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0日，韓國當選總統尹錫悅在首爾的記者會上展示搬遷後的新總統辦公室示意圖。（新華社/圖）
2022年4月6日，韓國政府先行撥款360億韓元用於“青瓦台搬遷”，韓國國防部正式開始為新總統府“讓位”。
次日，一輛輛白色卡車從韓國國防部大樓駛出，載滿了貼有“機密文件”的大麻袋，它們正在為韓國總統的“搬家計劃”騰挪空間。
半個多月前，韓國候任總統尹錫悅就發布了一項《青瓦台總統辦公室搬遷方案》，他對着“新總統府鳥瞰圖”宣布，韓國總統府將從青瓦台遷至首爾市龍山區的國防部大樓。
尹錫悅的“搬家計劃”在韓國朝野掀起震蕩，韓國政界和軍方人士稱其“決定倉促”，還有超過50萬韓國國民登上青瓦台官網請願“撤回方案”。
反對聲浪不斷，尹錫悅依舊以“親民”“去除帝王象徵”等理由執意搬離青瓦台。
青瓦台外景。（新華社/圖）
當選總統的“一號決策”
“我將結束青瓦台統治人民的時代，迎來與國民共同前進的光華門新時代。”2022年2月15日，尹錫悅在競選活動的首日直言：青瓦台是“帝王權力的象徵”。
搬離青瓦台是尹錫悅競選韓國總統時的重要承諾之一。2022年3月10日，國民力量黨總統候選人尹錫悅以不到0.8%的支持率贏得韓國總統大選後，他卻不願住進“天下第一福地”青瓦台。
自1948年韓國政府成立以來，青瓦台一直是歷任總統的工作生活地點。
打着廢除“帝王象徵”以拉近與民眾距離的口號，尹錫悅最初將總統府新址選在距離青瓦台一公里之遙的光華門。
光華門是中央政府首爾辦公樓和外交部大樓所在地，也是首爾金融中心和大型商圈。2017年，文在寅就任初期也誓言做“光化門總統”，但後者因為安保和費用較高而被放棄。
據韓聯社報道，尹錫悅總統職務交接委員會（交接委）曾前往光華門考察，發現“光華門方案”存在市民受阻、外交通信不暢和安保負擔重等問題。
2022年3月20日，尹錫悅在交接委首場記者會上公布《青瓦台總統辦公室搬遷方案》，確定龍山區的國防部政府大樓為新總統府。
根據搬遷方案，國防部將搬遷至附近的韓美聯合參謀本部（簡稱聯參部），後者將分階段轉移至南泰嶺首都防衛司令部。
“國防部和聯參部等區域安保設施齊全，總統辦公室搬遷至此幾乎不會給市民帶來麻煩。”尹錫悅公開說。
國防部辦公區總面積為27.6萬平方米，包括10層高的總部大樓，以及聯參部、國防部調查本部、國防部設施本部、軍事法院、心理戰團等部門的辦公樓。
尹錫悅向韓國民眾承諾，2022年5月10日的總統就任儀式後，青瓦台將對外開放，“重回民眾懷抱”。
尹錫悅本人“搬離青瓦台”的意願強烈。在公布搬遷方案的記者會上，有現場記者提問，“如果韓國民眾反應不佳，是否會撤銷？”尹錫悅明確表示“不會退讓”。
“儘管尹錫悅身邊很多人勸他不要倉促行事，但他一旦下了決心，就會走到底。”一名國民力量黨選舉對策部人士對韓國媒體透露。
但《韓民族日報》的評論認為，尹錫悅勝選僅十天便拿出“青瓦台搬遷方案”，這項總統“一號決策”稍顯急躁。青瓦台內部溝通不暢，被認為是尹錫悅“搬家”的另一大原因。
“青瓦台空間布局存在問題，主樓和秘書樓分離、總統辦公室與（秘書工作的）參謀團距離較遠，導致溝通受阻。”尹錫悅在3月20日的記者會上稱。
總統辦公室位於青瓦台主樓，秘書樓則位於對面的為民館，兩地步行約需10至15分鐘。
但韓國青瓦台與民溝通首秘朴洙賢否認這一觀點，“（我們）如果想找總統，1分鐘內就能見到。”
尹錫悅還計劃打造一個“精簡版總統室”，縮小他跟工作人員間的距離。《韓國時報》透露，尹錫悅計劃減少30%的總統府僱員，並按領域成立公私合作委員會，收集公職人員、學者和媒體對政策的建議和要求。
2022年3月23日，尹錫悅交接委也進一步表示，新總統辦公室將同總統辦公廳主任和其他秘書辦公室設在同一樓層，辦公時間保持大門開放，參謀團可隨時進出，並增設“熱線”系統，以實現溝通最大化。
“龍山時代”倉促起步
“青瓦台總統時代”即將成為過往，尹錫悅開啟“龍山總統時代”也面臨多重困難。
高額搬家費是尹錫悅候任政府的頭號難題。韓國《東亞日報》估計，總統辦公室遷至國防部大樓需要496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56億元），包括國防部搬遷、國防部大樓裝修、青瓦台警衛處搬遷等費用。
但上述費用需由文在寅政府制定預算並撥款。為國防部“騰地方”的韓美聯合參謀本部搬遷費更高，尹錫悅的新聞發言人金恩惠估計，聯參部遷至南泰嶺需耗資1200億韓元。
2022年3月底，尹錫悅交接委便在官網“公開徵集新總統辦公室名稱”。4月7日，韓國現任政府暫撥360億韓元搬遷費後，韓國國防部5至7層率先開始搬家。
“我們將不分晝夜搬家，並在5月10日（尹錫悅的總統就職日）入駐龍山總統府。”尹錫悅交接委發言人元日熙許下承諾。
僅僅一個月的搬家時間略顯倉促，國防部似乎被“趕鴨子上架”。據《亞洲日報》報道，目前國防部總部大樓有1000人辦公，整個龍山國防部辦公區約有4000人，雖然該地面積寬闊，但辦公室處於滿載運轉狀態。
搬家公司也為時間不足而困擾：鑒於總統府搬遷不能使用雲梯，若24小時“不分晝夜搬家”，最短也需要20天。
按照尹錫悅交接委的規劃，總統辦公室將設在風景最好的國防部總部大樓3層或4層，秘書處、新聞發言人辦公室、安保與新聞局將分布在1至4層。
“國防部總部大樓的1至4層要待到4月28日韓美聯合軍事演習後，才能開始搬遷，依次推斷總統辦公樓所有設施得6月初才能搬入（龍山）。”尹錫悅交接委青瓦台搬遷工作組說。
如果不能在5月10日前入駐國防部大樓辦公，青瓦台搬遷工作組還提出了兩個備選方案：一是暫時用交接委的統義洞辦公室辦公，二是在國防部內搭建簡易臨時辦公室。
五十多萬民眾請願“撤回搬家計劃”
韓國民間對“尹錫悅搬家”的反對聲音不斷。截至2022年4月11日，在韓國總統府青瓦台官方問政平台，近53萬人發起“反對候任總統尹錫悅將第二十屆總統辦公室從青瓦台遷往龍山”的請願。
人數已超過20萬人的青瓦台部門回應標準。這份請願書寫道，尹錫悅的總統任期最多5年，但他卻浪費數千億韓元的稅收，來打造自己的辦公室……
“總統本來就有辦公室，為什麼還要大費周折地搬家？這些資金不能花在經濟、民生和新冠疫情防控上嗎？”30歲的韓國青年盧雅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
本屆大選期間，盧雅在最後關頭投票給了尹錫悅。如今，他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
韓國民調機構Realmeter發布的一項調查結果也顯示，超過五成韓國民眾反對將總統辦公室從青瓦台遷至國防部大樓。其《搬家方案》發布後，尹錫悅的民調支持率迅速下滑了3.5個百分點。
2022年4月7日，由龍山市民團結會、首爾環保協會等10個市民團體組成的“龍山反對總統辦公室搬遷聯合行動”（簡稱龍山聯合行動）在首爾市政府大樓前舉行記者會，反對“尹錫悅在未徵求民意情況下突然搬遷總統府”。
“總統府搬遷至少要兩三年去準備和執行，這會給民眾帶來安全隱患和日常不便等問題。”龍山聯合行動委員會表示。
據龍山聯合行動統計，58%的龍山居民反對總統府遷至龍山。首爾市龍山區本是美國駐軍基地和國防部所在地，高牆、鐵絲網林立。隨着龍山基地美軍遷出平澤，龍山區的建築高度限制和安保有所放寬。
“如果韓國總統府入駐，龍山區可能會再度提高安保級別。”53歲的龍山區漢南洞居民金有喜（化名）說。
總統府搬遷期間的“安保空白”，也引發文在寅政府和軍方的擔憂。
“國防部和聯參部是國家安全的最後堡壘。”韓國軍事專家、前正義黨議員金鐘大表示，總統府搬遷也會影響國防部的正常辦公。
2022年3月19日，歷任聯合參謀本部議長的11名預備役高層將領曾向尹錫悅提出，青瓦台搬遷可能致使國防部和聯參部連鎖移動，導致政權移交期的“安保空白”。
但尹錫悅隨後回應，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搬家”，不影響國家安保工作。共同民主黨緊急對策委員長尹昊重則擔心，“一個一線部隊的轉移也需要近數年的時間，在短短兩個月內搬遷國防部是不可能的。”
2022年3月21日，青瓦台召開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討論尹錫悅的搬遷方案。青瓦台與民溝通首席秘書朴洙賢會後表示，這一搬遷方案時間倉促、準備不足，可能造成國家安全隱患。
尹錫悅則試圖打“親民牌”緩和輿論壓力。尹錫悅交接委3月31日表示，尹錫悅就任後，青瓦台將向市民完全開放，首日將舉辦韓流K-pop與傳統音樂融合的文藝演出。
青瓦台開放也將帶來一定數額的經濟效益。韓國文體部下屬文化觀光研究院預測，青瓦台對外開放後每年將至少盈利2000億韓元。青瓦台商圈經濟將創收1490億韓元。
“青瓦台魔咒”不只是風水問題？
青瓦台總統府矗立在首爾市鍾路區世宗路1號，一百多年前的李氏朝鮮時期，它是王宮景福宮後花園的一部分。
1910年，日軍佔領朝鮮半島，青瓦台被用作日本總督官邸。1948年大韓民國成立後，時任總統李承晚取景福宮之“景”、神武門之“武”，將其命名為“景武台”。
它背靠北嶽山、南臨漢江水，綠地叢中的石碑刻着“天下第一福地”。1960年，尹潽善就任總統後，仿照美國白宮，將景武台的金色琉璃瓦換成青瓦，更名為青瓦台（BlueHouse）。
朝鮮戰爭期間，青瓦台發生火災，建築物一度燒毀，直到20世紀90年代盧泰愚任期內才重建新館。
青瓦台佔地面積已擴至25萬平方米左右，大約是美國白宮的3.4倍，它由主辦公樓、總統府、迎賓館、新聞廳和秘書處大樓等組成。
青瓦台不僅見證了朝鮮半島千年的歷史變遷，也見證了韓國民主化以來多名總統的凄慘結局。因此，韓國坊間也傳言“青瓦颱風水不佳”。
除現任總統文在寅外，1948年以來的11位總統均不得善終。其中，前總統李承晚等3人被政變推翻，朴正熙遇刺身亡，盧武鉉跳崖自殺，朴槿惠等4人鋃鐺入獄，金泳三、金大中因親屬判刑身敗名裂。
因此，韓國政界猜測尹錫悅倉促搬家可能與“青瓦颱風水”有關。尹錫悅相信風水，早在總統競選時，他就陷入“手心寫王”“競選團隊請大師”等巫俗風波。
“有關總統府遷至龍山，有人懷疑（尹錫悅）向風水師做了諮詢。”
2022年3月17日，韓國共同民主黨緊急對策委員長尹昊重提出質疑。
尹錫悅方面則以“共同民主黨陰謀論”斷然否定上述猜測。3月28日，尹錫悅與文在寅選後首次會晤時再次立下“親民”決心，“前政府、前前政府，甚至首任文人政府（金泳三）都強調結束青瓦台時代、與國民打成一片，但最後卻因為現實困難沒做到，這次我一定要做到。”
近幾十年來，韓國歷任總統也在逐漸開放青瓦台，去除其“神秘化”。從金泳三時期開始，市民便可參觀青瓦台大庭院和水宮遺址。2001年，金大中任內正式將安放朝鮮王朝的嬪妃後宮“七宮”納入旅遊路線。
可見，青瓦台“風水不佳”只是坊間傳言，“青瓦台魔咒”的根源仍與韓國的政治生態有關。
“韓國總統可以稱為‘帝王式總統’，個人權力高度集中，享有高度的人事任命權，缺乏強勢權力機關的掣肘。長期以來，極易出現總統權力濫用與腐敗。”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朝鮮半島問題專家李家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其中，政商勾結是“青瓦台魔咒”揮之不去的根源之一。韓國呈現“大企業小國家”特徵，財閥勢力龐大。每逢韓國總統競選，一些財閥家族難免會為總統候選人提供競選資金，以尋求“政治聯姻”。
2018年，韓國檢方以貪污受賄等罪名起訴前總統李明博，其中涉及“收受三星賄賂，為該集團高層作特赦”等罪名。
作為“青瓦台魔咒”的關鍵一環，“清算文化”也因此成為推倒前任韓國總統的關鍵。多年來，韓國政黨之間競爭殘酷，下任總統和派系往往會“清算”前政府，以此樹立威信。此前，韓國政界也試圖通過修改憲法解決問題，包括將總統的五年一任制改成四年可連任、擴大國會權力等。
在競選時，尹錫悅就高舉“反文先鋒”，聲稱當選後要對文在寅政府“清算積弊”。2022年3月底，文在寅夫人金正淑的“高昂服裝費”事件被引爆，這被認為是“清算”的前兆。
最近，韓國市民團體“韓國納稅人聯盟”提出質疑，金正淑的高檔服裝出自青瓦台特別活動費，要求青瓦台公開費用明細。在韓國網絡論壇Naver上，各路網友也找出了金正淑首飾、服裝和手提包，並標出了售價。
“高昂服裝費”暫未掀起太大風波。2022年3月29日，青瓦台總統辦公室公布調查結果表示，金正淑未使用國家預算，買衣服都是費用自付，明細沒有理由公之於眾。
2022年5月10日，尹錫悅就任總統後，是否將以“高昂服裝費”事件為突破口對文在寅政府進行“清算”仍待進一步觀察。
南方周末記者 顧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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