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森林。
滄桑的曠野。
絕美的構圖。
以及，掩不住的，將傾的罪惡。
HBO又出新劇了？
不，這次是正兒八經。
國產“西部風”——
獵狼者
你大概沒見過這麼沉得住氣的芒果台。
集數，短短八集。
題材，反盜獵。
也難得爭氣一回。
播出五天，豆瓣開分8.1，中途一度漲到8.2。
從開播那天起，Sir的後台就不斷有人催。
畢竟陣容實在挑不出太多毛病：
主演，秦昊+尹昉。
導演，曹盾（《長安十二時辰》）。
劇集精簡，演員靠譜，作品有質感。
又一部主旋律之光？
但，有經驗的觀眾，或許看出了一個不穩定因素。
先按下不表。
Sir一口氣刷完六集。
客觀地說，劇，是好劇，但……
01
好，首先好在敘事。
Sir就帶大家看幾個鏡頭。
開場第一個鏡頭，迅速吸引眼球。
“狼子”，指偷獵者。
狼的特徵，群體行動，伺機而動，一旦盯上動物，就會找機會死咬不放。
而偷獵者，比狼還要可怕一點。
不僅盯動物，還盯人。
看過陸川的《可可西里》，你肯定還對裡面的盜獵分子心有餘悸。
遠在邊部，神出鬼沒，無視法律與規則，乾的是違法的買賣，有自己的武裝團伙。
簡單來說，一群亡命徒。
《獵狼者》開篇，就是一出“捕獵”。
攝影機從高空俯衝，掠過對峙雙方——
在暗，森林公安匍匐於雪地，隱藏掩體後觀察。
在明，一群循跡而至的偷獵者。
螳螂、蟬、黃雀，伺機而動。
可是……
你確定誰是黃雀？
兩個森林公安，在發起抓捕前出現分歧：
一個想主動出擊，一個覺得寡不敵眾，想等支援。
猶豫間，雙方已陷入遭遇戰。
原來，哪有什麼算計與戰術。
只有絕對的武裝碾壓——
公安寡不敵眾，一個身中十七槍，一個倒在雪裡勉強撿回條命。
慘吧。
慘就對了。
國產劇犯罪劇，反派只要不弱智，基本及格；反派要是敢殺警察，那必然在常規尺度外。
更何況，十七槍。
只用短短兩分鐘，單刀直入——
邊境之蠻荒，人性之暴戾，以及生命之輕，組成這片雪地里最刺眼的血色。
活下來的那個公安，叫魏疆（秦昊 飾）。
五年後，他有了個新綽號，“魏八兩”。
意思是，每日標配，八兩酒。
放下獵槍，鬍子拉碴，穿着個破大衣，家裡擺滿了瓶瓶罐罐。
崗位也變了——
從獵狼，到護林。
住在山下的一個小包里，渾噩度日。
形象上，落魄是做足了。
而失意，是從細節里透出來的：
闖進宴席，熟練地拿酒、捲煙。
旁邊朋友告訴他，一名公安在森林裡走失了。
魏疆捲煙的動作沒有一絲停滯。
朋友又說，在你管轄的區域內，不去找找？
繼續，一臉與我無瓜。
直到朋友說，找到這名警察，會有獎金。
這時魏疆的臉上才有了反應。
-多少？
-夠你一年酒錢
錢比人重要。
不到十分鐘，人物的前情、轉變就鋪好了。
《獵狼者》一開始就不想要英雄敘事，反而將人物缺陷先露個底。
走丟的這名小警察，叫秦川（尹昉 飾）。
準確說是被綁了。
他在山上遇到偷獵者，對方四個人，其中三人還有槍。
赤手空拳的小警察不僅不慌，還隨時正面硬剛。
晚上被趕來找人的魏疆救下，還固執地不願離開，一心想把偷獵者抓住。
典型愣頭青。
故事角力的雙方很快就站上舞台。
一邊，是想要置身事外的護林員，和一個莽撞冒進的小警察。
另一邊，則是手段、智商在線的偷獵者團伙。
狼子們也終於露臉。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兇悍形象便成倍加深：
花錢雇他們打獵的僱主，上山半天打不着獵物。
嘴裡開始叨叨叨。
狼嗜血，而狼子，嗜血更“嗜錢”。
有兩個字，他們絕對聽不得：
“你們一分錢都別想拿。”
嗯？錢？
眼神一秒變狠。
“看啥，弄死我呀！”
嗯？死？
人瞬間倒下。
殺人不叫人意外，看的是殺人後反應。
僱主訓斥的是老七，開槍的是老五，開腔的，則是老三。
一開口，就是責怪。
打頭會不會？
好好的衣服穿不成了
注意一個重要信息：這夥人，正是開篇打死魏疆夥伴的那伙人。
人物特點一一交代，布局完成。
不得不說，《獵狼者》的敘事足夠高效。
02
其次，好在張力。
動起來，不留一絲喘息的動作戲。
雙方在森林裡你追我趕。
一路上用到的道具，又是捕獸夾，又是推下去的大塊朽木。
不是上來就干，但碰起來也絕不含糊。
槍戰一觸即發，對打拳拳到肉。
對於主角光環籠罩，人均描邊大師這件事，甚至還有官方吐槽。
你倆咋誰也打不上誰呢是
靜下來，又全是心驚肉跳的懸疑感。
魏疆和秦川追尋盜獵者途中，路過牧民老伊家。
老伊不在家，只有一個幫忙看家的陌生人，自稱是老伊的朋友老六（余皚磊 飾）。
可疑，卻又不敢輕易暴露疑心。
你看他們怎麼做：
以借宿為理由，藉機進屋查看。
果然，哪哪都不對勁——
桌上的殘羹剩菜沒收拾；窗戶破了一塊；地上還有瓷碎片……
嫌疑增大，進一步主動出擊：
拿出煙，眼神直盯對方。
“兄弟，借個火？”
對方隨手往後一指，眼神卻不敢碰上。
行嘛，嫌疑做實——
對於獵人來說，這一點馬腳就足夠了。
老伊有個規矩，不讓人在屋裡抽煙
你不知道啊？
試探完畢，開門見山。
-啥意思
-你說我啥意思嘛
-你當我是賊吧
-那你是啥？
你以為對方這就嚇倒了？
下一秒直接“自爆”身份。
自爆，必然有敢於自爆的底氣。
也就是說——狼群，早已悄悄接近。
打住，Sir不劇透。
其實狼群內部，也不穩定。
一場飯局，把盜獵者團伙面目一一揭開：
趨炎附勢的笑面虎。
外強中乾的莽撞人。
頭腦簡單的二愣子。
不動聲色的陰刀子。
飯桌上沒有一句台詞，一個動作是多餘的。
兩三場戲，就把幾個反派都刻畫到位。
除了重要角色，即使只是一個出場幾次的配角，也有埋細節。
開場時，有一個牧民找落魄的魏疆催債，就是老伊。
劇中沒有任何寒暄和說明，而是給了摩托車上的馬腸幾秒畫面。
為什麼？
一，他不是真心來催債。
二，對應後來魏疆說這是老伊的寶貝，他是作為朋友來關心魏疆的。
牧民的真性情和兩人的關係盡在不言中。
這些細節，如果不回過頭來二刷，你可能不會發現。
這是《獵狼者》在暗中製造反差——
動時狂放張揚，靜時沉穩細膩。
03
誇了這麼多，可以看出來Sir對這部劇還是有所偏愛的。
畢竟在當下環境。
能做出一部如此精鍊的短劇，一部不把觀眾當傻子的犯罪劇，不易。
但正因如此，Sir才要衷心說一聲……
可惜。
可惜在節奏。
這一直是導演曹盾的“不穩定因素”。
正面示範，《長安十二時辰》。
把“長安城的24小時”，擴充成48集，九曲十八彎的故事迷宮。
高度密集的信息量，讓國劇觀眾在隨處可見的浮誇和狗血以外，享受到一次“沉浸式”燒腦探案。
反面，《九州·海上牧雲記》。
細節依然在線。
可當初十四分鐘預告的驚艷，全被七十多集的拖沓消磨。
劇本的虛弱，讓敘事淪為表面華美的遮羞。
《獵狼者》只有八集。
Sir當然欣喜於看見更多高質量短劇在國產市場出現。
但這次嘗試，也暴露出國劇對短劇形式的不適應。
曹導一改過去的作風，刪繁就簡。
但，也太簡了。
結果反而壓縮了整個故事的講述空間，也讓所有人物變得單薄。
劇中所有出現的角色，基本只分兩派：
正派這邊，基本都是死去公安的家屬或朋友。
這些人物線，沒有不同，概括起來都是魏疆回憶、懺悔、醒悟、承諾這一套流程。
反派這邊，也只有偷獵者或盜獵者的家屬（還都是同一幫）。
說白了——
在復仇主線外，故事沒有輻射出足夠吸引的人性多樣，價值差異。
正派太正，反派太反，內容乾癟。
短劇的趨勢，是國產劇的精品化。
但不是把劇集砍半、簡化，就能叫做精品。
就拿去年最好的兩部來說。
《沉默的真相》。
精就精在，切點小，落點大。
始於一個裝着屍體的行李箱。
兇手迅速自首。
又迅速在法庭上意外翻供，打一個措手不及。
一案未平，多案又起。
警方從一個屍體，發現一樁多年前的冤案，牽連出幾個當事人，再一步步串聯事件，引出真相。
他們的動機、手法、執念各不相同。
就像是《千與千尋》中，小千清洗河神的那一幕。
起初只是一個凸起的小環。
一拉，竟然是自行車。
再拉，沉重而又黑暗的現實洶湧而至。
另一部，《隱秘的角落》。
精在，聲東擊西。
表面主線，殺人兇手和幾個目擊小孩兩方的對壘。
真主線，卻是善惡的蔓延和傳遞。
殺人事件只是楔子。
無論是想要帶你爬山的張東升，還是“壞小孩”朱朝陽、嚴良、普普，他們因此而一點點滑向無序崩壞的生活，才是劇的核心。
真相是目的地。
可去往目的地路上，每個人物暴露各自惡念，再用這些惡念鉤織出那一張隱秘又無法掙脫的網。
才是風景。
而《獵狼者》，在一開始就拋出了主要矛盾，從開頭到結尾，都是同樣性質的衝突。
細節縱然是在鑲金邊，但整體就像是一條直給的大麻繩。
更何況還是勝負已定的正邪較量。
過程只是在主角們的路上放上一個個小障礙。
沒有曲折，也就沒有驚喜。
總體而言，Sir對《獵狼者》的勇氣和誠意給予鼓勵。
但國劇精品化之路，僅緊靠一次頭腦發熱的衝鋒。
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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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超有錢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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