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祥
編輯/漆菲
日本內閣會議在3月26日做出驚人舉動，決定解禁日本與英國、意大利共同研發的下一代戰鬥機向第三國出口。日本政府解釋，這次解禁有諸多約束條件，如僅限下一代戰鬥機，出口對象限15國。除了宣布解禁決定，日本政府還在同日舉行國家安全保障會議，修改了“防衛裝備轉移三原則”及其實施方針。
3月26日，日本民眾在首相官邸前舉行抗議活動。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對此表示，允許向第三國出口戰機，對於“維持日本作為其他未來國際防務項目合作夥伴的信譽是必要的”。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亦稱：“必須實現製造具有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能力的戰鬥機的計劃，以確保我們國家的防禦不會受到損害。”
“全球作戰空中計劃”（GCPA）是一項由英國、日本和意大利牽頭的多國倡議，旨在開發第六代隱形戰鬥機。在日本，這款戰鬥機的正式名字叫FX，非正式名稱是F-3。國產化的F-16即F-2於1995年首飛，與F-15J戰鬥機一起構成日本防空的支柱。六代機將用於代替F-2。
日意英聯合開發的新款戰鬥機模型。
日本長期以來根據該國的和平憲法限制武器出口，但在地區和全球緊張局勢日益加劇的借口下，迅速採取措施以放鬆管制。解禁戰鬥機出口是日本背離戰後和平主義原則的最新舉措，讓外界充滿不安。
日本的第六代戰機夢
眾所周知的美國F-22、F-35戰鬥機，屬於第五代戰鬥機。六代機尚處於概念機階段，比起正在服役和開發的五代機更為先進，預計於2030年代開始服役。一邊是美國、中國與俄羅斯都宣布單獨開發六代機；另一邊，日本、意大利、英國、法國、德國、西班牙和瑞典分頭合作開發六代機，各方分攤成本，畢竟現代化武器日益昂貴。
1998年，美國民主黨眾議員大衛·羅斯·奧貝（David Ross Obey）對國防部撥款法進行了修訂。修正案只有一句話：“本法案中提供的任何資金均不得用於批准或許可向任何外國政府出售F-22先進戰術戰鬥機。”奧貝擔憂，開發F-22時使用的一些敏感和秘密技術，尤其是飛機獨有的隱身特性，可能會被美國的敵人發現並進行逆向工程。
取得F-22無望，日本只好自力更生，開發了三菱X-2“心神”（Shinshin）戰鬥機。三菱重工名古屋航空航天系統工廠的小牧南工廠，負責X-2的組裝。這一建設項目耗資 400 億日元，於 2009 年在防衛省採購、技術和後勤局(ATLA)的監督下啟動。
X-2作為日本第一架國產隱形戰鬥機，由防衛省技術研究研究本部出於研究目的而開發。其主要承包商是三菱重工，富士重工製造主翼和尾翼，川崎重工製造駕駛艙。它外形比F-22和F-35都小，裝備兩台石川島播磨重工的XF5渦扇發動機，超音速巡航速度1.28馬赫。
2016年，日本製造的X-2原型機在進行飛行測試。
“心神”體現了“日本的靈魂”。日本著名畫家橫山大觀將富士山稱為“日本的精神”，並以其多幅富士山畫而聞名。“在一本古書中，富士山被稱為‘心神’。它指的是靈魂，我對富士山的看法也完全用這個詞來表達。不愧是一座山，雄偉壯麗。”他在1954年的《朝日新聞》上如此說道。
2016年4月，第一架原型機在名古屋機場首飛。X-2的研製和首飛，使日本成為世界上繼美國、俄羅斯和中國之後，第四個研製並試飛自己隱形飛機的國家。這算是一件不小的社會事件，這架飛機被社會輿論稱為“平成零戰機”，即平成年代的零式戰鬥機。
三菱X-2“心神”在2016年4月首飛。
早在2007年，日本就計劃在2017年開始批量生產X-2。但計劃有變，日本在2018年3月結束飛行測試。隨後，日本在2018年7月宣布，將引入國際合作夥伴，在X-2的基礎上開發出更新更先進的機型。
日本政府向美國和英國發出提案，尋求美英企業參與該項目。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英國宇航公司、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等都積極做出回應。波音公司提供了基於F-15的升級戰鬥機。洛克希德·馬丁公司提出了一款F-22與F-35的混合戰鬥機，同時將研製和生產該戰鬥機的大部分工作交給了日本。英國宇航公司提供了歐洲颱風戰鬥機。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提供了現代化的YF-23，這款飛機當年競標敗給洛克希德的YF-22。但到了2018年10月，防務省排除了基於現有設計開發戰鬥機的可能性。
英國的六代機“暴風雨”，以英國宇航公司為主承包商，自2015年開始研發。2019年2月上旬，英國國防部宣布將啟動“日本主導的”未來戰鬥機計劃，“暴風雨”項目併入其中。急着脫歐的英國想在歐盟之外尋找合作夥伴，日本則希望戰鬥機產業能多少獨立於美國，雙方一拍即合。
在日本2020財年國防預算中，隱形戰鬥機的新概念形象被曝光，該計劃的名稱正式從“未來戰鬥機”更改為“FX”。
日意英聯合開發的新款戰鬥機想象圖。
2022年12月，日本、英國和意大利政府聯合宣布，將開發和部署通用戰鬥機，將此前各自獨立的第六代項目合併為“全球作戰空中計劃”。這是日本首次與美國以外的國家共同開發武器，有重大意義。
日本加入這一多國合作項目，實際上結束了單獨的日本 FX 戰鬥機計劃。防衛省解釋說，參與國際合作是為了以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效率開發出比F-35或“歐洲颱風”更好的戰鬥機。
這款新戰鬥機，用於取代英國和意大利的“歐洲颱風”戰鬥機、日本的三菱F-2戰鬥機。儘管這三個國家都得到了美國F-35戰鬥機，但它們都是航空工業的中等強國，不能一味依賴美國，必須開發新戰機以維持本國航空工業持續發展。這三個國家在五代機開發中完敗於美國，因而希望在六代機開發中扳回一局。
到2024年左右，各公司的詳細開發和成本分攤將會更加明確。飛機的批量生產將於2030年左右開始。第一架飛機預計將於2035年部署。根據防衛省2022年的預估，日本將採購94架，英國採購144架，意大利採購94架。
X-2 技術演示機中測試的技術會被納入 FX 戰鬥機中。FX 比 F-22 更大，意味着具備更遠航程和更大有效載荷，被美國《航空周刊》取綽號“哥斯拉”。時任日本防衛大臣河野太郎透露，FX將擁有強大的網絡能力，攜帶比F-35更多的導彈。
很長一段時間，日本國防工業都停滯不前，因為戰後的武器出口禁令阻止日本出口武器或參與與其他國家（美國除外）的任何聯合開發。日本生產的武器只能自己用，由於軍隊規模小，武器成本就因產量低而居高不下。缺乏軍用飛機開發，許多飛機只能從外國國防承包商那裡採購。因此，X-2 被認為具有重振日本航空航天和國防工業的潛力。
“日本武器將在衝突地區殺人”
關於解禁戰鬥機出口一事，岸田強調：“會經過‘三個限定’和‘雙重內閣會議決定’這一嚴格的決策程序。”
然而，日本《朝日新聞》指出，作為“制動器”的實效性令人質疑。具體而言，“三個限定”是指，解禁對象並非全部國際聯合研發產品，而是新一代戰鬥機；出口對象是簽署《防衛裝備品和技術轉移協定》等的國家；不向處於戰鬥狀態的國家出口。這次作為解禁對象僅將新一代戰鬥機寫入運用方針，但也有自民黨人士表示：“將新項目補寫進去即可，沒有任何制約。”
日本部分報紙刊登反對戰鬥機出口的評論文章。
另外存在的風險是，日本出口戰機之際，對象國並非“正進行戰鬥的國家”，但若之後發生戰爭，戰鬥機依然將被使用。關於若戰鬥機被用於戰鬥該如何應對，防衛大臣木原稔回應說：“將停止供應零部件。”但在野黨對此提出質疑稱：“若不存在零部件短缺問題，戰鬥機就能進行轟炸。”
關於這次的出口解禁以及今後每次出口之際的各事項討論，不僅在國家安全保障會議上作出決定，還要召開內閣會議決策。不過，這仍是政府和執政黨內部的決策程序，日本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局長小池晃指責道：“這只不過是雙重‘密室磋商’。”
對於日本政府的最新舉動，山口大學名譽教授纐纈厚憂心忡忡指出，這是日本首次將殺傷性成品武器出口到第三國，“這一做法只會讓日本自動捲入戰爭和衝突，是公然踐踏和平憲法的暴行”。
纐纈厚強調，如此重大的決定，不經國會討論，僅憑內閣審議就強行拍板，為以後政府再次強行修改相關文件、擴大殺傷性武器出口留出空間，埋下巨大隱患。
在野的社民黨黨首福島瑞穗直言，和平憲法正在一點點崩塌，“這是在靠賣武器賺錢，而且完全不會就此收手”。她舉了一個簡單例子，即使日本政府現在聲稱不會出口武器到戰爭國家，但只要把戰鬥機賣給美國，美國就會提供給以色列，“結果還是一樣的”。
3月26日，一些日本民眾冒雨聚集在首相官邸前，抗議政府解禁戰鬥機向第三國出口。他們高呼口號：“反對武器出口！”“堅決反對成為戰爭國家！”“請傾聽民意！”“不要成為販賣死亡的商人！”
3月26日，日本民眾舉行抗議集會，反對出口戰鬥機。
根據日本廣播協會（HNK）2024年2月公布的輿論調查，超半數受訪民眾反對向第三國出口殺傷性武器，支持者僅佔35%。
杉原浩司是日本反武器販運網絡（NAJAT）的代表，還負責反核和社會運動，是不折不扣的街頭鬥士。他近期的鬥爭重點是反對日本防衛省購買以色列的武器。這一次，他也參與了抗議日本的防務政策變動。他譴責說，這是日本首次將戰鬥機出口到海外，而且是“偷摸討論”決定的，是一場“鬧劇”。
來自日本共產黨的代表則說：“用我們的稅款製造的致命武器被用於外國的戰鬥……日本製造的武器將在衝突地區殺人。這真的是日本的未來嗎？”
日本智庫“新外交倡議”的律師代表猿田佐世警告說，日本社會未來有可能被軍事和軍工綁架。“我希望你認真考慮這樣的風險：一旦你進入狀態，你將永遠無法退出。”猿田解釋說，如果包括中小企業在內的軍工行業的存在不斷增長，從中獲得收入的人們以及依賴企業稅收的地方政府，就會對其產生依賴。“隨着軍工行業在政治中的影響力逐漸增強，促進出口的呼聲也會增加。未來如果英國和意大利表示‘需要日本技術’，可能有聯合生產其他武器的趨勢。”
一步步背離和平憲法
關於決定向第三國出口新一代戰鬥機的理由，日本防衛大臣木原稔在之前的國會審議中強調：“通過建立可以向第三國轉移新一代戰鬥機的機制，我們得以站在同一舞台上。”
3月26日，日本防衛大臣木原稔在內閣會議後召開記者會。來源：日本共同社
據多名日本政府有關人士透露，日本之所以決定解禁出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來自英意兩國的施壓。儘管如此，日本也在利用這種外部壓力。日本此次解禁新一代戰鬥機出口，本來是基於2022年末修訂的《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方針。這一戰略將武器出口定位為旨在“創造對日本有利的安全保障環境”的“重要政策手段”，將之視為落實安全保障政策的重要工具。
二戰結束，美國佔領的日本頒布憲法，規定國家放棄戰爭和使用武力解決國際爭端。憲法並未正式承認軍隊，將其僅限於自衛能力。為了應對朝鮮戰爭和冷戰的開始，日本創立了自衛隊，它在很大程度上不同於標準軍隊。海灣戰爭期間，日本派遣自衛隊執行維和任務，這是首次向海外衝突地區派出部隊。
2006年，時任小泉純一郎政府首次放寬《武器出口三原則》，以打擊恐怖活動為名，向印尼提供配備了武器的巡邏艇。2014年，時任安倍政府將《武器出口三原則》修改為《防衛裝備轉移三原則》，解禁集體自衛權，通過了多個安保相關法案。這無疑開啟了潘多拉魔盒。
岸田上台後，繼續為軍事鬆綁鋪路。日本購買了先進戰鬥機，升級了直升機母艦，訂購了數百枚戰斧導彈。
2022年12月，日本強行通過新版《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國家防衛戰略》《防衛力量整備計劃》等三份安保政策文件，獲得“對敵基地攻擊能力”即遠程進攻能力，突破和平憲法的“專守防衛”承諾。
2023 年12月，日本進一步放寬規定，允許其根據外國許可證生產的致命武器出口到許可證頒發者所在國。這為日本向美國提供“愛國者”防空導彈鋪平了道路。“愛國者”是眼下烏克蘭戰場最緊缺的武器之一。
防衛預算也水漲船高。日本計劃在2023至2027年度投入總額約43萬億日元的防衛費，以實現“從根本上增強防衛力”。2024年度作為該計劃的第二個財年，防衛費預算總額將大幅超過2023年度年初預算的約6.8萬億日元，再創歷史新高。到2027年，日本的軍費預算預計將佔到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軍費開支將位居世界第三。
從以往防衛預算安排以及自衛隊裝備發展趨勢來看，2024年度，自衛隊將重點發展反導、遠程對地攻擊（所謂的對敵基地攻擊能力）、下一代戰鬥機以及電子戰等裝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