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台》第二部分 花開異地(38)


西施最近思慮最多的還不是夫差疏遠群妃,疏理朝政,而是夫差對待太師伍子胥越國的態度。以她女人特有的直覺和敏感,在那次館娃宮落成大典上,從勾踐君臣過於熱情和奇異的表現上,從一些外國來賓詭異的目光中,西施似乎看到了一星半點的隱憂和不測:其一,越王勾踐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歸還春季借糧?按西施對越國耕作的了解,去年秋季的蝗災會直接導致今年春天的饑荒,而今年夏季的收成即便再好也只能應付春季的斷糧困難。怎麼就能一下子有那麼多餘糧還債呢?這借糧還糧裡面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其二,越王勾踐既來祝賀大典,為什麼只在姑蘇待了一天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國君那樣在繁華熱鬧的水城姑蘇住上一月半旬消消夏,好好享受享受吳王的盛情款待呢?越王稱病離去,他怎麼病得那麼巧?而據西施看來,勾踐並不像是有病的樣子。那麼,越王心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害怕被人看破?其三,范蠡和伯邳之間的過於親近也讓人不安。西施來到吳國好幾年,雖然對伯邳的圓滑周到有些好感,但她也知道伯邳斷不是伍太師那樣的忠直賢臣。伍太師多次在大庭廣眾面前痛斥伯邳奸佞媚惑。伯邳的為人可見一斑。俗話說:物與類聚,人以群分。范蠡分明也是個忠臣,他怎麼會喜歡伯邳這樣的人呢?不喜歡這樣的人而又與這樣的人交往,這裡面就有問題。但作為一個女人,即便她心有疑慮,她也不好言語。何況吳王對勾踐君臣如此熱情信任。她就更不好開口。再一件事,自從伍太師被遣回原籍,吳王長時間不聞不問。似乎吳國從此不再有伍太師這麼一個人。而在西施看來,吳國可以失去任何一個大臣,卻絕不能失去伍太師。伍太師三代老臣,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且忠貞賢良。西施覺得吳國沒有了伍太師,就像大船沒有了舵手。吳王雖是光明磊落志存高遠,如果沒有伍太師這樣的人駕馭勸諫,且不說稱王稱霸,現有的基業恐也難以固守。當然,西施也知道,伍太師仇視越國讎視她,但他至少不仇視吳國和吳王。吳國一旦失去了他,吳王便會失控。吳王一旦失控,必然東征西討四面樹敵。那樣一來,勢必會給吳越兩國乃至周邊鄰邦帶來更大的危險和災難。那時候,不但越國不保,吳國也將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麼想着,西施就想趁夫差高興時進上一言。那一天,吳王退朝回來,二人短暫歡娛之後,西施故作無知地問:“大王,此次臨朝,可見太師面否?”“太師?”夫差貌似驚訝地道,“太師已罷朝多日,怎能相見。”“伍太師恐不是罷朝,而是被大王罷黜了吧。”夫差接過西施奉上的碧螺春茶,無所謂地說,“你既知道,何故又問。”西施推開夫差,獨自坐起穿服。“美人這是為何?“夫差不解地問。西施情似憂慮地說:“臣妾恐不能與大王長久……”“哈哈哈,這怎麼會?”夫差放下茶盅一把將西施抱住,“只要寡人願意,想與美人多久就多久。”“大王此言差矣。”西施嚴肅認真地說,“國失棟樑,樓去支柱,一切豈能長久?”夫差覺得西施說得認真有理,便放開西施。他低頭略作沉吟,道:“太師年事已高。寡人總不能仰仗他一輩子。太師有一子,名叫伍豐。寡人慾秋後委任其為上大夫,以繼太師之名。美人意下如何?”“太師雖老,神思尚佳……”“噯,太師已年過古稀,縱有才思,也是顛三倒四、呱嘈嘮叨。現國內已經大安,太子已可協理。至於軍事嘛……美人素來反對征戰,現在連寡人都已卸甲,太師更應退養。是嗎?”夫差的一番話說得似也入情在理,西施便不好再言。二人穿戴整齊,正要下船去香山采香。外面忽報太子求見。夫差有些不耐煩,道:“適才朝上不奏,非要跑到這裡。讓他進來!”不大一會兒,太子友氣喘吁吁熱汗淋漓地進來。因今日上朝時太子華元等一幫人又提出要伍子胥歸朝的事,使得夫差很不高興。此刻看見太子,他就不由來氣。“又來何事?”“父王,剛剛接到來報,伍太師吐血不止,恐不……”太子聽父親口氣不好,他就跪在地上,不敢正視父親。“太師自回籍時就說天天吐血,半年來卻也不見就死。可見傳言不實。你也不必太過相信這些報告。”夫差沒好氣地說。太子叩首道:“此次恐怕是真……”“何以見得?”“來人兩眼紅腫,哀嚎不止……”太子流着淚抬起頭,以哀求的目光看了一眼西施,他想跟往常一樣求善心的西施幫他說句話。西施同情太子和太師,便用雙手輕輕挽住夫差的胳膊。“好了好了,你且起來。”夫差終於發話,“你既如此惦記於他,我也不能薄你師徒之義,你就去探視探視他。不過,國事大計,切不可再受他的蠱惑,尤其是越國的事。你可聽清楚了!?”“是!孩兒知道了。”太子說著就要起身退出,西施又輕輕拉了一下夫差,道:“大王不是答應要委任太師之子伍封……”“噢對了,你且慢走,”夫差朝太子道,“此番去順便帶了伍封來朝,頂替太師爵位。”“是!”太子高興地答應着去了。太子走後,夫差便拉起西施的手,道:“走,咱們去采香。”二人從合歡舟下來,早有人準備了一隊小舟。小舟無槳,皆張錦帆,綵帶飄飄鼓樂相伴,十分惹眼。待夫差和西施坐穩,錦舟便脫離大船,如矢一般趁風駛向采香處。伯邳和王孫雄等為了錦舟能一帆風順,特地從姑蘇城區到姑蘇台向南開出一徑水道,連通北邊館娃宮的蓮花池與南邊香山下西秦洞測的采香處。北風起時,二人乘錦帆南行采香,過合歡舟,住西秦洞;遇南風時,則乘錦帆回姑蘇台採蓮,住館娃宮。有時日暮忘返,便張起串串彩燈。彩燈形制各異花樣繁多:有葫蘆燈,西瓜燈,梅花燈,荷花燈,有魚燈鳥燈百獸燈,還有山燈樹燈人物燈等等等等,統稱千燈。如此兩月有餘,夫差西施樂此不疲,逍遙似神仙。忽一日,又聞長洲獵苑辟成,請為遊獵。此時正值夏盡秋來,夫差便帶西施等妻妾近臣前去遊獵。去到之後,但見那長洲苑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那裡不但有野豬麋鹿等野生動物,還有人工養殖的雞鴨魚鱉,且冠之以雞城、鴨陂、魚城鱉城,還有專門釀酒的酒城,酒城旗簾飄飄,酒香十里可聞。夫差到此,樂不可支,整日涉獵飲酒曼舞笙歌,又痛快淋漓地玩了將有一月。此時已至中秋,越國按例派文種前來進獻。文種此次所獻禮品主要是越王勾踐的祖傳寶劍“屬鏤”劍。前次賀館娃宮落成,吳王夫差深愛此劍,意欲相求,卻未開口。勾踐當時也十分不舍。回越後,經文種范蠡說服,勾踐方忍痛割愛,獻上此劍。到此為止,越國鎮國劍器除一把“湛盧”為先王允常陪葬外,其餘四把盡歸吳國。這四把寶劍分別為“磐郢”、“魚腸”、“鈍鈞”和這把“屬鏤”寶劍。此五劍聲名非凡,乃越國允常時期請異人歐冶子鑄造。五劍之中,“湛盧”最為允常喜愛,“魚腸”最短卻鋒利無比,後被吳王闔閭所得。闔閭以此劍刺王僚篡得了吳國的王位。後來,他又任用孫武和伍子胥伐楚征越,東南稱霸。越王勾踐素愛“鈍鈞”,夫椒戰敗之前他一直隨身佩戴,兵敗降吳後將此劍獻給夫差。至此,越國只剩一把“屬鏤”劍作為鎮國之器,未想今日也歸吳國。這把“屬鏤”寶劍十分了得,鑄造之時,百鍊不成,歐冶子投身祭爐方成。它長三尺三寸,寬三寸三分,重三十三斤,上面刻有三十三字銘文。起先鑄劍,均為銅質。此劍和“魚腸”則為鋼鐵合金,所以鋒利異常。越王勾踐尊之如命。吳王夫差獲得此劍後,欣喜異常,每每帶了西施到他的劍閣參觀賞閱。這一日,他正與西施伯邳等賞劍,太子友前來覲見,報告楚國納貢和派使臣暗結越國與越國聯姻的事。夫差不以為意。忽然,他想起伍封的事,便叫住正要退下的太子,道:“伍封可已赴朝?”太子急忙回身應答:“太師言,已送伍封到魯國求師於孔丘……”“嗷,此事寡人為何不知?”伯邳見狀,上前對夫差耳語了幾句。夫差頓時變色,正要發作,看到西施在身邊,他便暫時強壓住怒火。西施看見夫差為伍封之事惱怒,心中疑惑不安,卻又不好詢問。只待晚上回到寢宮,才用好言替伍子胥開脫。“孔丘乃聖人,世人無不慕名向學。太師使伍封求學於魯,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如何如此惱怒?”夫差怒氣未消地說:“他哪裡是將伍封送往魯國。他是把兒子託付給了齊國鮑氏。此事實是可恨。他對寡人含怨不滿,屢屢衝撞,對美人和越王屢次施惡,寡人念他功高為國,還可容忍。但他若行此忤逆之事,寡人斷不能再容忍於他!”西施聞得此言,也知事態嚴重。但她無法相信一向對吳國忠心耿耿伍太師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繼續分辨道:“此傳恐有虛情。大王不可聽信太宰一人之言就斷定太師通敵。”“哼,寡人會派人到齊國查證。如若情況屬實,定要斬其老頭!”吳王夫差氣得將手中的“屬鏤”寶劍恨恨地劈向身邊的一張木幾。西施見夫差如此盛怒,不敢再有他言。為了轉移夫差的情緒,西施改變話題,提出明日乘合歡舟巡海的建議。西施的提議果然使夫差轉怒為樂,他曾多次想要到大海深處遊歷一番,均被西施以海上有盜為名否定。今日見西施主動提出,他甚是歡喜,一把抱住西施又親又吻起來。當晚,西施藉機為伍封求情,夫差正行在浪子之上,便胡亂答應了一通,至於答應了一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十分地清楚……(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