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年底,我在南海艦隊某艦船大隊副政委的位置上幹了四年半副團職之後,組織上安排我轉業到地方工作。那一年,還有一個和我比較熟的戰友,也確定要轉業。
我是在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現在叫國防大學政治學院)新聞系讀的書,畢業以後一直在部隊干文字工作,算是政工幹部,對管錢、管物、管人這些管理上的事情不太在行。考慮到我的老家河南在內陸,雖然回去能安排個領導崗位,但工資收入不高;而南方地區雖然安排非領導職務(主任科員),工資卻比老家能高出一倍。反覆想了想,我放棄了回河南新蔡縣當副局長的機會,選擇了去珠三角一個經濟比較發達的地級市的政府部門工作。
我那位戰友,當兵時讀的是北方的軍事院校,畢業後一直幹部隊管理崗位,是軍事幹部。在部隊二十多年,他干過連、營、團級單位,而且都是當軍事主官(連長、營長、團長這類)。這人平時不怎麼看書報,也少動筆寫東西,但說話一套一套的,辦事也挺活絡。按廣東的轉業政策,他本來該和我一樣,安排成主任科員(正科級)。但他比較會活動,最後在珠三角一個地級市的鎮上,謀到了一個派出所教導員的職位。
他去的那個城市,經濟在全國都排在前頭。那裡的一個鎮,人口接近百萬,財政收入比我老家河南新蔡縣還要高出好幾倍。能在這樣的地方負責“保一方平安”,權力和地位確實不小。
轉業第二年的一天,廣州的一個戰友組織聚會,喊了珠三角附近城市的一些老朋友。戰友聚會,免不了喝點酒。知道要喝酒,我特意坐了“廣佛同城”的地鐵過去。到了酒店包間門口,還沒看見人,就聽到很大的說話聲,正是那位當了派出所教導員的戰友在高談闊論。
那次聚會來了十幾位戰友,在部隊時都是團以上幹部(正團或副團)。轉業到地方,大多數人保留着待遇,但沒什麼實際職務。像他這樣能安排到派出所教導員實職的,少得可憐。所以他自我感覺挺好,不自覺就成了席上的主角。對了,那次聚會,大家跟我一樣,要麼坐地鐵公交,要麼打車來,只有他,專門帶了個年輕警員給他開車當司機。
我記得很清楚,吃飯的時候,除了組織聚會的那位轉業到廣州的戰友說話比較多,就數這位教導員聲音最大、說的話最多。每次別人跟他碰杯,他都是左手端杯,右手伸過去摟住對方肩膀,先來一句“感情深一口悶”,然後右手“啪”地拍在自己左胸口,臉喝得通紅,嗓門洪亮地說:“有機會到我那兒去,吃喝玩樂我全包,保准讓兄弟滿意,不醉不歸!”這種喝多了的酒話,大家聽聽也就過去了。後來有沒有人真去找他享受“一條龍”,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是沒這個想法。轉業十多年了,我們也沒再聯繫過,就算去他那個城市,也沒想過找他。
今年端午節,有個參加過那次聚會的戰友,因為一點小事在微信上找我聊。說起那次聚會,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過去十二年了。他問我:“還記得當年那個派出所教導員嗎?他多年前就出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大概在轉業第三年的春節前,他所在派出所轄區內一個開養生會所的老闆,請他們派出所所有在崗的警務人員吃飯,順便給每人發了一個紅包當“利是”(壓歲錢)。那時候,“八項規定”剛出來沒多久,有些人還沒太當回事。雖然上面有要求,但對這種私下裡聯絡感情的“小意思”,不少人還是覺得沒那麼嚴重,執行起來也松。這位當過兵的教導員戰友本來也挺小心,推了幾次不想收。但看到旁邊比他職務高半級的所長和其他同事,都像沒事人一樣把紅包揣進了口袋,他最後也“入鄉隨俗”,收下了紅包。
一個月後,春節剛過完,他就被市局的紀檢組叫去“喝茶”了。辦案人員很直接,問他是不是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收了某老闆5000塊錢的紅包?他一看對方掌握得這麼清楚,瞞不住,只好承認了。又過了一個月,處理結果出來了:教導員的職務被免掉,給了個黨內警告處分,工作也重新安排成一個普通警員。
他想不通:那天明明大家都收了錢,為什麼只處理他一個?他去找上級紀檢組問。這一問才知道:出事後,別人都主動把錢退了回去,只有他把錢收下了。這裡面的“門道”太深了。其他同事大多是本地人,幹了一輩子也未必能當上領導。他一個軍隊轉業幹部,一來就當上了和所長平起平坐的教導員,怎麼會不招人眼紅?至於具體是誰告發的,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從一個手握實權的派出所教導員,變成單位里兩百多號人里的普通一員,這種落差太大了。如果說職務沒了,擔子輕了也就算了。關鍵是背了個黨內警告處分,檔案里從此有了污點,這臉面上實在過不去。他也沒臉繼續在單位待了。沒過多久,工齡剛滿三十年,他就找了個身體不好的理由,提前辦了退休手續,離開了單位。
最近網上有個段子挺火:“得感謝領導沒提拔我,讓我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不然,就我這點貪財好色的本性,真被提拔了,肯定出事。”“貪財好色”這心思,普通人多少都有點。古往今來,多少人栽在這上面。特別是這些年,國家抓得越來越嚴,不少“蒼蠅”、“老鼠”都被打掉了。光是我認識的部隊戰友和地方上認識的人里,就有好幾個出了事,有的退休好幾年還被揪出來,進去“踩縫紉機”了。
回過頭想想我自己,從一個幹了23年的副團職軍官,四十多歲轉業地方,當了普通公務員,沒職務也沒權力。年紀也過了提拔重用的坎,算是沒什麼機會了。但這樣也挺好,無官一身輕,沒權謀私利,用不着整天提心弔膽。現在有份穩定的工資,在全國大多數人里,日子也算過得去了。
再看看那位費盡心思、活動關係安置到發達城市當派出所教導員的戰友,雖然一時風光,像變了個人似的,結果卻栽了跟頭,沒能保住晚節,成了戰友和同事的笑話,沒能善終。這正好應了老子那句話:禍福相依,福氣背後可能藏着災禍,災禍里也可能藏着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