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早期把投奔韓國的朝鮮脫北者視為民族英雄,脫北者常因此收到豐厚的獎賞、津貼和獎學金。但1990年代的大饑荒過後,大批難民湧入韓國,安置機構的負擔愈來愈重。事實上,脫北者的人數在我們抵達韓國的2009年達到高峰,共計2914人。
過去來到南韓的脫北者多半是男性專業人員,如今約百分之七十五的難民是來自北方省份的貧困女性,例如我跟我媽。難民得到的安置照顧愈來愈少,限制也愈來愈多,但這對我們來說,仍是適應新家園的重要支柱。
2009年8月26日,統一院為一二九隊舉辦了畢業派對。我跟媽媽終於拿到大韓民國的公民證。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我以為我們總算通過了邁向自由的最後一道關卡。但幾乎一走出統一院的大門,我就開始想念那裡。現在我踏上一個充滿選擇的國度,光是超市賣的米,就有十五種牌子讓我選,我已經有點想要回到一個凡事只需聽從指示的地方。
展開新生活之後,我發現原來自由有讓人痛苦的一面。我跟媽媽拿到一筆安置補助費。包括接下來五年的住宿及其他費用,總共約2萬5千多美金。感覺上是一大筆錢,在發現那是一般南韓家庭一年的收入之後,就明白不是那麼一回事了。脫北者得賣力工作才能追上韓國一般人的收入,很多人沒能追上。安置人員跟我們說,如果我們搬離擁擠的首都,可以拿到多一點補助,於是我跟媽媽答應了。我們搬到了牙山附近的工業小鎮,在首爾以南,坐火車約要兩個小時。
我們分配到一間公寓,房租由政府支付。他們幫媽媽開了一個帳戶,還撥給我們一筆津貼讓我們展開新生活,但我們不是一次拿到所有的錢。據說有些大國掮客會追蹤逃到南韓的脫北者,跟他們收之前的欠款。也有一些韓國人會詐騙脫北者的安置補助費。這種事很常發生,因為剛到韓國的朝鮮人對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還一知半解。
朝鮮沒有白紙黑字寫的合約,所以統一院的人一直提醒我們,這裡凡事要寫成白紙黑字才算數,一旦你在紙上簽名,就要擔起責任, 不能反悔。但過去的習慣難以改變,新的習慣又難以適應。韓國政府發現,如果把撥款的時間延長,我們至少不會一次被騙走所有的錢。不過,他們要是看過我們在牙山住的公寓就會發現,我跟我媽沒有多餘的錢可被騙。
我們住的地方位在小鎮外圍的山丘上,走一小段路就能看到幾家小店,還有能載人到鬧區的公車路線。這裡的房租很便宜,住滿靠政府補助過活的房客,包括老人、孤苦無依的殘障人士、幾名應該送到精神病院安置的精障者,還有我們。
我們住在一個附廚房的小房間里,地上的草席就是床,陽台充當儲藏室。屋裡爬滿蟑螂,住戶會在電梯和大廳尿尿,我們隔壁住了一個瘋子,日夜不停地大呼小叫。幸好另一邊的鄰居是個好心的老婦人,她把她不用的碗和漂亮盤子送給我們。我們從二手店買了一台小冰箱,其他傢具都是從停車場上的垃圾堆撿回來的。其他房客把不要的衣服和家用品都丟在那裡,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們在那裡找到了檯燈、廚具、用過的床埝,甚至一台小電視,我跟媽媽都不敢相信我們運氣怎麼那麼好。這裡的人常搬進搬出,所以每個禮拜都會出現很多新寶藏。我們覺得南韓人丟掉的有用東西甚至比中國人還多。
南韓還有一個很棒的地方,就是店裡有我們買得起的水果。在朝鮮,柳橙和蘋果都是貴死人的高價產品,到這裡之後,媽媽很喜歡買水果回來,切成一片一片跟大家分享。她這輩子吃了很多苦,但是總能找到值得她心懷感激的事物,而且常常在不同事物上發現笑點,包括她自己。舉例來說,我們常摸不清楚周圍的新奇產品是做什麼用的。有一次,媽媽把我的香水當作口氣芳香噴霧,拿起來就往嘴裡噴。等她終於停止咳嗽、不再罵我之後,開始噗嗤大笑。我們兩個笑到停不下來,笑到噴淚。
開始新生活不久的某個晚上,我一醒來聽到我媽在咯咯笑。
“媽,怎麼了?”我問她:“什麼事那麼好笑?”
“是冰箱,研美!”她說:“我剛聽到它自己啟動了。”
未完待續……感興趣可以關注留意後續更新,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