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經典之《晉書》導讀第四十二講:列傳·劉寔/高光傳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僅存一百三十卷。

劉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也。漢濟北惠王壽之後也,父廣,斥丘令。寔少貧苦,賣牛衣以自給。然後好學,手約繩,口誦書,博通古今。清身潔己,行無瑕疵。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行。以計吏入洛,調為河南尹丞,遷尚書郎、廷尉正。後歷吏部郎,參與文帝相國軍事,封循陽子。鍾會鄧艾之伐蜀也,有客問寔曰:“二將其平蜀乎?”俗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寔之先見,皆此類也。以世多進趣,廉遜道闕,乃著《崇讓論》以矯之。其辭曰:古之聖王之化天下,所以貴讓者,欲以出賢才,息爭競也。夫人情莫不欲已之賢也,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也,豈假讓不賢哉!故讓道興,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舉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一官缺,擇眾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審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讓於上,草廬之人咸皆化之,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為一國所讓,則一國士也;天下所共推,則天下士也。推讓之風行,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此道之行,在上者無所用其心,因成清議,隨之而已。故曰,蕩蕩乎堯之為君,莫之能名。言天下自安矣,不見堯所以化之,故不能名也。又曰,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無為而化者其舜也歟。賢人相讓於朝,大才之人恆在大官,小人不爭於野,天下無事矣。以賢才化無事,至道興矣。已仰其成,復何與焉!故可以歌《南風》之詩,彈五弦之琴也。成此功者非有他,崇讓之所致耳。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則不難也。在朝之人不務相讓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來,登進辟命之士,及在職之吏,臨見受敘,雖自辭不能,終莫肯讓有勝己者。夫推讓之風息,爭競之心生。孔子曰,上興讓則下不爭,明讓不興下必爭也。推讓之道興,則賢能之人日見推舉;爭競之心生,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夫爭者之欲自先,甚惡能者之先,不能無毀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謗己,況不及孔墨者乎!議者僉然言,世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為大官者。山澤人小官吏亦復雲,朝廷之士雖有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時人也。余以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時獨乏賢也,時不貴讓。一人有先眾之譽,毀必隨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存,亦不復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優劣不分,士無素定之價,官職有缺,主選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勢家之子,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賢,因其先用之資,而復遷之無已。遷之無已,不勝其任之病發矣。觀在官之人,政績無聞,自非勢家之子,率多因資次而進也。向令天下貴讓,士必由於見讓而後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諸名行不立之人,在官無政績之稱,讓之者必矣,官無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見用不息者,由讓道廢,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漢魏以來,時開大舉,令眾官各舉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階次,如此者甚數矣。其所舉必有當者,不聞時有擢用,不知何誰最賢故也。所舉必有不當,而罪不加,不知何誰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當時之人莫肯相推,賢愚之名不別,令其如此。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故敢漫舉而進之。或舉所賢,因及所念,一頓而至,人數猥多,各言所舉者賢,加之高狀,相似如一,難得而分矣。參錯相亂,真偽同貫,更復由此而甚。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令其爾也。昔齊王好聽竽聲,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後聽之,廩以數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請為王吹竽,虛食數人之俸。嗣王覺而改之,難彰先王之過。乃下令曰:“吾之好聞竽聲有甚於先王,欲一一列而聽之。”先生於此逃矣。推賢之風不立,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徒盈於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弗能禁矣。夫讓道不興之弊,非徒賢人在下位,不得時進也,國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將以漸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為顏氏之子不貳過耳,明非聖人皆有過。寵貴之地欲之者多矣,惡賢能者塞其路,其過而毀之者亦多矣。夫謗毀之生,非徒空設,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毀謗之言數聞,在上者雖欲弗納,不能不杖所聞,因事之來而微察之也,無以,其驗至矣。得其言,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縱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自固之心。夫賢才不進,貴臣日疏,此有國者之深憂也。《詩》曰:“受祿不讓,至於已斯亡。”不讓之人憂亡不暇,而望其益國朝,不亦難乎!竊以為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時在官之人,雖雜有凡猥之才,其中賢明者亦多矣,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為貴邪!直以其時皆不讓,習以成俗,故遂不為耳。人臣初除,皆通表上聞,名之謝章,所由來尚矣。原謝章之本意,欲進賢能以謝國恩也。昔舜以禹為司空,禹拜稽首,讓於稷契及咎繇。使益為虞官,讓於硃虎、熊、羆。使伯夷典三禮,讓於夔龍。唐虞之時,眾官初出,莫不皆讓也。謝章之義,蓋取於此。《書》記之者,欲以永世作則。季世所用,不賢不能讓賢,只是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習俗之失也。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讓賢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讓徒費簡紙者,皆絕不通。人臣初除,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讓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一公缺,三公已豫選之矣。且主選之吏,不必任公而選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為詳也。四征缺,擇四征所讓最多而用之,此為一征缺,四征已豫選之矣,必詳於停缺而令主者選四征也。尚書缺,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八尚書共選一尚書,詳於臨缺令主者選八尚書也。郡守缺,擇眾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詳於任主者令選百郡守也。夫以眾官百郡之讓,與主者共相比,不可同歲而論也。雖復令三府參舉官,本不委以舉選之任,各不能以根其心也。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但令主者案官次而舉之,不用精也。賢愚皆讓,百姓耳目盡為國耳目。夫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知,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毀譽交錯,優劣不分,難得而讓也。時讓則賢智顯出,能否之美歷歷相次,不可得而亂也。當此時也,能退身修已者,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不可得也。馳騖進趣而欲人見讓,猶卻行而求前也。夫如此,愚智咸知進身求通,非修之於己則無由矣。游外求者,於此相隨而歸矣。浮聲虛論,不禁而自息矣。人人無所用其心,任眾人之議,而天下自化矣。不言之化行,巍巍之美於此著矣。讓可以致此,豈可不務之哉!《春秋傳》曰:“范宣子之讓,其下皆讓。欒黶雖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上世之化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力農以事其上,上下有禮,讒慝遠黜,由不爭也。及其亂也,國家之弊,恆必由之。篤論了了如此。在朝君子典選大官,能不以人廢言,舉而行之,各以讓賢舉能為先務,則群才猥出,能否殊別,蓋世之功,莫大於此。

【譯】劉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是漢朝濟北惠王劉壽的後代,父親劉廣,是斥丘令。劉寔少年時貧苦,靠賣牛衣來養活自己。然而他好學,手裡纏着繩子,口中還誦讀着詩書,知識廣博通曉古今。自身品德清潔,行為沒有瑕疵。郡中訪察孝廉,州里推舉秀才,都不去。以計吏身份進洛陽,調任河南尹丞,遷任尚書郎、廷尉正。後來歷任吏部郎,參與文帝相國軍事,被封為循陽子。鍾會、鄧艾討伐蜀國時,有客人問劉寔說:“兩位將領能平定蜀國嗎?”劉寔說:“必定能擊破蜀國,然而都回不來了。”客人問其中的緣故,笑着不說,結局正如劉寔所說的那樣。劉寔的先見之明,都類此。因為世上進取競爭過盛,廉潔謙遜的品德缺損,於是着《崇讓論》來矯正世風。文章說:古代聖王在教化天下時,之所以要崇尚謙讓,是因為想發現賢才,平息競爭。人的本性沒有不希望自己賢明的,因而勸善讓賢來表現自己的賢明,難道有藉着謙讓來表現自己不賢的嗎!因而謙讓的品德興盛,賢能的人不用搜求就自己出來了,極公正的舉措自己就施行了,百官的副手也就預先齊備了。一個官職缺員,選取眾官所推讓得最多的那個人任用他,這是審慎的方法。朝廷的官員在皇帝面前都謙讓,平民百姓都受教化而模仿,推舉賢人向賢能讓位的風氣從此就產生了。一國的人推舉他,他就是一國的能人;天下人都推舉他,他就是天下的能人。推讓的風氣盛行,那麼賢與不賢就經緯分明了。這種習氣流行,在高位的人不用費心,因為有了公正的議論,聽從就是了。因此說,堯作為君偉大啊,無法用語言來稱頌。說的是天下自己就安定了,沒看到堯是怎麼教化的,因此無法用言辭形容。又說,舜、禹擁有天下而不據為己有,不求有所作為而能實現教化的人恐怕就是舜吧。賢人在朝廷上相謙讓,有大才的人常居大官,平民在民間不相爭奪,天下就平安了。用賢才來教化無事的百姓,最好的道就興起了。自己衹要等待成功就行了,還有什麼必要參與其間呢!因而可以歌吟《南風》的詩篇,彈奏五弦琴了。成就這種功業不是靠別的,是崇尚謙讓造成的。孔子說,能用禮儀謙讓治國,那麼就不難了。在朝廷裹的人不致力于謙讓已經很久了,天下也因此變化。自從魏以來,應徵做官的人,及在職的官吏,在被委以官職時,雖然自己說自己無能,但終究沒有人肯把職位讓給勝過自己的人。推讓的風氣沒了,競爭的心就產生了。孔子說,在上位的人崇尚推讓,下面的人就不爭奪,說明謙讓不興下面必定爭奪。推讓的風氣興起,那麼賢能的人每天都被推舉;競爭的心產生,那麼賢能的人每天都被詆毀。競爭的人想要自己爭先,很是憎惡賢能的人佔了先,因而不能不詆毀。因此孔子、墨子不能避免世人誹謗自己,更何況不如孔、墨的人呢!議論的人都說,世間少有名望高的人才,朝廷沒有具備大才能可以做大官的人。民間百姓及小官吏也說,朝廷的人雖有高官名望,但都不如以往的人。我認為這兩種看法都不對。不是現今缺乏人才,而是現今不重視謙讓。一個人有了超出眾人的聲譽,詆毀必定跟着出現,是他的名聲無法保全造成這種情況。即便是稷、契又來到人世,也不能保全他們的名聲。賢人庸才混雜,優劣不分,人沒有平素確定的評價,官職有了缺員,主持選用的人不知用誰,衹是按官職次第來推舉。才能同等的人而先被任用的,不是有權勢人家的子弟,就必定是被有權勢的人所惦記的人。不能僅根據一個人的賢能,而是因為他曾先被任用的資本,於是又不斷地被遷升。不斷地遷升,不能勝任的毛病就出現了。考察在官位的人,政績沒聽到什麼,自己又不是權勢人家的子弟,一般是因為資歷次第而得以進升的。假如使天下崇尚謙讓,士人必定由於被推讓然後才出名,有了名聲官府才能任用他。那些名聲行狀沒有樹立起來的人,在官位沒有政績的名望,當然得讓位給別人。官府沒有理由任用他們。他們之所以不斷地被任用,是因為謙讓的美德荒廢了,憑資歷用人的歷史已經很長了。因此從漢、魏以來,時常舉行大規模的舉薦活動,讓眾官吏各自推舉他們所了解的人,僅根據才能任用,不限官階次第,像這樣的情況有多次了。他們所推舉的人必定有適合的,沒聽說時常有人被提拔任用,那是因為不知道誰最賢能。所推舉的人必定有不合適的,然而不加罪,那是因為不知道誰最不賢。不知道的原因,是由於當時的人沒有肯相推讓的,賢能與愚昧的名分沒有區別,造成了上述情況。推舉別人的人知道在高位的人不能詳細審察,因而敢於隨便舉進。有的推舉賢能時,由於涉及到了他所喜愛的人,於是一時間紛紛來到,人數眾多,各自說自己推舉的人賢能,用誇大的言辭描述,被推舉的人好像都一個樣,難以區分。參差錯亂,真偽混雜,由此變得更為嚴重。雖然推舉者有不能盡忠的罪名,也由於在上者聽取推舉考察人才的路開得太濫,才造成了這種局面。過去齊宣王愛聽竽聲,一定要三百人合吹才聽,給每個吹竽者幾個人的俸祿。南郭先生是不會吹竽的人,因為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得下他不會,於是請求為王吹竽,白白享用幾個人的俸祿。齊湣王覺悟而改變了做法,仍難於顯出先王的過錯。於是下令說:“我比先王更愛聽竽聲,想令他們依次吹給我聽。”南郭先生於是逃走了。推舉賢人的風氣不樹立,濫舉的方法不改變,那麼南郭先生一類人就會充斥朝廷。才高守道的人逐漸減少,爭權奪利有權勢的家門逐漸增多。即便國家有典章刑法,也禁止不了。謙讓之道不能興起的弊病,不僅在於賢人處在低下的地位,不能按時遷升,國家良臣中擔負重任的人,也將漸漸受到怪罪而退出官位。怎麼能知道是這樣呢?孔子認為顏氏的兒子不重複同一過失,說明不是聖人誰都會有過失。寵幸尊貴的地位想要得到的人多了,他們憎惡賢能的人擋其路,因而一旦別人有了過失就詆毀別人的人也多了。誹謗詆毀的產生,並非憑空而來,必定是藉着別人細微的過失來進行誇張。誹謗詆毀的話聽了多次,在高位的人雖然不想相信,但不能不根據所聽到的,藉着事情的發展來仔細觀察,沒多久,詆毀的話就應驗了。有了驗證,又怎麼能不治罪呢。如果知道了卻又放縱,帝王的威望就漸漸衰落,有命令而得不到執行從此就開始了。知道了就全都治罪,受怪罪而退位的人漸漸增多,大臣就有了自身無保障的心。賢才不能進升,重臣曰見疏遠,這是統治國家的人深深的憂慮。《詩經》說:“受到爵祿而不相讓,導致自己滅亡。”不謙讓的人擔心滅亡都來不及,而指望他有益於國家朝廷。不也太難了嗎!我私下認為改變這種陋俗不難。怎麼知道呢?一時在官位的人,雖然夾雜有庸才,但其中賢明的人也很多,難道都不知道讓賢是高貴品德嗎!衹是因為當時都不讓,習慣成自然,於是就不做罷了。臣子剛被授職時,都向上進表,叫作謝章,這種做法由來久遠了。原來謝章的本意,是推舉賢能來感謝國恩的。過去舜讓禹任司空,禹跪拜行稽首禮,讓位於稷契及咎繇。讓益任虞官。讓位於朱虎、熊、熊。讓伯夷主管三禮,讓位於夔龍。唐虞時代,眾官在初受官職時,沒有不謙讓的。謝章的本義,大概就是從此而來。《尚書》記錄這些事,是要把它作為世世代代的典範。到了末世所行用的,不賢的人不能讓賢,假意感謝被任用的恩典而已。如此相承不變,這是習俗的失誤。被錄用的官員要通報表章的,能讓賢推能才上報,不能有所推讓白白浪費簡冊紙張的,一律不向上報送。做臣的剛被授職時,各自想推舉賢能而讓位於人,推讓的文辭交給主事人掌管。三司有了缺員,挑選三司所推讓得最多的人任用他。造就是一公缺員,三公已預先選好了。再說主管選人的官員,不必擔任着公而選三公,不如讓三公自己共同挑選一公為好。四征缺員,挑選四征所推讓得最多的人任用他,造就是一征缺員,四征已預先選好了,必定比缺員以後讓主事人挑選審慎。尚書缺員,挑選尚書所推讓得最多的人任用他,這是八個尚書共同選一個尚書,比臨到缺員讓主事人挑選八個尚書審慎。郡守缺員,挑選眾郡守所推讓得最多的人任用他,比擔任主管的人命令挑選百郡守審慎。拿眾官百郡的推讓,與主事人一人相比,是不可同Et而語的。即便再讓三府參與推舉官吏,但本來沒交給三府舉用挑選的責任,各自不能把此事放在心上。他們所用的心思算起來不到十分之二三,衹是讓主事人按官階次第來舉進,不用精審。賢明愚鈍都能謙讓,那麼百姓的耳目就全是國家的耳目。人的本性是競爭,就想詆毀比自己強的人,謙讓則爭着推舉勝過自己的人。因而世上競爭則詆毀讚譽交錯,優劣不分,難能謙讓。世風謙讓則賢人智者顯露頭角,賢與不賢則歷歷在目層次分明,不會錯雜混亂。在這種時候,能夠退出官場修養自身的人,推讓於他的人多了。即便想居於貧賤,也是不可能的。拚命競爭而想讓人謙讓,如同倒着行走卻想向前。像這樣,愚人智者都知道想做官求通達,如果不自我修養就沒有別的途徑。在外遊歷求官的人,在此時就相追隨着回鄉了。浮華空虛的言論,不用禁止就自然平息了。人人不必用心計,任憑眾人的議論,而天下自然就受到了教化。不用宣講的教化流行,極美好的政治從此就顯露出來了。謙讓可以造成這般景象,怎能不努力實行呢!《春秋傳》說:“范宣子謙讓,他下面的人就都謙讓。樂饜雖然專橫,也不敢違背。晉國因此團結,幾世都得到好處。”古代的教化,君子崇尚賢能而對下人謙讓,小人努力務農來事奉上司,上下有禮,邪惡之人被疏遠廢黜,都是因為沒有爭奪。等到末世動亂,國家的弊病,常常就是由於不知謙讓。發自內心的議論就是這些。在朝廷的君子及主管選才的大官,能不因人廢言,推行此道,各自以讓賢舉能為首先要做的事,那麼就會有眾多人才湧現,賢與不賢區別分明,超過世人的功業,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泰始初,進爵為伯,累遷少府。咸寧中為太常。轉尚書。杜預之伐吳也,寔以本官行鎮南軍司。初,寔妻盧氏生子躋而卒,華氏將以女妻之。寔弟智諫曰:“華家類貪,必破門戶。”辭之不得,竟婚華氏而生子夏。寔竟坐夏受賂,免官。頃之為大司農,又以夏罪免。寔每還州里,鄉人載酒肉以候之。寔難逆其意,輒共啖而返其餘。或謂寔曰:“君行高一世,而諸子不能遵。何不旦夕切磋,使知過而自改邪!”寔曰:“吾之所行,是所聞見,不相祖習,豈復教誨之所得乎!”世以寔言為當。後起為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初封廣陵王,高選師友,以寔為師。元康初,進爵為侯,累遷太子太保,加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冀州都督。九年,策拜司空,遷太保,轉太傅。太安初,寔以老病遜位,賜安車駟馬、錢百萬,以侯就第。及長沙成都之相攻也,寔為軍人所掠,潛歸鄉里。惠帝崩,寔赴山陵。懷帝即位,復授太尉。寔自陳年老,固辭,不許。左丞劉坦上言曰:“夫堂高級遠,主尊相貴。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師其元臣,崇養老之教,訓示四海,使少長有禮。七十致仕,亦所以優異舊德,厲廉高之風。太尉寔體清素之操,執不渝之潔,懸車告老,二十餘年,浩然之志,老而彌篤。可謂國之碩老,邦之宗模。臣聞老者不以筋力為禮,寔年逾九十,命在日制,遂自扶輿,冒險而至,展哀山陵,致敬闕庭,大臣之節備矣。聖詔殷勤,必使寔正位上台,光飪鼎實,斷章敦喻,經涉二年。而寔頻上露板,辭旨懇誠。臣以為古之養老,以不事為優,不以吏之為重,謂宜聽寔所守。”三年,詔曰:“昔虞任五臣,致垂拱之化,漢相蕭何,興寧一之譽,故能光隆於當時,垂裕於百代。朕紹天明命,臨御萬邦,所以崇顯政道者,亦賴之於元臣庶尹,畢力股肱,以副至望。而君年耆告老,確然難違。今聽君以侯就第,位居三司之上,秩祿准舊,賜几杖不朝及宅一區。國之大政,將就諮於君,副朕意焉。”歲余薨,時年九十一,謚曰元。寔少貧窶,杖策徒行,每所憩止,不累主人,薪水之事,皆自營給。及位望通顯,每崇儉素,不尚華麗。嘗詣石崇家,如廁,見有絳紋帳,裀褥甚麗,兩婢持香囊。寔便退,笑謂崇曰:“誤入卿內。”崇曰:“是廁耳。”寔曰:“貧士未嘗得此。”乃更如他廁。雖處榮寵,居無第宅,所得俸祿,贍恤親故。雖禮教陵遲,而行己以正。喪妻為廬杖之制,終喪不御內。輕薄者笑之,寔不以介意。自少及老,篤學不倦,雖居職務,卷弗離手。尤精《三傳》,辨正《公羊》,以為衛輒不應辭以王父命,祭仲失為臣之節,舉此二端以明臣子之體,遂行於世。又撰《春秋條例》二十卷。有二子,躋、夏。躋字景雲,官至散騎常侍。夏以貪污棄放於世。弟智,字子房,貞素有兄風。少貧窶,每負薪自給,讀誦不輟,竟以儒行稱。歷中書黃門吏部郎,出為潁川太守。平原管輅嘗謂人曰:“吾與劉潁川兄弟語,使人神思清發,昏不假寐。自此之外,殆白日欲寢矣。”入為秘書監,領南陽王師,加散騎常侍,遷侍中、尚書、太常。著《喪服釋疑論》,多所辨明。太康末卒,謚曰成。

【譯】泰始初年,進升爵位為伯,漸次遷升為少府。年間任太常,轉任尚書。拄勇伐呈時,劉寔以本官兼鎮南軍司。當初,劉寔的妻子盧氏生下兒子劉躋就死了,劉寔將要把女兒嫁給。勸他說:“大都貪婪,必定會破敗家門。”劉塞推辭不了,最終結婚並生了兒子劉夏。劉寔終於因型夏受賄賂獲罪,被免官。不久又任大司農,又因為劉夏犯罪被免官。每次回到家鄉,鄉人都用車拉着酒肉等候着他。寔難於違背眾人心意,就與大家一同吃喝然後退回剩餘的食物。有人對劉寫說:“君品行高潔一世,而幾個兒子不能遵循。為什麼不每天教誨,使他們知道過錯而自行改正呢!”劉塞說:“我所做的,是我所聽到看到的,而不是世代傳下來的,難道是反覆教誨就能得到的嗎!”世人認為劉寔的話有道理。後來被起用為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剛被封為廣陵王時,大選師友,以劉寔為師。元康初年,進升爵位為侯,逐漸遷任太子太保,加任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兼冀州都督。元康九年,策封為司空,遷任太保,轉任太傅。太安初年,劉寔因為年老有病辭官,賜他安車駟馬、錢百萬,以侯爵身份回府第。等到長沙王與成都王相攻打時,劉寔被軍人劫掠,偷偷回到家鄉。惠帝死,劉寔去了陵地。懷帝即位,又授他太尉。劉寔自稱年老堅決推辭,不被允許。左丞劉坦進言說:“廳堂高則台階遠,君主尊崇則宰相尊貴。因此古代的聖明帝王沒有不以元老大臣為師的,從而崇大養老的教化,訓示四海,使得少長有禮。七十辭官,也是對以往德行的特殊待遇,是勉勵廉潔高尚的作風。太尉劉宜憑着清廉純樸的節操,持有不變的高潔,收車告老,已有二十多年,正大的志向,越老越堅定。可以說是國家的年高望重之人,是國家的楷模。我聽說老年人不用氣力符合禮,劉窟年遇九十,壽命受時Et制約,於是自己帶病乘車,冒險出行,在帝陵展示悲哀,向朝廷致敬,大臣的節操已經完備了。聖上詔書誠懇,必定使劉窯登上台省正位,輔助帝業,斷章摘句敦促曉諭,效力兩年。然而劉寫多次公開上書,言辭誠懇。我認為古人養老,以不事君做官為優,把不向老人授官當作尊重,應該聽從劉窟的意見。”三年,詔書說:“過去虞任用五臣,達到了無為而治的教化,漢朝以蕭何為相,得到了安定統一的美譽,因而能在當時興盛,流傳功業給後代。我繼承天命,統治萬邦,若要崇大顯赫的政治道德,也依賴於元老重臣百官之長,儘力輔佐,來符合我最大的願望。然而君年高告老,實在難於違背。如今聽任君以侯爵身份回宅第,地位在三司之上,俸祿依舊,賜几案手杖不必上朝及宅第一所。國家大的政務,將上門向君諮詢,以稱我的心意。”一年多後去世,時年九十一歲,謐號是元。劉寔年少時貧窮,拄着棍子徒步行走,每逢到了休息的地方,不打擾主人,柴水一類事情都自己料理。等到地位名望通達顯赫,常崇尚儉約樸素,不追求華麗。曾去石崇家,上廁所,看到有深紅色花紋帳幕,墊褥很是華麗,兩個奴婢手持香囊。劉宮於是退出,笑着對石崇說:“我誤入你的內室。”石崇說:“那是廁所。”劉宮說:“我清貧之人未曾享用過。”於是去了別的廁所。劉寔雖然處於榮耀受寵的地位,但在居住上沒有府第宅院,所得到的俸祿,用於贍養幫助親屬故舊。雖然禮教衰微,而他自己按正道行事。妻子死了,按苴杖居廬的制度辦喪事,到喪事完畢都不與女子同床。輕薄的人笑話他,劉宮也不介意。從小到老,好學不倦,雖然做官,書卷也不離手。尤其精通《三傳》,辨正《公羊傳》,認為衛輒不應因祖父之命而不服從,祭仲有失做臣的節操,舉這兩件事來說明做臣之禮,於是他的看法在世上流行。又撰寫了《春秋條例》二十卷。有兩個兒子,劉躋、劉夏。劉躋字景雲,官做到散騎常侍。劉夏因為貪污被世人摒棄。劉寔的弟弟劉智字子房,貞潔樸素有兄長的風範。年少時家境貧困,常背柴供養自己,誦讀書籍從不間斷,最終因儒生的品行被稱道。歷任中書黃門吏部郎,出任穎川太守。平原人管轄曾對人說:“我與劉穎川兄弟談話,令人精神思路清新受啟發,天黑了也不打瞌睡。在談話時間以外,恐怕白天也想睡覺。”入朝任秘書監,兼南陽王師,加任散騎常侍,遷任侍中、尚書、太常。着《喪服釋疑論》,辨析說明之處不少。太康末年去世,謐號是成。

高光,字宣茂,陳留圉城人,魏太尉柔之子也。光少習家業,明練刑理。初以太子舍人累遷尚書郎,出為幽州刺史、潁州太守。是時武帝置黃沙獄,以典詔囚。以光歷世明法,用為黃沙御史,秩與中丞同,遷廷尉。元康中,拜尚書,典三公曹。時趙王倫篡逆,光於其際,守道全貞。及倫賜死,齊王冏輔政,復以光為廷尉,遷尚書,加奉車都尉。後從駕討成都王穎有勛,封延陵縣公,邑千八百戶。於時朝廷咸推光明於用法,故頻典理官。惠帝為張方所逼,幸長安,朝臣奔散,莫有從者,光獨侍帝而西。遷尚書左僕射,加散騎常侍。光兄誕為上官巳等所用,歷徐、雍二州刺史。誕性任放無倫次,而決烈過人,與光異操。常謂光小節,恆輕侮之,光事誕愈謹。帝既還洛陽,時太弟新立,重選傅訓,以光為少傅,加光祿大夫,常侍如故。及懷帝即位,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與傅祗並見推崇。尋為尚書令,本官如故。以疾卒,贈司空、侍中。屬京洛傾覆,竟未加謚。子韜字子遠,放佚無檢。光為廷尉時,韜受貨賕,有司奏案之,而光不知。時人雖非光不能防閑其子,以其用心有素,不以為累。初,光詣長安留台,以韜兼右衛將軍。韜與殿省小人交通,及光卒,仍於喪中往來不絕。時東海王越輔政,不朝觀。韜知人心有望,密與太傅參軍姜賾、京兆杜概等謀討越,事泄伏誅。史臣曰:下士競而文,中庸靜而質,不若進不足而退有餘也。魏舒、劉寔發慮精華,結綬登槐,覽止成務。季和切問近對,當官正色。詩云“貪人敗類”,豈劉夏之謂歟!贊曰:舒言不矜,憙對千乘。子真、宣茂,雅志難陵。進忠能舉,退讓攸興。皎皎瑚器,來光玉繩。

【譯】高光字宣茂,陳留圉城人,是魏太尉高柔的兒子。高光年少時通曉家業,熟悉刑法理論。最初由太子舍人逐漸遷任尚書郎,出任幽州刺史、穎川太守。當時武帝設置黃沙獄,用法典告誡囚犯。因為高光歷代明曉法律,任命他為黃沙御史,俸祿與中丞相同。遷任廷尉。元康年間,官拜尚書,主管三公曹。當時趙王司馬倫篡權叛逆,高光在那段時間,堅守正道保全節操。等到司馬倫被賜死,齊王司馬同輔佐朝政,又任命高光為廷尉,遷任尚書,加任奉車都尉。後來跟從皇帝討伐成都王司馬穎有功,被封為延陵縣公,封邑一千八百戶。當時朝廷都推崇高光擅長用法,因此多次出任法律官員。惠帝被張方逼迫,前往長安,朝廷大臣奔走離散,沒有跟從的人,惟獨高光侍奉皇帝西行。遷任尚書左僕射,加任散騎常侍。高光的兄長高誕被上官巳等人任用,歷任塗、壅兩州刺史。直誕生性放縱沒有規矩,而果斷剛烈超過常人,與高光的品行不一樣。高誕常說直光拘於小節,總是輊曖欺侮他,高光對待高誕更加恭謹。皇帝回盜屋後,時值皇太弟剛剛確立,慎重地挑選輔佐人才,任用高光為少傅,加任光祿大夫,常侍的職位依舊。等到懷帝即位,加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與傅祗一同受到推崇。不久任尚書令,原有官職依舊。因病去世,追贈司空、侍中。適逢塞洛被顛覆,竟然沒有授他謐號。子韜字子遠,放縱不檢點。直韭任廷尉時,韜收受賄賂,有關官吏奏報此事,而高光不知道。當時的人雖然批評高光不能防備自己的兒子,但因為他平素用心,就不以遣件事使高光受連累。起初,高光到長安留在官署,讓高韜兼任右衛將軍。高韜與皇帝及公卿居所的小人勾結,等到高光去世時,仍在服喪中來往不斷。當時束海王司馬越輔佐朝政,不朝見皇帝。高韜知道人心埋怨,暗中與太傅參軍姜跡、京兆杜毖等人謀劃討伐司馬越,事情泄露被殺。史臣曰:下等才能的人競爭而有文采,中等才能的人清靜而質樸,不如進不足而退有餘。魏舒、劉寔思維精華,出仕為官,便成就大事。季塑懇切發問據實應答,當官嚴正。詩中的“貪人敗類”,難道說的是劉夏嗎!贊曰:魏舒言語不驕矜,李患敢與王侯作對。子真、宣茂,志氣高潔,難於欺凌。能舉進忠良,興起退讓。皎潔的瑚器,來光亮玉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