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後,中國政府對曾經媚日投降的漢奸賣國賊進行了嚴厲的清算。民國時期名噪一時的日本間諜川島芳子和李香蘭幾乎同時被捕,之後在長達兩年多的羈押和審理中,有着中國名字的李香蘭被證實是貨真價實的日本人,厚道的中國人將其遣送回了日本,撿了一條命。
而以川島芳子這個日本名字蜚聲海內的愛新覺羅·顯玗卻始終沒能拿出不是中國人的有力證據,最終被以漢奸罪執行了槍決。一代女諜雖死卻不瞑目,驗屍官在其緊握的手中發現了一張字條,字條是寫給誰的?寫的什麼?難道真有什麼冤情嗎?
幾千年的封建歷史,讓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形成了獨特的文化認同。我們不乏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鐵肩擔道義的民族英雄,如岳飛、文天祥、袁崇煥等。但這些英雄都是基於漢這個主體民族的,至於其他的夷狄政權,比如西夏、遼、金等,雖然也屬中國範圍內的政權,但在其滅亡時卻幾乎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被人世代傳誦,這都源於強大的漢文化所提供的文化認同和根基。
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生活於底層的民眾有相當一部分對於國家政權的更迭是麻木的,長期的小農思想禁錮了他們的思維,有相當一部分麻木的民眾認為不論是誰來主政天下,老百姓都照常納糧交稅,國家在他們心中就是個虛無的概念。
這種思想還一直延續到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清朝滅亡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直到全面抗戰爆發,操着異國腔調的日本人大範圍地開進中國,國人才意識到,原來中華大地上幾千年來打來打去的各族人民都是一家人,燒殺搶掠的小鬼子才是我們需要與之抗爭的異己。也正是從抗日戰爭起,中華民族作為一個統一的民族理念開始被國人普遍認同。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抗日戰爭激發了全國人民抵禦外侮的共同意志,催生和強化了中華民族的整體認同感。
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最開始提出的口號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矛頭直指滿清政府,很有些兩百年來漢人“反清復明”的意思。革命勝利後,由於自身實力的原因與清庭的代理人——袁世凱達成了妥協。
袁世凱則運用兩面手法,脅迫小皇帝溥儀和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慈禧的侄女隆裕太后退位,交出了政權。清庭雖然當時已是日暮西山,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中但凡有個強勢人物能壓得住袁世凱,憑藉著北洋系遠高於革命黨人的武裝力量,誰革誰的命還很難說。但歷史就是歷史,革命就這樣結束了,至少避免了流更多的血,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也避免了中國的再一次分裂,完成了中國近代史上一次兵不血刃的革命壯舉。
溥儀的遜位詔書明確了中華民國為清帝國的合法繼承者,那麼整個清帝國的疆域即為中華民國疆域。中國大地上的全體國民,不論漢、滿、蒙、藏、回哪個民族都是中國人,都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但在那個紛亂的中國,這些從法理上明確的共識,在一般國人的意識中並沒有形成很深的烙印,甚至於在外力的影響下,還出現了離心化的傾向。比如外蒙獨立、溥儀偽滿洲國的建立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這一離心傾向的具體體現。
民國時期根據條約享受優待的滿清皇室作為少數民族政權的遺存,溥儀帶領着一班遺老遺少還坐鎮紫禁城。期間張勳上演復辟鬧劇,溥儀又短暫地重新複位,對於這種明顯有違契約精神的事件清室並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直到若干年後,溥儀才被馮玉祥趕出了紫禁城。此時溥儀和前清的那些喪失權力甚至起碼生活保障的舊勢力再一次掌權復辟的想法又空前強烈起來。以溥儀為首的滿清舊勢力賣身投靠日本似乎亦在情理之中。川島芳子這個滿清肅親王的格格,以日本間諜的身份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似乎也帶着某種歷史的必然性。
川島芳子本名愛新覺羅·顯玗,又名金碧輝,生於1906年,是清肅親王善耆的第14女,正統的清皇室之後。其父善耆是清太宗皇太極之後,是清十二個世襲罔替鐵帽子王後人,曾被汪精衛稱為: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其政治主張極力反對溥儀遜位,組織清宗社黨力圖阻止退位,後因其宗社黨成員良弼被革命黨人暗殺,導致這些惜命的達官貴人沒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民國成立後,攜5房夫人及38個子女退居關外,投靠了日本人。
希冀通過日本人的力量圖謀復辟,期間也曾短暫地購買了軍火、招募了一幫土匪,搞了點小動作,但無大作為。子女大多送至國外留學,去日本的居多。其中第十四女顯玗等三個子女寄養在其日本友人川島浪速家中。顯玗因此取了個日本名字川島芳子。
幼年時期的顯玗深得其父善耆喜愛,這可以從善耆為其起的字“東珍”中可見一斑。1913年,辛亥革命兩年後,6歲的顯玗便東渡日本,住進了養父川島浪速家中。與其同時寄養在川島家的哥哥憲開、弟弟憲東一同就讀於松本的日本學校。
顯玗所在的松本高等女子學校仿西式學制,卻打上了深深的日本軍國主義的烙印。川島浪速作為一名熟諳漢語和中國風土人情的日本情報人員,也對顯玗進行了有關間諜情報方面的訓練。
時光荏苒,轉眼間到了1924年,從小就長相白凈的顯玗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18歲大姑娘了。兩年前,顯玗的父親善耆,在國內組織了兩起未遂復辟後,幾乎折騰光了家業,最後鬱郁病死於旅順。此時的養父兼監護人的川島浪速已接手了善耆在中國的產業,在實質上全面承擔了善耆一家當家人的角色。芳子的青春靚麗讓60的川島浪速犯了天下所有男人的通病,對養女起了邪念。
他先是找到憲開和憲東,語重心長地說起其父善耆是個仁義之人,而自己則是個勇者,如果仁勇結合生出的後代一定具有兩者兼備的優秀基因,所以他打算納他們姐妹芳子為妾。憲開憲東被養父的這套理論幾乎驚掉了下巴,但寄人籬下的他們又能說什麼呢,如果芳子願意他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而此時關注芳子的不光有比他父親善耆還要大一歲的養父,還有很多英俊的日本小夥子對芳子也展開了瘋狂的追求。當憲開憲東把養父的仁勇理論講給芳子的時候,本來在芳子心中還算高大的養父形象瞬間崩塌。初諳世事的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養父不也是父親嗎,怎麼可以娶了自己,還要生下小孩?此後她開始漸漸地疏遠川島浪速。
已經被芳子搞得淫蟲上腦的川島浪速,明白了芳子的態度,但他骨子裡的禽獸本性如何能善罷干休?1924年10月6日,在家中只有他們倆的那個夜裡,川島浪速闖進了芳子的房間,強暴了她。
這天晚上,擊碎了芳子作為一名花季少女對男人的所有夢想,也讓她的性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開始變得暴躁、叛逆。第二天在妝容齊整地拍了張少女訣別照後,剪斷了長發。這些變化讓芳子的那些追求者們首先感受到了迷茫和不解。
原來那個活潑清雋的芳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動不動就不按常理出牌的異性癖,開始熱衷於打打殺殺的男性運動。
很快那些幻想着風花雪月的男性追求者們漸漸地離她而去,芳子以其獨特的方式屏蔽了一大批的追求者。然而大浪淘沙剩下的也不見得總是金子。一個有着強烈軍國主義思想的極右翼分子岩田愛之助漸漸地走進了芳子的視線。他與芳子的交往無乎沒有什麼羅曼蒂克的浪漫,他更像是芳子軍國主義思想從萌芽到定型的精神導師。
岩田主張缺乏資源的日本迅速佔領中國的滿洲,利用那裡的資源迅速擴張擔起引領東亞振興的責任。這些軍國主義的極右思想並沒有讓從小就接受日本軍國主義教育的芳子產生排斥心理,相反她還很享受這種思想的洗禮,對岩田愛之助的好感也與日俱增。而以芳子的思想導師自居的岩田也感覺到了芳子對自己思想的認同,他認為芳子一定是被他的思想打動,愛上他了。他決定向芳子求婚,讓她做自己的妻子和自己思想的終身傾聽者。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思想論道與求婚在芳子這裡完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刺激,論道只是思維層面的某種共識,而求婚則觸動了芳子心中那塊最不忍卒讀的傷疤。其養父川島浪速在不久前的那一夜施暴對她造成的創傷,因岩田的求婚而再度被撕開。
她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深陷痛苦的回憶不能自拔。岩田發現自己的求婚突然間又改變的芳子的行事風格,她越來越不可理喻。一次當岩田像往常一樣到川島家找芳子的時候,芳子竟然對他說,她不想活了。
此時岩田的耐心似乎也快被芳子磨沒了,他把自己的配槍掏了出來,上了膛放到了芳子面前,說道:“既然你真的不想活了,這把槍或者可以幫得上忙。”自詡為芳子精神導師的岩田只是想刺激芳子的神經一下,並沒有真的想讓她去死。
然而讓他大感震驚的是,芳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迅速地拿起了桌上的槍,對着自己的腹部開了槍。槍聲、中槍倒下的芳子、驚慌失措的精神導師、川島一家人瞬間亂成了一團。
還好,芳子無意間對着自己打的這一槍並沒有傷到要害,只是打穿了腹部。經此事件,理智的岩田發現自己還是離芳子這個異類遠點,否則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而芳子在家人的追問下也哭訴了養父川島浪速那天晚上的暴行。
憲開和憲東也頗覺尷尬,此時父親已經離世,他們給在國內的兄長憲立寫信。憲立則勸告他們暫時不要與川島浪速的矛盾公開化。兄弟兩個後來先後離開了川島家,芳子也搬去了鹿兒島。
從記事起就生活在日本,並在日本接受教育的川島芳子雖然因養父的強暴而對他充滿恨意,但其骨子裡對日本文化和軍國主義那一套還是認同的。實際上成年後的川島芳子更像是有着中國血統的日本人。
在川島浪速的培養推薦下,日本軍部謀劃的間諜事件就有了芳子的身影。皇姑屯事件,關東軍炸死了老謀深算不服管的張作霖。緊接着為了進一步侵佔東北,又悍然發動了九一八事變,拉開了全面侵華的序幕。
在這些事件中川島芳子用其滿清格格的身份,串聯東北滿人遺老遺少,發揮了一般間諜難以企及的作用,成為了關東軍手中的香餑餑,川島芳子的大名也逐漸被各方勢力所知。
九一八事變後,日軍佔領了東北全境,為掩蓋其侵略事實,積極引誘在天津租界的滿清末代皇帝溥儀,讓其出關“主持”滿洲大局。此時國民黨當局為防止其叛國也在積極爭取溥儀,溥儀及其皇后婉容也在各方勢力的密切監控下。
但不久溥儀被關東軍秘密帶到了奉天,而轉運婉容的任務就交給了川島芳子。芳子以女兒身和清室格格的身份為掩護,上演了一出友人去逝,在軍統眼皮底下成功用一口棺材將婉容帶到奉天的好戲。
取得溥儀和關東軍雙重信任的芳子,在偽滿洲國成立後被任命為護國軍司令,成為偽滿洲國武裝力量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然而,好景不長,二十幾歲的芳子年輕氣盛,不甘心像哥哥溥儀一樣做提線木偶,在任上時常擅作主張。被關東軍冷落,護國軍司令被免職,逐漸閑置起來。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此時的川島芳子如一條冬眠蟄伏的蛇,嗅到了溫暖的氣息,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在日軍發動的一二八事變以及之後與國民黨投降派的“和談”中,她都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身為日方的頭號間諜,其與軍統頭子戴笠也建立了某種默契。如果不是太平洋戰爭的爆發,盟軍在戰爭中逐漸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最終於1945年迫使日本無條件投降,或許川島芳子的命運將會是另外一種結局。
然而,歷史沒有如果。抗戰勝利後,川島芳子以漢奸罪被捕。儘管在她生命即將走向終結之際,她還在聯絡遠在日本的川島浪速,試圖讓其證明她日本國民身份。但這位昔日曾經給她帶來無盡恥辱的養父,卻拿不出或不願拿出這塊免死金牌。
川島浪速在芳子不勝其煩的一封封求救信的催促下,終於回信告知她的所有證明材料都在關東大地震引發的大火中燒毀了,這封信最終掐滅了芳子求生的最後一線希望。
1948年,川島芳子被以漢奸罪執行槍決,也是在這一年,川島浪速也在日本的家中病死。川島芳子極不情願地結束了她41歲的生命,死後驗屍官在她緊握的手中發現了那張字條:有家不能歸,有淚無處垂,有法不公允,有怨訴向誰?
從這首詩上看,川島芳子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十分委屈,認為自己不應該落得這樣的下場。但事實上,從皇姑屯事件到協助成立滿洲國,川島芳子於國人而言可謂罪大惡極,儘管這與她的人生軌跡有着莫大關係,但並不是她用來博取同情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