是因為它們從來沒有被妥善解決過。

她按住我的手,低着頭逃避我的目光:「你再動,等一下又出血了。受傷了就養幾天再回來,火急火燎地往回趕,也不知道想要什麼。」

「想看到你。」

明明是這麼恬不知恥的話,還是被我說了出來。

她抱着胳膊看着我,甚至覺得有點好笑:「周敬祺,你這樣會真的讓我以為你會喜歡我。」

我輕睨了她一眼,伸手快速扣着她的肩膀將她抵住,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了牆上,整個人將她壓得死死的。

她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眼裡儘是驚慌和防備。

溫度,氣息,呼吸,都是滾燙的。

「你瘋了,傷口!」她越是掙扎,我就越想用力。

我低下頭,在靠近她脖頸間肌膚幾寸的距離處停下:「如果我說是呢?」

這句話成功讓她一下子愣住,所有想質問我的話都卡在喉嚨,一個音節都吐不出。

在大半光線都被隱去的房間里,我仍然看得到她伸出手,試探性摸了摸我的臉。

一冷一熱,極其反差,讓我和她同時一顫。

氣氛僵持了很久。

我放開了她的手腕,然後笑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眼底的警惕一瞬間褪去,她彷彿又變回了那個隨性的人。

「周敬祺,」她咬牙推開我,動作輕柔地拿葯一點點倒在我的傷口上,

「算我佟伊上輩子欠你的,你都要死了我還放不下你。」

藥粉撒在浮動着的傷疤開裂處時,我身體震顫了一下,雖沒痛哼出聲,但額前背脊又在滲着冷汗。

包紮好後,她終於給我甩臉色了:

「我之前說過什麼?如果我們有一天要分開,也請你正大光明地給我一個理由,不要用那些混賬話來糊弄我,不然我就會恨你一輩子。」

「你倒好,一言不發地離開。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要娶別人了!」

我沒接她的話,反而牽過她的手,摩挲了一下她手臂上的傷口,

「新傷?這又是哪把水果刀子劃傷的?」

佟伊抬手:「擦傷而已。」

我挽起了她的衣袖:「那這些呢?這麼多傷口都是擦傷?」

她眼神閃爍:「矯不矯情?除非生死,都是擦傷。」

14

「你別扯開話題。」

佟伊甩開我的手,一副要跟我劃清界限的模樣。

「你說你會娶我,你說你會等我,你個騙子。」

「你知道你的項上人頭值多少錢嗎?那時候我看到賞金二話不說就接了,誰知道是你周敬祺。早知道我就殺了你,然後拿錢走人。」

我打趣她:「那你來吧,我不還手,要殺要剮看你順手。」

佟伊微微眯眼,從背後掏出一把菜刀:「正合我意。」

菜刀明顯是從我廚房偷的,上面還刻着周府獨特字樣,鋒芒閃到了我的眼睛。

咳,大意了。

玩脫了。

正當她走過來的時候,我趁她猝不及防之際拉住她的胳膊。

緊接着,她手裡的刀被我拿過丟出窗外,整個人順着我手的力道不偏不斜栽進我懷裡。

「別逼我宰了你。」佟伊又羞又惱。

我俯下身去看她,胳膊撐住她身側,光想就知道姿勢有多曖昧。

她也看着我,咽了咽口水:「講真,你怕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開玩笑,都拿刀了,還有什麼做不出……

下一秒,她吻了我的唇。

不同於之前的輕佻和玩笑,這次略帶報復性,就像發泄多年的不甘。

呼吸很沉重。

我眼前的光和人都氤氳開來,周圍一切都看不清。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全身的燥熱和繾綣襲來。

我回扣住她的後腦,加深這個吻,就像是找到了所以情緒宣洩的出口,然後開始破罐破摔。

「佟伊,」我偏開頭,「再這樣下去,你怕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她垂眼,情緒複雜。

我伸手扣住她的後背,朝自己身前帶,扶着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處。

半晌後她用力一捶我的後背:「我跟你講道理,你就給我耍流氓;我跟你耍流氓,你又跟我講道理!」

我毫無防備,重重咳了幾聲,但我還是感受到肩上淚意。

「別哭,注水的豬肉沒人要。」我安撫地拍了拍她。

她咬牙切齒:「但是能壓秤啊。」

15

晚上的時候,佟伊從廚房裡走出來。

抬起手指,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眼角狂抽,又驚又氣:「你在幹嘛?」

她猶豫了半晌,看着鍋里糊了的煎蛋:「做飯啊,沒做好而已。」

我無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豬滴血認親呢。」

她瞪着我:「別這樣,我是真的會謝。」

我邊取笑她邊給她包紮:「不用謝,那是你活該。」

佟伊不會做飯,成功給她傷痕纍纍的手又多添了一道。

我笑了笑:「出去逛逛吧,今晚有燈會,你不是最喜歡熱鬧?」

佟伊連連點頭,從兜里掏出幾個銅板:「走,今晚我請客。」

「這麼大方?」

「那當然,我這些年也存了不少錢。」她微微頷首。

我點了點頭:「也對,人體描邊大師。」

佟伊成功被噎住了,只是默默又撿起了菜刀。

「你看我一刀過去,能不能削你一把?」

京城的大小街頭,各種彩燈爭奇鬥豔,觀燈的人們傾城而出,前呼後擁。

燈火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頂端交融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彼此。

走在背後的她突然加快步子,突然一跳就竄到我背上。

猝不及防踉蹌了幾步,我差點沒托住她。

我佯裝怒了:「佟伊,你膽子大了是吧,我接不住你怎麼辦?」

但她卻不在乎,指着地上的影子:「你看,這下我們的影子融為一體了。」

開始是燈籠在地上投下一前一後兩個人影,而後就成了一道,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煙花很美吧,那是散開的火。」佟伊指着天上煙花,「我這也算是…… 死而無憾了。」

我立馬打斷她這張烏鴉嘴:「說什麼胡話。」

她不屑地哼了聲:「周大人也是個情種嗎?不是都說你沒有感情,果然傳聞都是痴情種,現實全是負心人。」

聽到這句話,我胸口一梗:「我們分開幾年了吧。」

幾年的時間聽起來很嚇人,其實風一吹,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嗯。」她應了聲,卻再也沒說話。

我側頭,看到她的笑容,一如從前。

這一切美好得像是……

夜空下粉飾太平的星光。

16

平靜的日子來得快,去得也快。

有天一個身着宮裝的女子出現在我府里,她悠悠移步朝我走來。長裙廣袖,她穿着艷紅的衣裳,寬幅披帛長長地流曳於玉橋之上,仔細一看,是榮念。

她褪去了初見時的青澀,多了幾分風韻,尤其是黃金珠翠滿頭時。

「敬祺,」她朝我走前,莞爾一笑,「咱們還是見面了。」

我後退了半步:「側妃,今日光臨所為何事?」

榮念皺了皺眉,似乎不滿我對她這麼生疏的稱呼。

我看了一眼她後面的宮人,這種場合確實應該保持距離。

榮念慢悠悠抬手:「當然是,來給你個驚喜。」

她後面的宮人接到了旨意,立馬將一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帶上來。

那個女子鬢髮凌亂,臉色白得像鬼,嘴唇毫無血色,眼神潰散。

我心下有一瞬震驚,但表面依舊裝作毫無波瀾。

她是誰我自然認得,上次在蜀中才見過面。

「你要不猜猜她是誰?」榮念輕笑一聲,「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分上,給你個提示,跟你的枕邊人有關係。」

慕謠。

我幾乎不用想,目光落在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她本來就在病中,榮念和太子的人肯定也不會仔細善待她,這麼一番就是把人往死里折騰。

我佯裝疑惑:「我不懂你的意思。」

榮念唇角一勾,得意得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

「不,你懂,但是你不願意承認。」

「我了解你,你如果不懂,斷不會這麼淡定。承認吧,你自以為勝券在握,但其實你還沒搞清楚現在什麼情況。」

今天的天氣有點暗,像我的心情一樣,陰鬱且煩躁。

我越過她,蹲在那個女子面前低聲問:「榮念,你覺得你算是了解我嗎?」

「嗯…… 怎麼不算呢?」她背身,指着那個女子,「她才是你當天要娶的人!她才是慕謠!」

我沉默,只是幫慕謠把了脈,還好情況不算糟糕。

榮念嗤笑一聲,轉身質問我:「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你枕邊的人,又是誰?」

「周敬祺。」

突然有人在後面喊了我的名字,我轉過身一看,佟伊回來了。

她這個時候實在不應該出現。

我的心沒由來地一顫,怕她誤會就想開口解釋,但她制止了我。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榮念身上,意味深長地道:「今日府里這麼熱鬧呀。」

「你先回去,這裡我來處理。」我一字一句道。

佟伊點了點頭,抬腳離開。

榮念卻不罷休,高聲大喊:「等下,難道周夫人不想知道跪在地上的女子是誰嗎?」

佟伊成功腳步一頓。

我以為她也會質問我這人是誰,質問我為什麼她會出現在府里,但沒有。

佟伊比我想象中的要淡定,她只是輕笑一聲。

笑聲如鈴,笑得我和榮念都有點疑惑。

「你的前任、你的未婚妻,」佟伊指了指榮念和慕謠,又指了指她自己,「然後還有我這個現任同聚一堂,周敬祺,你的修羅場還真不是一般的狗血。」

我:「……」

場面越來越離譜了。

前任,現任,真正要娶的人,一鍋亂燉。

17

理論上,現在沒有任何文字能形容我此刻內心的凌亂。

但我很疑惑的一點是,為什麼佟伊眼中居然有一點點的……

期待。

我先不理會榮念,轉身看她:「你好像很開心?」

佟伊一秒變臉嚴肅,即便如此,她嘴角的笑意根本壓不下去。

「我表現得很明顯嗎?第一次圍觀,有點小激動很正常吧。」

我抬手扣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聲問:「這回不吃醋了?」

她思索了一會,點點頭後又搖了搖頭,

「這種時候還吃醋?當然是看戲比較快樂。」

我自顧自地先把話說完:「我知道了右相府的小姐會逃婚,但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

佟伊瞪大了眼,一雙美目中儘是不可置信。

我原本想找回真正的慕謠,用來威脅右相府,給太子的倒台增加一點籌碼。

太子暗中勾結蜀中逆賊,今年春闈舞弊,買賣官位,加之右相府欺上瞞下……

樁樁件件,都在我的算計之中。

但後來佟伊出現了,我選擇放過他們,另做打算。

「但我沒想到,慕謠居然被他們找到了,此事估計是右相府背着太子做的,現在反而被太子拿捏住了。」

她垂眸,輕呵一聲:「其實你都算好了對吧。」

我拍了拍她的背:「我想說的是,你等一下就不用動刀了,血流當場還髒了你的手。」

「也行,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一笑,意味深長地對我道,「哦對了,你要是敢出軌,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我:「……」

「能綠我的只有基金和股票,男人,想都別想。」

「對了,你是不是忘了榮念?」佟伊提醒我。

可能是我和佟伊低頭說話太過靠近,在榮念眼裡就變成了耳鬢廝磨,親密無間。

榮念的神情難以言喻:「周大人,你的夫人似乎已經認出她是誰了。」

「直接把話說開了吧,」我走上前幾步,「側妃想要什麼?」

這話正中她的下懷,榮念自信一笑。

「你怎會這麼想,我不想要什麼。」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大事。」

「本宮今天話就放在這了,」榮念站直,端起架子,「她們之間,你只能選一個。」

給我選擇?

我不喜歡做選擇。

如果選了慕謠,佟伊就要交到她的手中;

如果選了佟伊,此事被曝光後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選一個吧,是好是壞,周大人心裡衡量得清楚。」榮念催促我。

我慢條斯理地開口:「如果知道了是好是壞,那就不叫選擇了。」

榮念自以為勝券在握:「看來周大人已經做好選擇了。」

有人突然在背後戳了戳我,我回頭一看,佟伊有些擔憂地看着我,臉色發青。

我握住她的手想安撫她,卻發現涼得嚇人。

我轉身繼續道:「你這樣做,太子殿下和右相府都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話,斷不會讓你這麼胡來。」

榮念的手不自覺握緊了,輕哼了聲:「此事自會有人稟報太子殿下,不勞您操心。」

我笑了笑,看來她還不理解我的意思。

如果慕謠的事情瞞不住,替嫁一事被曝光,逃婚的秘密被公開,屆時京城的人都知道右相府找了一位假的嫡系長女來糊弄婚約。

太子和右相府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今是關鍵時刻,一步棋都不能走錯。

至於周府,這個婚約也是皇上利用我牽制太子黨的一步棋而已。

我懶得解釋:「這樣吧,我直說了,人留下,側妃可以先走了。」

慕謠我留下了,佟伊也不會交出去。

選擇?

我都說了我不喜歡做選擇。

18

「你!周大人,這樣未免不講道理了。」榮念指着我,手指有點顫抖。

我裝作無所謂:「這件事情最後都會被壓下去的,側妃就當賣我一個人情吧。」

「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好處是她能多坐一陣子這個位置算嗎?

我也並非毫無顧忌,如果右相府不想太子握住把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讓慕謠回京,坐回她原本的位置。

佟伊…… 大概率會陷入危險的境地。

說到佟伊,她臉色煞白,似乎發現了事情另有蹊蹺。

我覺得佟伊有點不對勁,不想繼續聊下去,乾脆破罐破摔:

「太子背後的勾當你了解多少?要不我們來個魚死網破,他被罷黜,你家受牽連,我也吃虧一點,丟個官,如何?」

榮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臨走的時候,她踹倒了我家院子里新種下的盆栽。

等到這場小鬧劇散去,慕謠朝我一拜:「周大人,連累你了,若有來生……」

我連忙制止她:「不必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了,有心思說這個,不如先思索一下榮念是如何找到你的。」

慕府做事一向乾淨,怎麼會落下馬腳?

而且我更怕她口不擇言,說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話,佟伊又胡思亂想。

畢竟,我家菜刀剩得不多了。

「周大人,你的夫人好像不太好。」慕謠猝不及防提醒我。

「周敬祺……」佟伊有氣無力地叫了我的名字,臉色突地變得很難看,慘白得毫無血色。

我轉身,瞳孔一縮。

她踉蹌了幾步,最後扶住亭子的圍欄吐出一口血,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唇角驟然冒出的黑血,臉上肉眼可見的青黑,氣息淺而急促。

我立馬抱起她,喊人去請大夫。

「不對,事情有變,慕謠不能出現在太子面前,你將她送回右相府。」 佟伊偏過頭,對慕謠說,「你爹知道我殺不了周敬祺,所以他就反悔了,他沒打算放你走。」

慕謠詫異地往後退了幾步,嘴唇都在顫抖。

我努力擠出了幾個字:「你先別說話,這事情晚點再說。」

手忙腳亂地幫佟伊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慌亂得幾乎無法思考。

其實我從來這麼害怕,我甚至在想…… 是不是我一開始就不該擁有。

晚風似乎帶了刺,颳得我喉嚨嘶啞,心底發疼。

「你聽我說完!」佟伊說話一用力,又咳嗽了幾聲,「現在,去右相府,事情要在那裡解決。」

我知道這事情不容易平息,但我沒想到這道坎來得這麼快。

馬車上,佟伊硬撐着扯了扯笑臉:「我有點想死在你這裡了。」

我怒極,歇斯底里:「不會說人話可以不說!」

佟伊也認同:「對,我不應該說,最好的結局是悄無聲息地結束這一切。」

混賬東西。

19

「稀客呀。」右相慕堅笑得假仁假義,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切。

慕堅大概五十上下,兩鬢花白,明明是一張端正的長方臉,笑起來卻多了些算計和姦猾。

他的眼神落到了佟伊身上,嘆了口氣:「很失望,老夫覺得佟姑娘應該馬到成功,怎麼就馬失前蹄了呢?那這解藥就不能交到姑娘手上了。」

我從他的話語中也猜出七七八八:「慕堅,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那雙精明算計的眼睛看向我,裡面有着掩蓋不住的慾望。

至於他手上的佛珠,更讓我感到噁心。

有些人拜神靈,說好聽點是求希望,說難聽點是為慾望。

慕堅揮了揮手,全部下人都退出了書房,偌大的書房裡混着血腥和檀香味。

「一開始,當時慕謠需要人替嫁,所以老夫便選了個殺手,反正老夫早就視你作大敵,順帶除掉你好了。屆時老夫就以同時失去女婿和女兒為由,嫁禍三皇子。」

「老夫怕雇來的殺手反水,只好使了點手段。你不會沒察覺吧,那一顆顆用糖紙包着的東西,只不過是能暫時抑制毒性的藥丸而已,她沒告訴你嗎?」

「不對,她怎麼會告訴你呢?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全是感情。」

一滴熱淚砸到我的手背,佟伊咳嗽了幾聲,從我的懷裡掙扎出來。

她站在我面前拿起刀,刀鋒對準慕堅:「一換一,不虧。」

慕堅拿佛珠的手抖了抖,但依舊裝作鎮定:

「殺了老夫,佟伊也活不了。周敬祺啊周敬祺,老夫實在想不明白你有什麼好的,狠厲毒辣,城府又深,除了一張臉以外,沒有優點。」

我手不自覺握緊了。

「當然,周大人現在還有一個選擇。」

他轉過身,算盤打得很響:

「讓老夫的女兒重新回你的周府,她還是你的周夫人,而這個冒牌貨,就從此不再出現。」

我幾乎被氣笑了,老狐狸反悔了,本來想放他女兒走,但後來發現此事風險太大,就又藉著榮念的手將她綁了回京。

一來慕謠不會記恨他,二來還能想辦法拿捏我。

「當然,你是我們慕府的女婿,作為補償,老夫以後保證你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給我畫餅?

「不可能,」我幾乎是第一時間拒絕。

這個老狐狸笑得陰惻惻:「那解藥,或者周敬祺你的命,這次只能選一個了。」

「你隱藏得很好,若不是蜀中的人告知老夫你的身手,老夫還想再找幾個殺手。現在看來不必了,能殺得了你的,除了她佟伊就是你自己了。」

「閉嘴吧老狐狸,」佟伊轉過身,用儘力氣狠狠將我往後一推,「痴心妄想。」

我毫無防備,往後踉蹌了幾步,正想上前,卻被佟伊的刀尖對準了喉嚨。

我看向佟伊,她的眼底寫滿哀求,我讀懂了她的唇語。

滾。

她讓我滾。

言簡意賅。

20

刀鋒對準了我的喉嚨,而它的主人則是艱難地站着。

佟伊慘然一笑,似乎在忍耐極大的痛苦:「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你不用太替我擔心。」

我伸手握住了刀鋒往自己胸膛的方向帶去,任由它劃破我的手心,鮮血直流。

這舉動嚇得佟伊連忙丟了刀,手顫抖得不成樣子。

她這次看我的眼神又變了,像在看瘋批。

慕堅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禿鷲盯上腐肉,他篤定了我今天不會從這走出去。

他大概是對的。

「周大人可想好了,這毒已經到了後期,走出了這個門,那佟姑娘的命也不保了。老夫明日就可以讓你丟官回鄉,瓦解你所做的一切。」

這個老狐狸在逼我。

我腦袋裡全是空白,撿起地上的刀遞給佟伊:「動手吧,做回你本來應該做的事。」

啪——

佟伊給了我一巴掌,清脆的聲音讓我再也聽不到別的什麼話。

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要是留着這力氣捅我一刀,大概也就沒什麼事了。

「滾,周敬祺你他媽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左右我的決定。」

「你這樣天天算來算去的,累不累?你這樣活着有意思嗎?」

累,怎麼不累,顧此怕失彼,進退皆困境。

但是我沒有停下來,只是把刀放進她手裡:

「別哭,你應該是開心的。如果因為遇見我讓你變得不開心了,那我寧可從來沒有出現。」

「我當時對你說只想仕途不想感情,這些話是假的,這是我口是心非的借口。我也不想你離開我,我和你的未來都規劃好了,我也在一步步走,只是有點慢,想請你給我點時間。」

「但現在沒有時間了,所以這次我先離開。如果你以後不開心了,受委屈了,就找我,可能我也不在了。最後的最後,我愛你,只是沒在正確的時候。」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就是胡說一通。

我也不知道佟伊有沒有聽懂,反正我一股腦把這些都說出來了。

「周敬祺,我怎麼就攤上了你這個戀愛腦。」

佟伊接過了我的刀,說話已經有點含糊了,眼淚卻依舊沒有再流下。

「我走了之後,你離開,幫我把這礙眼的老傢伙趕走,然後,骨灰撒到……」

我意識到不妙了,但動作還沒夠她快!

她的血流得比我手上的還多,刀鋒最後對準的是她自己……

一瞬間,世界只剩下黑與白,還有她身上汨汨而流的血。

心如死灰。

我看向慕堅,他一瞬間竟然驚懼得後退了兩步:「老夫從來沒有教唆她這樣……」

窗外猛烈的風吹開了窗戶,風吹熄了蠟燭,落下的雨滴澆滅了香爐里的檀香。

瞬間,整個房間里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我抱起她的屍體:「慕堅,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番外】

《佟伊視角:我當人體描邊大師那些年》

1

這是我穿書的第十六年。

大家都叫我人體描邊大師,因為這本書里我射箭發暗器殺人從來就沒中過,不是貼着頭髮飛過就是擦着衣裳飄過。

不過我還是憑藉我過硬的實力衝上殺手榜了,什麼任務賞金多我就去幹什麼。

不過我遇到了個很刁鑽的僱主,他這老狐狸居然要我給保證,還給我一顆毒藥。

看在他給得太多的分上,我一咬牙接了,他承諾事成之後會給解藥,還加倍賞金。

3200 兩黃金,你敢想嗎?

我年紀輕輕工資就達到了 3200 兩黃金,是我之前不敢想的。

我服了毒才發現,我要殺的人是周敬祺。

爺的白月光!

草率了,本來以為兩天就能拿到解藥的事情,這下得花點心思了。

我回去找了我師傅,他老人家氣得罰我跪了半個時辰。

本以為他會說我不該背信棄義,要對僱主忠誠,但是他卻罵我笨,說我不該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的手上。

我承認當時聽到 3200 兩黃金,我的理智就消失無蹤了。

「你假死吧,回頭我讓你兩個師兄把你換出來。」我師傅捋了捋鬍子,氣呼呼道。

一切都按正常劇本發展,最大的意外其實就是周敬祺想自殺。

那種情況下,我死了能救回來,他那個傻孩子要是死了,那就無力回天了。

最後沒有辦法,我就只能自己捅自己。

早知道就不捅自己捅這麼深了,早知道也不扇周敬祺這麼用力。

他那張俊臉,我每晚想起都心痛不已。

2

說起這個我又來氣了,那天我的廢物師兄們找錯靈堂了。

要不是我的師傅眼疾手快,我現在人就在天堂了。

發現換錯人後,他們又傻乎乎地把換錯的屍體放回我原本的棺材。

所以,至今我都不知道周敬祺給我立的墳里埋了什麼人的骨灰。

我之所以不回去找他,部分原因是這個殺手榜。

相比起第十,我更喜歡榜一大哥這個稱號。

可是榜一是我師傅,榜二和榜三是我兩個師兄,我只能多花點時間。

最後我花了三年把我師傅熬退休了,我成功上位了。

當然,更大一部分原因還是我能最快知道有誰會對周敬祺不利。

三年後我回去看了看他,發現一個叫慕堅的老狐狸不在了。

是全家都不在了那種。

太子也不在了,據說是意圖謀反,一夜之間爆出多個罪行,被罷黜了不說,姓名也差點不保。榮念也隨着瘋了,她受不了一夜之間由人上人淪落為階下囚的滋味,現在下落不明。

京城局勢變化很大,我到處打聽大理寺卿周大人,卻發現查無此人。

我慌了,不會吧,他不會是殉情去了吧?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他只是陞官了,以後得改口叫右相周大人。

都說成功男人的夢想是升官發財死老婆。

周敬祺都做到了。

讓我們恭喜周大人。

3

就是不知道我回去找他的話,他會不會搭理我一下。

不過他這麼愛我,肯定……

他見我第一眼,門哐當一聲關了,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蹲在街邊想了一個時辰都沒想明白,到底咋回事?

周敬祺,我就不信邪了,莫非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都是裝的?

還是說,當年我不該費盡心思嫁給他?

於是我去周府逛得更頻繁了,一天三次,一周七天,九九六都沒我勤快。

就是周敬祺好像沒看到我一樣,該上朝就上朝,該批公文就批公文,該批鬥人就批鬥人。

最過分的是,我用這些年收集的菜刀給他下了一桌好菜,他居然只顧着喝酒。

京城軟綿綿的酒有什麼好喝的?

這些年我的廚藝精進了很多,師傅他老人家每回說起都點了點頭,說我及格了。

但他就是無動於衷,休沐的那天只知道面無表情灌醉自己。

然後在喝醉了之後,

紅着眼眶喊我的名字。

4

可能我在他心底就只是個不存在的影子吧。

周府新來的小丫鬟不認得我,我恰好向她打聽了下:「你們周大人一向這麼冷冰冰的嗎?」

「三年前夫人去世了之後周大人就這樣了,活得也不能說是渾渾噩噩,只能說是毫無靈魂。」

小丫鬟說這話的時候還左顧右盼,生怕被別人聽到。

我蹲下,示意她也蹲下:「那他沒打算續弦?」

「可能有吧,據說最近在談了。」小丫鬟鬼鬼祟祟地湊近我耳邊,「就是有流言蜚語說,他一直沒找到跟先夫人很像的。」

我:「……」

糟糕,有人成我替身了。

「什麼破流言蜚語,亂講。」我敲了敲她的頭,然後給了她一把銅板。

「好耶,今晚能在燈會買糖葫蘆了!」

小丫鬟快快樂樂地繼續幹活去了,我突然有點羨慕她的沒心沒肺。

算了,三年前的燈會已是成俗,每次都很熱鬧。

滿街都是絢爛花燈,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點綴了夜色。

提燈賞玩的人群熱熱鬧鬧,他們盡情嬉戲歡笑,朝堂的變故似乎跟這裡沒有什麼關係。

大家該吃吃該喝喝,月上中天了絲竹管弦依舊不停。

我一步步走過,腳步未曾有絲毫停滯,目光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只是有點麻木。

光影明暗,人們的交談聲傳來,交錯成夏日的蟬鳴般的聒噪。

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停住了腳步,忍不住看着這個孤孤單單的黑影。

假洒脫。

我罵自己。

5

突然人群中一個騷亂,一匹受驚了的馬帶着馬車朝我這邊衝過來。

空氣中充斥着塵和土,四面八方人群的喧鬧聲四處飛揚。

我知道我該躲一下,突然不知道被誰摟住了腰,一個天旋地轉間我就到了路邊。

抬頭看,不認識。

救我的是個陌生人。

「謝謝,」我朝那個英俊的男子笑了笑,「你想我怎麼報答你?」

那個男子很有紳士風度:「舉手之勞,姑娘客氣,不知姑娘家住何處,在下可以……」

但他還沒說完,我的手腕就被一道加重的力氣拉住,往後一拽。

我跌入了一個懷抱里,依稀間,我還能聽到紊亂的心跳聲。

多半是我自己的。

「謝謝,我的夫人,不勞這位公子憂心。」

不算有感情的聲音響起,周敬祺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我甚至能看到上面的青筋。

周敬祺瘦了。

他一向冰冰冷冷的面容浮起了慍色,耳尖紅紅的,難得多了幾分煙火氣。

面前的男子自知接下來討不了好,於是也禮貌地走開了。

周敬祺一轉身我就撞進了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即使在逆光的環境里,依然明朗。

「他剛剛摟住了你。」

他的聲音里儘是沙啞和隱忍,我整個人後背僵住了,倒抽一口涼氣。

半晌後,我試圖解釋:「人家那是順手救了我,沒事的。」

「他剛剛摟…… 住…… 了…… 你。」

不對,不對勁,他在說什麼?

平生第一次,解釋點什麼,卻折騰得像上戰場一樣。

我一把扯過了他的衣裳領子,牙根一咬:「不是看不見我嗎?不是當我鬼一樣嗎?」

兩人的距離驀地拉近。

他的呼吸有點重,薄唇緊抿。

「我怕我出現的是幻覺。」

這,所以他看到人家救我才發現我是活的?

離譜。

緊接着,他慢慢道:「這三年我不斷看到類似的場景,我已經有點分不清了。」

他真的,我哭死。

「而且我記得你做飯沒有這麼好吃。」他又補了一句。

噗,我剛剛準備滑落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去了。

我戳了戳他的胸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更何況我是三年,早就突飛猛進了好嗎?」

他一把抓住我另一隻手:「你也知道三年了?」

……

我掙脫他的桎梏,兩胳膊扣住他的後背,緊緊抱了他一下。

他慢慢地伸出手,加重了這個擁抱:「做夢我也認了。」

「背我回去。」我踮起腳在他耳邊道。

周敬祺當然不會拒絕我。

我開始調侃他:「你家後院的小丫鬟說你這幾年活得沒有靈魂。」

他走得很穩,回答了我一句:「是的,缺個魂。」

我在他的背上撲騰了一下,笑嘻嘻道:「所以我回來了!」

「對,我現在鬼上身了。」 周敬祺不咸不淡道。

我頭都給你擰掉信不信?

走了幾步,燈下的影子再次融合的時候,我就在想,

相遇不是幸運,

重逢才是。

- 完 -

□ 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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