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支書
■ 以衡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面龐透出紅光,還帶着些許酒精味,靠近,味是醬香型,40°左右。這是我進病房探望老支書時看到的一幕。
“住院還喝?”我問。
“我這輩子,每天喝酒不超三兩,只是常喝罷了,住院哪能喝。”看來,他不似村人酗酒,是品酒,品文化,養性情,潤面龐。他是微笑着說的,齒未露,笑靨已顯,村人為他的親和力而擁戴,當然,也有不懷好意之人,稱之為“笑面虎”。我是不信的,沒有人會裝笑一輩子,累死你,況且他睡着時還在眯眯而笑,你裝裝。
小時的一次近距離接觸,還有印象。我家沒有壯丁在家,奶奶缺安全感,與村人不同,總栓門過夜。一日早起,見門開,甚恐,疑撬,檢視全屋,並無遺失,其實也無貴重之物,仍懼,拉着我上老支書家。他坐在自家庭院,臉泛微光,口吸竹筒煙,吞雲吐霧,見奶奶,悠悠放下,滋滋喊:“嬸,你來啦。”奶奶便踏實了,敘說事由也平和起來。他安慰奶奶,隨之抱我,到現場“刑偵”,似破案般,對奶奶說:“放心,我來處理。”過兩日,送來一鎖頭、一長硬木,前者用於白天出門上鎖,後者用於夜晚封門。從此,貧舍固若金湯,奶奶高枕無憂,對童年的我嘮叨了他的許多趣事,讚賞不已。
也許因他是家裡的長子長孫,也許因他自小與村人不同,生得白凈紅潤;也許因他自小聰穎乖巧,很被上二代家人寵愛,稱謂也與同輩人異。村人皆以“老大、老二”或“阿貓、阿狗”呼崽,其上二代人則以“儂崽、寶崽”呼之,自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事勞作、不事家務,村人呼之奇觀:“窮人飼嬌崽”。他八歲上小學,直至高中畢業,不很努力,也不很懈怠,笑眯眯紅潤潤地過着少年青春歲月。升不了學也不惱,跳不出農門也不惱,回家無所事事也不惱,享受“儂崽、寶崽”的快樂。作為村裡獨一無二的高中生,他不久就成了大隊文書兼會計,笑眯眯坐辦公室去了,打打算盤,填填表格,寫寫文字,吸吸煙筒,怡然自得。
高中生當然愛讀報紙,《南方日報》頭版有雷州半島種植木麻黃治理沙漠化報道。彼半島可為,身處的英豪半島也可為呀,思緒一震,念予大隊許支書,許支書拍案叫絕,帶領半島群眾開始治沙,戰天鬥地呈英豪,敢叫英豪半島換新篇,事迹也上了《南方日報》頭版,《海南日報》頭版長篇通訊報題直接為《英豪人民呈英豪》。
幾年時間,半島人民用一滴滴汗水,將一望無垠的沙灘澆綠,也曬脫了幾層皮。只有他是紅潤、白皙的。不是他不勞動、不積極,而是許支書說,好鋼用在刀刃上。他有文化、有知識、有頭腦,專門負責苗圃工作,對育苗工作進行技術指導,用腦力不用體力。尤為後期,許支書帶領英豪半島群眾呈英豪事迹出來後,各級組織要材料,各種媒體採訪,許支書都交給這個最得意的才子,所以許支書說,他功不可沒。把他當謀士,當得力助手,當知心朋友,又咨之計,如何趁勢而上,倆人一合計,決定修海堤壩,抵海水於堤外,將海鹼地改造成良田。又歷幾度春秋,半島良田萬頃,黎民日子如芝麻開花節節高,百姓感謝許支書,組織重用許支書,提任港北公社書記,許支書自然推薦他為大隊書記,一任三十年,竟成老支書。

老支書與另一位半島人民稱讚的好支書一樣,都有好品行,為半島黎民造福,執政風格卻異,如好支書農林牧副漁親力親為,老支書抓大放小,無為而治;好支書喜歡插秧下海,老支書喜歡蹲田頭指導,下海嘛,一般不去,分工生產大隊長負責。有村人說,他自小如此,怕晒乾晒黑,否則能有如此之紅潤白皙。他不語,永遠微笑着,常坐辦公室,看報紙打電話,常到縣裡公社裡開會,自己也開會,把握大方向,出主意,用幹部。他倆都是半島的定海神針,各顯風流。幾十年過去了,春節我回家,老一代半島黎民上門聊天,說到半島變遷,還一致評價:這是半島歷史上最有能耐、最有魄力、最有貢獻的兩位支書。
老支書不是不深入基層,他也常到田間地頭,只是不脫鞋罷了,看看灌溉,看看禾秧長勢,微笑着與勞動的農婦聊聊天。一般他不到海邊與漁民拉網,但夜晚他家庭院,常坐滿了人,都是黝黑壯實的漁民,談笑風生,他從這裡了解情況,增進感情,漁民兄弟聽他教誨,看他微笑,吸他煙筒。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與群眾抬頭不見,低頭見,白天不見晚上見。
老支書不是不關心村務,不關心生產。有兩件事他一直緊抓不放。一是造林護林,綠化沙灘海灘,貢獻他的技術指導,將苗圃經營得長綠如春,經常光腳親培親挖,像寵着自己的孩兒一般,看着樹苗開懷大笑。他愛逛坡地,看到有人砍樹,他微笑沒有了,砍樹人棄刀而逃,第二天到辦公室聽他訓斥。樹木不齊了,馬上交待苗圃人員移苗栽上,要讓坡地如他頭上茂發一樣,青蔥一片,美麗如畫。二是保堤護良田,他愛沿海堤漫步,眼睛如同探路儀,找出缺漏,缺啥補啥,雷厲風行。每年農閑,組織半島群眾,大幹苦幹巧幹十幾天,砌石頭,補泥漿,填缺口,又叫海堤換新顏,狂風暴雨海浪只等閑。
老支書,真是一個“笑面虎”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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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銀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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