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縣長!”
一聲吶喊,調子拉的極長,隨後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和敲的震天的鑼鼓,十幾個扛槍的擁簇着一個帶着墨鏡的中年男子,一個長衫男子,在百姓的夾道歡迎下進了鵝城。
進了縣衙安頓下來,戴眼鏡的男子坐在公堂的桌子上,問道:“師爺,今兒該來的都來了嗎?”
“縣長,方家、劉家、王家都來了,唯獨黃家沒露面,您看?”
“哼,區區一個小城世家。。。。。”
話未說完,就見門外跑進來一人,見到縣長撲通一聲跪下,“縣長老爺,黃老爺給您備了接風宴,請您赴宴。”
“起來,皇帝都沒了,別弄下跪這一套,叫我縣長,別加上老爺。前面帶路。”縣長說著從公堂桌子上跳下來。
師爺立刻跟上,兩人走出公堂,那十幾個扛槍的跟在後面。
“縣長,這個黃四郎是鵝城產業最多的人,大半個鵝城的人都是他養活的,除了民國的國有錢莊,黃四郎幾乎在各個領域都有產業。”兩人邊走,師爺邊給縣長說著鵝城的情況。
日頭西下,秋天的涼風吹來,帶着一些寒意。
幾人正走着,突然一聲槍響,一個扛槍的應聲倒地,縣長也是嚇得一哆嗦,慌忙蹲了下來,就看見前面路口處,三十幾號人拿着長槍向這邊開槍。
“快,保護縣長。”師爺低聲喊了一句,自己一溜煙跑進了街邊的小店裡,把瑟瑟發抖的縣長扔在原地。
那十幾個扛槍的也開始就地還擊,可槍法出奇的差,槍響了半天沒打到一個人,自己這邊卻一個一個的倒下,沒一會功夫,這十幾個扛槍的就剩下一半了。
縣長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喊道:“趕緊的,找人去巡捕房喊人。”
這才有一個人,轉身跑走,去巡捕房喊人。
就在這時候,只見路口西側的大路上,烏泱泱湧來百八十個人,個個拿着長槍,帶頭的喊道,“保護縣長,把這些麻匪統統擊斃。”
隨即槍聲亂了起來,襲擊縣長的那伙人,眼看不敵,慌亂退去。
“哎呀,縣長大人可安好?我黃某來晚了,快,把縣長保護起來。”一個穿着一身白色西裝的人快步向縣長走來。
縣長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來人身後的百八十號人,迎上前去,“來人可是黃先生?”
“正是黃某,最近城裡鬧麻匪,我得到消息立刻就趕來了,總算沒來晚,還望縣長恕罪。”
“黃先生哪裡的話,今日多虧了黃先生啊。”
兩人正說著,剛才離去的那人,帶着二十巡捕回來了,黃四郎見到巡捕來了,遙遙喊道:“這裡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
帶頭的一人聽到黃四郎的聲音,立刻停下腳步,說道:“既然黃老爺在,那縣長肯定沒事,兄弟們回去吧。”說罷,帶着眾人就要回去。
縣長愣在原地,大聲的咳嗽了幾聲,用力極大,險些咳出血來,但巡捕房的人也是當做沒聽見,徑自離去。
“縣長不要介懷,這幾年民國打仗,開支大,收的稅都被上面拿走了,這鵝城大大小小的衙門沒有進項,可衙門總得在不是,黃某便儘力資助些,好歹能讓兄弟們有個活路。”
縣長看着黃四郎,沉默片刻,隨即表情突變,由一臉嚴肅變得開始諂媚,“黃老爺高風亮節,資助鵝城各個衙門,還能自掏腰包組建民團抵禦麻匪,實乃鵝城第一人也,還望黃老爺多多關照啊。”
“哎呀,縣長客氣了,我黃某人還是要多依仗縣長。”
兩人邊說邊向酒樓走去,師爺也從街邊小店裡鑽出來跟在後面。
很快到了酒樓,眾人都留在外面,師爺、縣長、黃四郎進了酒樓,迎頭撞見一小廝模樣的人走出去,師爺慌忙叫了起來,“這人。。。。這人。。。。”
“這是我的管家,胡八萬。”黃四郎說道。
縣長瞪了一眼師爺,跟縣長有說有笑的走上樓去,師爺愣在原地,心裡說道:‘這人不是剛才在街口打我們的那個嗎?’
隨即酒樓里的人,見黃四郎來了,紛紛跪下行禮:“黃老爺好。”
“嗯”,黃四郎隨口回應着,帶着縣長走了過去。
縣長暗暗嘆道:“黃四郎果然是養活了大半個鵝城啊,這些人的一家老小,糊口之事全掌握在黃四郎手裡。”
樓上眾人落座。
“我先提一杯,一來是給縣長接風,二來是為縣長壓驚。”黃四郎說道。
“黃老爺客氣了。”縣長積極響應着。
眾人推杯換盞,這飯局可謂是主盡賓歡,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黃四郎說道:“縣長年紀輕輕能做到這個位置,想必定然是前途無量啊,正巧我在市裡省里有幾個朋友,有空可以幫你們引薦一下。”
“那就先謝過黃老爺了,不知道黃老爺對鵝城和周邊的民國錢莊有沒有興趣?”
黃四郎看了看縣長,說道:“縣長果真是聰明人啊。”
“只要黃老爺有興趣,我自然鼎力相助,可此事不太好辦,錢莊嘛,規定製度太多。”
“縣長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名下的產業極多,我已經吩咐下面,跟各個錢莊打了招呼,要參股,要積極支持國民政府金融建設嘛,只要這幾個錢莊都有我的股,這些錢不都是我的,眼下只差縣長擔保了。”
“黃老爺睿智,在下佩服。”
幾天後,一眾鵝城百姓紛紛圍住了縣衙,眾人情緒激動,有的喊着號子,有的坐地嚎啕大哭,擠在縣衙里喊着,“請縣長老爺為我們做主啊。”
縣長見狀,忙走出來,大義凌然到,“諸位有事裡面說,本縣定會為你們做主。”
隨即眾人湧入公堂,娓娓道來,原來是今日有人去鵝城錢莊取錢,錢莊卻說不能取,莊裡沒錢了,這還了得,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鵝城都知道了,眾人紛紛湧進錢莊想把畢生積蓄取出來,卻被告知就是不能取,雙方激烈爭吵,最後動起了手,錢莊負責人找來了巡捕,巡捕將幾個帶頭的抓了起來。
聽到這裡,縣長大致弄明白了,一邊應付着百姓,一邊讓師爺去找黃四郎問問到底怎麼了。
很快師爺回來,說道:“縣長,情況不妙,黃老爺把附近這個幾個民國錢莊的錢都弄走了,一份沒剩,說是投資到美國建鐵路賺美元了。不過好在,黃老爺做的滴水不漏,都是合法的手段,合法的抵押貸錢,上面查不出什麼來,黃老爺的幾個空殼商行都抵押在錢莊呢。”
縣長聽罷,抹了把汗,做的周密便好,隨即轉身對百姓說道:“鄉親們不要怕,我們民國是將法律的,我已經命令巡捕房,將此事查個清楚,相信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的,大家回去再等等。”
眾人聽罷,才安穩了一些,但此時一個漢子站起來說道:“縣長老爺,我老母親重病,在醫院等着救命呢,還望縣長能跟錢莊說一聲,讓我取錢救命。”
“這恐怕是為難本縣了,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我們也是按法律辦事,為了查清真相,誰都不能取錢,若是大家都取了錢,丟失了重要證據,大家的錢都沒了,這個責任你能付的起嗎?”
眾人一聽會關係到自己的錢取不出來,紛紛贊成,勸說到:“先想想別的辦法,這個錢不能取,萬一因為你取錢,我們大家的錢都沒了可如何是好。。。。。。”
漢子瞬間被眾人圍攻,就像是自己把大家的錢捲走了似的。
就這樣眾人,被縣長勸了回去,紛紛回家等消息。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半個多月,百姓們開始坐不住了,紛紛又來到縣衙門口,喊着口號,讓縣長給他們做主,縣長一臉無奈的從後堂出來,將眾人讓到公堂上來,這次來的人極多,幾乎整個縣衙都被百姓站滿了,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的難處,有做生意需要周轉的,有孩子上學需要錢的,有家人生病要治病的,也有老婆生孩子等着用錢,縣長聽得不耐煩,但仍然克制的解釋到:“鄉親們再等等,這個案子很複雜,裡面的事情很多,但是我保證,我們一定會儘快查清,還請鄉親們相信我們。”
師爺也補充到:“鄉親們,縣長說的對,我們都知道你們很難,手裡沒錢,但是這個案子確實複雜,短時間內沒法查清楚,這都是為了你們的存款着想啊,你們若是急需用錢的,再想想別的辦法,把自家閑置的宅子租出去,拿自家的車馬去拉拉貨,不也是個來錢的路子嗎?”
眾人停了都震驚不已,這幾年連年打仗,自家的田地和宅子,早都已經賣給了黃四郎以求溫飽,哪還有什麼閑置的宅子,宅子都沒了,更何況什麼車馬??
說到這,縣長和師爺便回到內堂,只留下幾個巡捕在現場安撫眾人,縣長和師爺邊走邊說到:“聽說鵝城新開了一家胡玉樓,那是高仿的大唐盛世,一會去看看?”
“去,當然得去,不過這天還沒黑呢,現在去有些早吧。”
“無妨,你今天這話說的很到位,那幾條建議也是落到了實處,我們這便去胡玉樓考察一番。”
說罷,二人從後門走出縣衙,往城中走去,沿途的百姓還沒怎麼散去,縣長二人壓低帽檐擋住臉,快步走去,只聽到百姓們再相互攀談。
“老李你病好點了嗎?”
“還是那樣,能撐幾年算幾年吧”
“還是得去醫院看一看才好。”
“咋去啊,這錢莊的錢拿不出來,這幾年黃老爺給的薪水越來越低,孩子還要上學,父母還得養,前幾年黃老爺和前任縣長弄的那個什麼房子,那個還得還錢,哪還有錢看病啊。”
“哎,也不知道黃老爺什麼時候能把城北的那個房子蓋起來。”
“。。。。。。。。。”
當天晚上,鵝城民國錢莊后街。
一人鬼鬼祟祟的四處張望,確認周邊沒人,才慢慢敲了門口三下,隨即門打開,露出一個腦袋,四下張望了一下,趕緊把人拉近屋裡。
“老劉,這次要不是看在咱倆的關係上,我是真的不能幫你,都知道現在國民錢莊被查封了,我再私下給你取錢,是要擔很大風險的。”
“我明白,王主任,你放心,該有的一份錢都少不了,一會咱們胡玉樓,我安排。”
“。。。。”
片刻後,一個男人抱着一大箱子的銀元從後門出去了。
就這樣又過去半個多月,百姓們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錢莊的事跟黃老爺有關,便紛紛來到黃家宅院外圍,嚷着讓黃老爺出來做主。
這一次幾乎半個鵝城的百姓都去了,聲勢極為浩大,看眾人的架勢彷彿要將黃宅推倒一般。
縣衙閣樓上,縣長和師爺看着滿街的人圍着黃宅。
師爺說道:“縣長,這事咱們不管嗎?黃老爺那邊不好交代啊。”
“你以為,這些人是怎麼知道這事跟黃四郎有關的?”
師爺大驚失色,“難道是您?”
“不錯,咱們一進城,黃四郎就給了重重的下馬威,咱們來鵝城不過幾年也就走了,鵝城百姓與我何干,我是怕死,我把好處給了黃四郎,可黃四郎答應我的事還沒辦呢,我就是塊泥巴,那也是國民政府的泥巴,跟鵝城的爛泥不一樣。”
眼見,圍着黃宅的百姓越發激動,甚至跟黃家下人起了衝突,黃四郎從閣樓上冒了出來,拿着大喇叭,對着眾人喊道:“你們要造反嗎?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靠我養着的?那個不是我發薪水養你們?現在翅膀硬了,想造我的反?十分鐘,誰要是還不回去,往後的薪水別想拿了,也別想找到糊口的生意,孩子也別在我的學校上學了!就給你們十分鐘,還反了天了!”
眾人聽到黃四郎的話,心裡都開始打起了鼓,一家老小都指望黃四郎活着呢,心裡都有了退意,可就這麼退了,自己的積蓄怎麼辦,就在這時,縣長帶着巡捕來了,開始驅趕眾人,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導大家先回去,要相信國民政府,相信縣長,不能這麼鬧笑話讓外人看,畢竟鵝城也是民國的優甲縣城,黃老爺更是民國的優秀企業家,不能給縣城臉上抹黑。
縣長的到來給了眾人也給台階,眾人也就順着台階下去了。
晚上,黃宅之內,黃四郎宴請縣長。
“今日,多虧了縣長為我解圍啊。”黃四郎說道。
“哪裡哪裡,黃老爺的事就是我的事,義不容辭啊。”
“這幾日忙,怠慢了縣長,不過縣長放心,我省城的朋友已經給回信了,基本沒問題,縣長一個月內必定高升!我先提前祝賀縣長了。”
“哎呀,黃老爺對某家實屬再造之恩啊。”縣長說著就要跪下去。
黃四郎連忙扶住,說道:“不必如此,我們是朋友嘛,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的。”
縣長連忙稱是。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百姓終究是等不了了,甚至有人打了旗號,寫着: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縣長見狀不禁大怒,口中喊着,“刁民,一群刁民,這是要造反嗎?”
隨即吩咐巡捕,把帶頭的統統抓起來,強行驅散人群。
師爺在一旁說道::“縣長,黃老爺那邊辦妥了,萬不可在升遷的節骨眼上出事啊,不如這樣,找人在城外放幾槍,就說麻匪來了,然後我們就以保護百姓的名義,禁止這些錢莊的儲戶外出,都軟禁在家裡,這樣他們就鬧不起來,一來我們也有時間想想對策,二來若是這期間縣長調令下來了,咱們就不管了,留給下任縣長解決嘛。”
縣長聽罷,眼前一亮,說道:“按師爺說的辦。”
果然,往後的半個月里,都沒有再上街鬧事的,可調令卻遲遲沒下來,這是遲早要有個說法。
“縣長,不如這樣,我們就說這些錢莊的錢,都被花光了,追不回來了,但是我們作為民國政府,體恤百姓,便將這些錢充當以後的稅賦,兩兩抵消。”
縣長神色萎靡敷衍的說道,“行,按你說的辦,賬目要做好。”似乎還沒從胡玉樓中緩過來。
沒幾天調令下來了,縣長帶着師爺連夜離開了鵝城,都沒顧得上與黃老爺道別。
此時,一輛馬拉的火車上,新來的縣長帶着夫人和師爺正在吃着火鍋唱着歌。
後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張麻子,打倒了黃四郎,卻沒打倒黃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