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老陳,老陳!”
馬望山瞅着疾馳而去的拖拉機,一邊跑一邊揮手,
“馬哥,你這事兒我真的沒辦法呀!”陳四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接過煙,徐徐的吐出一圈又一圈,
“誒,這不是你在縣裡有個大侄兒嘛!咱這情況你也知道,我那犬子現在還在家裡蹲着呢!”,老馬模仿着電視里學的一丁點詞,笑着低微着身子,老陳手裡的煙划出一道曲線落在地上,搓了搓臉,“那也行,我去試試!”,
“誒行行好,那就勞煩你幫咱看看了”,老馬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那行,不打擾你了,你忙去吧!”,
望着遠去的老陳和突突突往外冒的黑煙,老馬一腳踩在還未熄滅的煙頭上,歪着嘴半天才撂出一句,“這個狗東西!”
二
老馬挺頭疼他這個兒子的,家裡的事兒,小到給雞餵食,大到掙錢養家,老馬都不捨得讓他那寶貝兒子動彈一下,這不,這小馬也該到了結婚的年齡,可媒人一聽是老馬家的兒子,腦袋就搖出了殘影,後來媒人也煩了,就旁敲側擊的說出了實情:沒工作!
老馬整夜的抽煙,整夜的失眠,整夜的在院子里瞎逛游,思前想後還是去找了村上的陳四,這幾年聽說陳四的侄子在城裡混的風生水起,和縣長也有聯繫,只希望他能幫自己的兒子找個工作,了卻他心裡的疙瘩。
日子在老馬的心裡一天一天的熬着,熬得老馬心裡不踏實,這天晚上,老馬望着天上的星星,心裡很不是滋味,老陳比自己小了兩歲,按輩分,他該管自己叫一聲哥,可現在呢?自己還要低三下四的問人家的臉色,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想到這,心裡就更不是滋味,抬眼看了看在院子里乘涼的小馬,掐掉了自己手裡的最後一顆火星,斜砸過去。小馬翻了個身,繼續睡着,乾脆!自己上城裡找一下老陳傳說中的侄子。
主意打定,第二天一大早,老馬便收拾行李,腰上挎着年輕時的軍綠色水壺,套上柜子底下的衣服,提了點家裡剛打下來的核桃,往衣服內襯裝上剛剛賣糧的五百塊錢就走了,路上碰到有人問,就說自己去置辦點傢具來給兒子結婚,旁人疑惑或嬉笑,老馬都不理睬,腦子裡是走之前拍了拍睡覺的兒子,兒子又翻了個身的樣子。
上車後,老馬的思緒開始騰雲駕霧,迷迷糊糊間,老馬睡著了,忽然一個激靈,自己彷彿掉落深淵了一般驚醒過來,一手連忙摸摸了貼近胸口的口袋,呼,還好還好。原來是馬上就要到了城裡,摸了摸水壺,往乾燥的喉嚨灌了幾口,隨手擦了擦,下車站在水泥板上,這才有了踏實的感覺,可這要往哪裡去呢?
一時恍惚之間,看到不遠處有個身着藏藍制服,腳踩皮鞋,正在疏散人群的女民警時,老馬便想上去打聽一下,可那女人卻以為老馬要插隊,便急促的吐出一個字,“不要插隊,慢慢來!”老馬見狀,只得整理了一下衣服靜靜的站在旁邊,待到人群不斷地減小。老馬才一五一十的說出了自己的問題,可只說找楊科長,至於剩下的求他辦事,老馬還是留了一個心眼沒說,女民警還想繼續問下去,可老馬卻支支吾吾的,只道是楊科長親戚,女民警見狀,猶豫了一下,便將老馬帶到了車站旁的一個小房子里,女民警給旁邊辦事的男民警說了一下,便走了出去,只剩老馬一個人在那坐着,不敢說話。
剛巧這時進來了一個端着茶杯,領導樣的民警,一看到老馬,以為老馬是小偷被暫時抓到這裡的,眼裡尖利的掃視了一下老馬,老馬渾身不自在,剛準備開口,這位民警便先開口了,
“從哪來的?”
“福村”
“家裡幹什麼的?”
“種莊稼的”
“那就好好種莊稼,怎麼想要干這事?”
“我那兒子不爭氣,我這不給他找個出路嗎?”老馬無奈的說道,可那民警卻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這一笑讓老馬摸不着頭腦,可民警接下來將手裡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臉色陰暗下來,大聲斥責道,
“你一個農民不好好種地!跑到這裡來偷東西!還說是找出路!還給兒子找!有你這樣當爸的嗎!難道我們是吃乾飯了嗎!嗯!”這一通的數落讓老馬摸不到頭腦,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便急忙站起身來,不顧被磕到的膝蓋解釋道,“哎,警官,我不是小偷,我是來找楊科長的”老馬再次垂下了腦袋,民警見自己誤解了意思,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驚慌,又變成了原來的臉色,抿了口茶,徐徐的說道,“你有什麼事?”
“探親”老馬這次比剛剛有了底氣,可還是不敢正視民警的眼神,
“你是楊科長的什麼親戚?”老馬這次沒轍了,不過還是反應了過來,“我,我是他叔!”
“叔?那個叔?”
“還能那個叔,他不就一個叔唄!”老馬這次算是豁出去了,把自己當成了老陳,只希望老陳別怨自己,聽到此話,民警楞了一下,擠出几絲微笑,連口說道,“您稍等一下,我去給您問問去!”說完便轉身出去,“沒蓋茶蓋子,真慌張!”老馬心裡想着,
不幾時,那位民警便回來了,他身後還有幾個同樣身着制服的人,“你跟他們走吧!他們帶你去見楊科長!”說完,後面一位清瘦的男子提着老馬的核桃就往外面走,老馬見狀,連忙握手,點頭,哈腰,問好,
心裡還嘀咕着“這楊科長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見的,看來這次兒子的事穩了”,等到老馬走後,剛剛那個女民警剛巧回來見到這位端茶的民警便問道,“誒?剛剛的人呢?”
“送回去了!”女民警疑惑的問道,“不是說是楊科長的親戚嗎?”男民警吐了一口茶沫渣子,眯起眼睛笑着說道,“這一看就是上訪的,這是這個月第三個說是楊科長的人了!”
“楊科長是誰啊?”
“沒他,就沒咱們!”,說完男民警便喝下了最後一口茶,回味的舔了幾下嘴唇。
三
老馬一上車,剛剛給他提行李的男子便遞過來一杯水,“來,渴了吧!喝點水!馬上就可以見到楊科長了!”老馬不多想接過來一飲而盡,不多時,他的眼皮便開始打架,他以為自己剛剛情緒太激動,現在腦子需要休息,便不太在意,睡了過去,嘴角依然在微笑着,可還是和班車的感覺一樣,一個激靈,老馬醒了過來,而此時,剛剛人還滿的車裡只剩他和司機兩人,老馬感覺氣氛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直到他看到這路越走越熟悉的時候,他才反應了過來,急忙的朝司機喊道,“我找楊科長!我找楊科長!”我不是上訪的!我不是上訪的!
司機沒說話,只是扔出了快要吸盡的煙頭,一個圓弧落在了老馬家門口,“到了,回家吧!”司機頭也不回的說道。
回到家裡的老馬在被窩裡待了一天,一句話也不說。小馬娘擔心出了啥事,一有空就往老馬處跑,跑的老馬心煩,索性從被窩裡鑽出來,想着去老陳家一趟,讓老陳先給他侄子說一聲,自己也就不用被當做上訪的人再被專車送回來了。可當想了一半又鑽了回去,自己貿然去的話,不僅讓老陳看笑話,而且人家一個科長憑什麼要給一個不認識的農民辦事呢?這沒道理啊!一邊想着,又不自覺的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起夜的時候望着天上的星星,又回頭看了看兒子房間還亮着的等,“沒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再去一趟”想到這,腰板感覺挺拔了一些,尿的也格外舒暢。
不過進城前還要再去老陳家裡一趟,問一下具體他的那個侄子的單位,自己還是謹慎一點好,可別再像上次一樣被送回來了。直到坐在車上,老馬還在想着老陳臨走前說的話,“不是我說你,你對你那兒子太溺愛了,何不讓他自己出去闖一下呢?”老馬只是微笑,打聽到老陳的侄子楊科長的單位便坐上了開往城裡的最早一班車,自己何嘗不想讓兒子自己去闖一下呢?
這次老馬長了個眼神,不再去主動打聽,而是站在公交車牌邊看了很久,憑着自己年輕時亂闖的直覺硬生生的找到了真確的位置,下車後看了半天,徑直朝着不遠處的保安亭走去,
“等一下,你哪位?找哪位?”保安見狀探出頭來,眯着眼說道,手裡還抱着用洗凈的辣椒醬罐頭泡的近似墨綠的茶水,
“我找楊科長!”老馬說完遞出一支煙又補了一句,“我來看看我侄子,他是我侄子!”說完,便站在旁邊等着,旁邊一聲鳴笛聲急促響起,老馬連忙閃身,
“你等一下!”保安放下煙,拿起旁邊的電話,許久之後,“楊科長最近出差去了,你等幾天再來吧!”說完,保安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看電腦,獨留下老馬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半晌,老馬苦笑一下,道了聲謝謝便走了,來到公交車旁,老馬看見旁邊的垃圾桶,又看了看手裡提的一袋子核桃,伸手便扔了進去。正在氣頭上,旁邊也有一個等車的老人搖了搖頭,可惜的說,“這麼好的核桃為什麼要扔了!”老馬轉頭一看,這兩次的事兒就竹筒倒豆子說了出來,一時間,自己的心裡瞬間輕鬆了許多,老人聽後,感嘆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繼而又面帶疑惑的說,“楊科長不是剛剛開車進去了嗎?”,
老馬有點蒙,恍惚了半天說,“師傅,你看的正切?”老人笑了一下,“他是我兒子,我怎能看錯”,老馬楞在原地,等到老人上了車,老馬才反應過來,拍了一下大腿,在心裡說自己怎麼不剛剛直接說自己的事呢?不過自己現在還算可以,起碼知道了楊科長在!
可這下老馬也犯了愁,自己總不可能直接跑到那個保安那裡說他在騙自己嗎?要不翻牆!老馬被自己腦中跳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她奶奶的,我還是算了吧!要是被抓住了,這可是要進局子的啊!”老馬連忙壓下了這個念頭,算了先回家,先回家。
可心裡是想着回家,最後還是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想在周圍找一個賓館先住下,明天再去碰一下運氣,可轉了幾圈,周圍的費用實在讓老馬肉疼,沒轍,最後只能在橋底下窩了一晚上,第二天,老馬揉着酸疼的脖子又一次的站在保安亭前面,和昨天一樣,同樣的茶水,同樣的遞煙,同樣的電話,同樣的答覆,
“楊科長最近出差去了,你等幾天再來吧!”
老馬這一次不再說話,轉身就走了,第三天,第四天,等到第五天的時候,保安也忍不住了,把老馬叫到了保安室里,沏了一杯茶,苦笑着說,“老師傅,你這找楊科長是有什麼事嗎?”
“我來看看我侄子,他是我侄子!”老馬第五次這樣重複着,保安看的有點發笑,慢吞吞的說了,“師傅,不是我說你,這楊科長就一個叔,還不是親的,從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他叔了,你這又是何必呢?”說完,遞過去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雲霧繚繞起來,老馬這次低下了頭,抽完煙,一言不發的走了。
可奇怪的是老馬並沒有回家,相反又回到了那個橋底下呼呼睡了起來,等到半夜的時候,老馬站在大院圍牆外邊,朝手啐了口唾沫,慢慢的爬了上去,夜深的讓人害怕,周圍不時會有幾輛車開過,可老馬沒有停下來,他心裡沒有任何緊張感,只是覺得自己不再只為了兒子,而且是為了自己。
可就在自己騰的一下踩在水泥地上時,一束強光打在他的身上,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之後,老馬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模糊的聽見保安急促的聲音,警察嚴厲的聲音,自己老婆,兒子的聲音,也看見了一系列自己從未見過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攪得自己的腦子疼,等到他最後睜眼的時候,已經在自家的炕上了。
四
打此之後,老馬變得不再說話,每天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望着天上的白雲發愣,他兒子也想過帶老馬做個檢查,可每次檢查過後,醫生扶着眼鏡腿看了半天,最後說了一句,“沒啥病!”,沒轍,就把老馬帶了回來。
這下子村裡流言風一般的傳,有說老馬做小偷被抓住的,有說老馬是被人陷害的......可無論說什麼,老馬都不再說話,還是原來的樣子,急的老馬媳婦整天的唉聲嘆氣,小馬這幾天也規矩了很多,直到老陳的到來。
這天老馬照舊坐在院子里曬着太陽,一切往常。這時小馬急匆匆的從外邊跑了回來,
“大,(大:方言詞,父親,爸爸的意思)陳叔叫你去他家一趟!聽說有大事找你!”老馬心裡顫動了一下,眼睛閃了幾下,披着自己唯一的舊夾克,拖拉着破布鞋朝老陳家跑去,小馬在後面跟着,兩人瞬時吸引了全村的眼光。
老馬剛到老陳家門口,就看見老陳在和一位長相富態,身着黑色西服的人說話,旁邊還有一群領導樣的人站在旁邊笑眯眯的。老陳看見老馬來了,跑過來指着那位領導樣的人介紹到,
“老馬!這就是我侄子!楊科長!”老馬聽見這話,手顫抖着伸了過去,可就在這時,腦子裡轟隆隆的一聲巨響,好似炸山一般,自己的身體不停使喚的軟了下來,咯兒的倒抽一聲倒在地上。
“大!大!!大!!!”身邊小馬喘着氣一聲急促的叫聲讓老馬打了個個激靈呼的坐了起來,小馬連忙湊上前去,“大!我在!我在這!!”可緊接着,一個鮮紅的手印“啪!”的一聲打在小馬的臉上,
“滾!我找楊科長!”
作者:劉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