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2014年2月普京下達完軍事佔領克里米亞的行動命令後,他的心情一定是極度糟糕的。因為他知道,這代表着克林姆林宮承認與美國在基輔的博弈失敗了。並且,這個命令就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放出來的惡魔的名字就叫“俄烏戰爭”。
葉利欽時代的俄烏關係
蘇聯解體後,曾任蘇聯時期南方機械製造廠總經理的庫奇馬代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競選人民議員成功,並擔任烏克蘭議會國防和國家安全委員會委員。烏克蘭第一任總理福金1992年辭職後,庫奇馬被當時的烏克蘭總統克拉夫丘克任命為政府總理。1994年7月在幾個黨派的聯合推舉下,庫奇馬當選烏克蘭總統,從而成為烏克蘭歷史上的第三位總統。
庫奇馬上台後面臨的最棘手問題之一就是如何與俄羅斯在“原聯盟財產和債務的劃分、戰略核武器、黑海艦隊歸屬及克里米亞等問題上”達成共識。
庫奇馬
首先,這麼多年下來,烏克蘭欠俄羅斯的能源款項已達幾十億美元,並且烏克蘭90%的能源依賴俄羅斯。所以,俄羅斯就以此為籌碼,試圖壓迫烏克蘭在黑海艦隊的劃分、核武器的處理以及克里米亞地區的歸屬等問題上妥協。
其次,烏克蘭也並不是無牌可打,俄羅斯與歐洲80%以上的能源原料交易要通過烏克蘭輸送,那麼俄羅斯人非常清楚無法做到對烏克蘭欠費斷氣後,還能正常對歐洲供氣。那麼,大家就有得談。
1994年初,俄羅斯提出了“以抵消烏能源債務為條件,在烏建造能源基礎設施,如天然氣儲存設施和管道等”的方案。為此,俄羅斯還加大了對烏外交和經濟壓力,要求按期償還債務,並對烏貨物徵收新關稅,還斷開烏俄電網。
但是,烏克蘭也很清楚,莫斯科提出的方案的最終目標是想全面控制烏克蘭境內的對歐洲能源出口管線,所以克拉夫丘克政府扛住了莫斯科的壓力。並且,出於維持對基輔影響力的需要,俄羅斯並沒有向他宣稱的要對輸烏天然氣漲價,依然以低於國際市場的價格對烏供應能源。
庫奇馬上台後,為了儘快集中精力解決烏克蘭國內的問題,有積極與俄羅斯儘快達成協議的意圖,所以對俄政策由抵制轉為務實。最終,雙方在1997年葉利欽訪烏前達成分割協議,俄羅斯爭得了黑海艦隊超過80%的水面艦隻和潛艇,並獲得了克里米亞 (包括塞瓦斯托波爾深水港)一系列重要海軍設施20年的租用權,租金與烏所欠部分天然氣債務相互抵消。
作為回報,莫斯科減免了5億美元的基輔能源債務。同時,雙方關係中的其他棘手問題也得到了解決或緩解:在美俄壓力下,烏將境內的核彈頭及發射裝置運到俄羅斯進行銷毀;烏克蘭給予克里米亞行政自治地位,俄對克里米亞議會的幫助請求表現出了剋制和冷淡,後者被迫取消了全民公決的決定。
在這種背景下,雙方簽署《俄烏兩國友好合作夥伴關係條約》,為兩國關係確立了新的法律基礎框架。
客觀上講,葉利欽時代,俄烏兩國領導人面臨的最主要問題還是解決蘇聯解體後帶來的一系列國內問題,比如“休克療法”給兩國帶來的共同經濟危機,比如兩國內部政治勢力的再平衡,尤其是俄羅斯所面臨的地方分離問題,比如車臣問題。所以,兩國在處理糾紛時都是相當克制和相對理性的。
普京的第一個任期(2000-2008)
我們回頭來看,不得不承認普京是上帝送給俄羅斯人民的一份大禮。他不但以強硬的手段解決了以車臣為首的地方分離運動,並且用果斷又不失靈活的手腕迅速解決了國內的寡頭問題。
而我們反觀烏克蘭,即使是今天依然難逃寡頭政治的命運(詳見我的文章《
尤先科
在我個人看來,庫奇馬是比較務實的。他深諳“俄羅斯是搬不走的鄰居”的道理,所以並不想刺激俄羅斯。但他也很清楚與俄、美任何一方過度走近不但不能給烏克蘭帶來繁榮,還會讓烏克蘭成為大國博弈的犧牲品。所以,庫奇馬一方面對普京提出的歐亞一體化項目虛與委蛇,一方面對北約的暗送秋波表現得足夠剋制的同時,把加入歐盟,回歸歐洲確定為烏克蘭的對外核心戰略目標。
不幸的是,俄、美、歐三方可能沒有一方相信烏克蘭可以“中立”,他們都認為,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尤先科的下台讓美歐認為,再不出手烏克蘭就徹底落入普京囊中了。
在2004年的烏克蘭大選中,美歐以取消援助和重審雙邊關係要挾庫奇馬當局推進選舉合法進行,並全力支持反對派領導人尤先科。俄則通過重新安排或免除債務、降低能源價格等方式支持來自東部的總理亞努科維奇,普京更是在兩輪投票前均訪問基輔。
在亞努科維奇勝選的結果公布後,美歐不承認亞努科維奇當選,支持以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為首的反對派發動 “橙色革命”,最終成功重選奪權。
亞努科維奇
可以想見,在美歐操弄上台的尤先科立即採取了“一邊倒”的外交策略,明確表示要與北約和歐盟建立更密切的關係,實現無限制的全面一體化,這讓庫奇馬時期相對穩定的俄烏關係幾乎在一夜之間極轉直下。
而首當其衝就是能源問題,既然烏克蘭現政府已明確了“疏俄倒西”的態度,那麼當年俄羅斯給庫奇馬的“優惠”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俄羅斯在2005年年末就提出要求:將供烏的天然氣價格從每千立方米50美元提高至230美元。雙方談判未果後,2006年元旦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立即切斷了對烏克蘭的天然氣供應,形成舉世關注的俄烏“斷氣風波”。
接着,普京在2007年2月於慕尼黑召開的安全政策會議上強烈抨擊了美國在世界上毫無節制地濫用武力、謀求建立單極世界的企圖,特別是北約東擴嚴重威脅了俄羅斯的國家安全。這在國際外交關係上被認為是俄羅斯與西方關係轉折的重大標誌。
因為在2000-2004年的第一個任期內,普京實際上對全面加強與歐美之間的關係是明顯待有期許的,甚至探討過俄羅斯加入北約和歐盟的可行性。從這個角度講,俄烏矛盾的加深,並演變成危機,其實可以理解為是俄羅斯清楚認識到,美歐對俄羅斯的“敵視”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後,必須要採取的戰略保護行為。
季莫申科
普京話音未落,烏前總理季莫申科便應邀訪美,並受到副總統切尼和國務卿賴斯的接見。她回國後,馬上聯合 “我們的烏克蘭”促使尤先科解散議會,引發新的政治危機。最終,季莫申科僅以超過半數1票當選總理。對此,當時的美國駐烏大使稱,這是烏克蘭成立 “改革派政府的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2008年8月俄格戰爭中,烏克蘭明確站在格魯吉亞年、美國、北約和歐盟一邊,還向格提供武器支持。這反映了烏克蘭領導層在處理俄烏關係上極其不成熟,甚至感性。
梅德韋傑夫時期(2009-2012)
2009年1月1日,俄方再次中斷對烏克蘭及歐洲的供氣,理由是烏方無法足量保障天然氣輸往歐洲。最終,季莫申科與普京簽署了2009—2019年長期購氣合同,烏克蘭只能接受漲價。而俄羅斯通過削減對烏能源供應和大幅提價的手段,很大程度上打擊了尤先科政府親西方的外交政策路線,加劇了烏克蘭橙色聯盟內部的裂痕(參見《
梅德韋傑夫
2009年7月,美國副總統拜登訪問基輔,明確表態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與此相對應,同年年8月11日,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在視頻博客中發布 “公開信”,激烈批評尤先科的政策,並宣布推遲向烏派駐新任大使。莫斯科釋放的明確信號就是:烏克蘭的政治精英和人民必須明白,如果尤先科繼續掌權,兩國關係將不符合 《烏俄兩國友好合作夥伴關係條約》。
2010年2月,“親俄”的亞努科維奇成功當選,這標誌着俄烏關係再次進入平穩時期。亞努科維奇也履行了他當選前的承諾,立即調整對俄政策,俄烏就天然氣價格和黑海艦隊駐紮等問題達成重要協議。克里米亞的軍用設施租期延長至2042年,而作為交換條件,烏克蘭獲得了俄天然氣30%的多年折扣。
同時,烏克蘭國內通過了《對內對外政策原則法》,確立了烏克蘭的 “不結盟地位”,禁止尋求加入北約,以回報俄羅斯的善意。
這樣,俄烏關係開始進入平穩和良性發展的新時期——但這又註定是短暫的。我們回頭來看,在亞努科維奇政府用“延長克里米亞租期換取俄能源優惠”時,在國內就引起了巨大的抗議浪潮,這實際反應了“亞努科維奇之所以能選舉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親西方派的內鬥,而不是親俄勢力有多強大”的事實。烏克蘭的媒體資源主要掌握在反俄勢力手中,在他們的長期反俄宣傳和俄羅斯長期拿“斷氣”威脅烏克蘭導致的逆反心理作用之下,俄羅斯在烏克蘭大部分民眾心裡的形象都是極度負面的。
而這一時期,美俄角力的重點放在了敘利亞,美國最糟心的是阿富汗。所以,雙方在一定程度上都故意對烏克蘭選擇了“忽視”。但是如果美俄不再“忽視”,烏克蘭必然又會烽煙四起。
並且,俄羅斯在這一時期的一些政策也讓西方包括烏克蘭國內大部分觀察家越來越擔心其有“吞併”烏克蘭的意圖。
比如,打着幫助亞努科維奇鞏固統治的幌子,俄羅斯直接介入烏克蘭精英防暴警察部隊 “貝爾庫特”的訓練和改造;要求亞努科維奇把私人保鏢和國防部長、安全部隊負責人及海軍司令等都換為親俄人士。比如,莫斯科提出希望基輔加入關稅同盟 (俄、白、哈),合併兩國核能公司、建立合資飛機製造企業等提議。
普京再次執政(2013-至今)
我個人認為,在處理烏克蘭的問題上,美國的手段明顯要比俄羅斯要高明。俄羅斯給所有人的第一印象是“控制”,而美國一直都以為“烏克蘭的利益”仗義執言的形象示人。
美國強調烏克蘭有權選擇自己的盟友,支持其與歐盟一體化,強調北約仍對基輔敞開大門。在面對俄羅斯越來越咄咄逼人的策略時,亞努科維奇也不得不表示,儘管烏克蘭堅持不結盟政策,但仍願意在軍隊改革、反恐和國際維和等方面與北約密切合作。北約則呼籲基輔明確在歐洲部署反導系統問題上的立場,準備邀請其開展合作。
更具決定意義的是,2008年歐盟啟動的與烏克蘭 《聯繫國協定》和 “深度和全面自由貿易區”談判也在不斷加速。客觀上講,經濟上與歐盟的合作是烏克蘭作為一個主權獨立國家的基本權利。但是,烏歐自由貿易協議和聯繫國協定不僅囊括共同的經濟利益,還包含價值觀、制度上的合作,這又不可能不讓俄羅斯對歐盟的真實意圖表示懷疑。
而俄羅斯選擇的應對措施就是“攪黃”他。於是,俄羅斯一方面,明確表態反對烏克蘭加入歐洲關稅同盟的同時,加強海關監管,警告要取消貸款和雙邊自由貿易協議,並設置貿易保護牆;另一方面,又開出了包括降低供氣價格、取消對烏出口石油關稅以及購買烏國債等優厚條件。
最終,亞努科維奇政府宣布暫停了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定,結果引發了2014年1月19日的廣場革命——在美歐鼓動下,親西方反對派推動的示威很快演變成暴亂,並趁機實現了政權更迭。
而此時明顯失去耐心的普京選擇的應對手段就是迅速派兵佔領了克里米亞,這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莫斯科在事實層面上出賣了烏克蘭國內的所有親俄勢力——包括亞努科維奇在內的所有親俄人士瞬間淪為“烏奸”。那麼,只要俄羅斯不歸還克里米亞,俄烏之間就不可能回到正常的軌道之上。而普京則“一不做二不休”,在克里米亞出現的俄羅斯“小綠人”開始明目張胆地出現在烏東。
接下來最終的結果就是,無力對抗俄羅斯的烏克蘭只能或主動或被動或被迫地淪為美歐對抗消耗俄羅斯的棋子。
後記總結
縱觀蘇聯解體後俄烏關係的發展史,其實很難明確釐定孰是孰非。在面對北約的軍事威脅之下,俄羅斯基於對自己戰略環境和戰略縱深的觀注,對烏克蘭提出的一些要求,實際上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俄羅斯在對烏戰略落實在行動上時,給外人的感覺又明顯是粗糙並帶有大國“沙文主義”的。尤其是在俄羅斯國內越來越多的“恢復前蘇聯版圖”的激進聲音背景下,不只是烏克蘭,甚至是哈薩克斯坦、白俄羅斯等國,也都有驚弓之鳥的感覺。
所以,俄烏關係的激化和俄烏戰爭的爆發,與其說是美國戰略上的勝利,還不如說是俄羅斯戰略上的失敗。
從始至終,俄羅斯領導人沒有明白的一個簡單道理就是:強扭的瓜不甜。一個國家對外的最大吸引力和影響力,實際上就是國民的幸福指數。無論烏克蘭的精英還是平民,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俄羅斯和歐洲他國人民的生活狀態,如果讓他們自己選擇,他們當然願意變得和歐盟一樣。
讓人民生活得更民主、更自由、更幸福、更快樂,這是一個國家執政者應有的執政理念和基礎。烏克蘭的親俄派很難向民眾證明的就是如果在俄歐之間二選一時,選擇俄羅斯能實現“更民主、更自由、更幸福、更快樂”的目標。
何況,2014年後的烏克蘭已沒有“親俄派”,只有“親美派”和“烏奸”。
所以,俄烏戰爭實際上從哪時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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