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03日11:23:12 熱門 1760

作者：王嫣

1979年，服從體委分配，洪南麗從退役體操運動員、體操裁判轉崗成為一名體育攝影師。40歲學拍照，一拍40年。

昨天下午2點，“洪南麗40年開心老太感動瞬間”攝影作品展，在源深體育中心舉行。這是洪南麗第4次辦攝影展。“辦攝影展不是說我的圖拍得有多好，而是為了記錄歷史。”就像這次展出的一張照片，是郎平初當中國女排主教練，親自帶着隊員熱身、玩老鷹捉小雞，她扮演老母雞。“郎平說這張照片她也沒見過。”

“范大將軍”出自她手

這次影展，范志毅雙手叉腰、扛着肩膀的大幅照片，被擺在非常顯眼的位置。

這幅圖，就是“范大將軍”的起源；這幅圖，是洪南麗拍的。“這一年（1995年）徐根寶說，我們要衝冠，已經跟范志毅做通工作了。你多來拍一些，保存一些資料。”洪南麗就常常出現在江灣基地，捕捉到了范志毅最有代表性的一個動作，和他的將軍氣場。“范志毅爸爸非常客氣，對我說’洪老師，范大將軍是你捧出來的’，我當然不敢當。”

“范大將軍”當照片旁邊，是崇明空曠的場地上，徐根寶和他的“曼聯”。“守衛崇明，徐根寶就一個人，一隻狗陪着他。這張圖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孤單的，一個人默默地堅守。”洪南麗拍了近30年的徐根寶，執教東亞那會兒，比賽前徐根寶總要跟洪南麗握手，期待她帶來好運。這次攝影展，徐根寶前一天突然腰部不適，臨時打電話抱歉無法到場，但堅持要送一隻最大的花籃，一看就比別人的都大那種。

可能難得在中國看見一位滿頭白髮的體育記者，還是位肩扛大鏡頭的女性攝影記者，外教、外援們對洪南麗更是非常尊重。李章洙離開恆大、入主遼寧後，帶隊到上海打比賽，看到洪南麗極為驚訝：“你還在啊！你到遼寧來我請你吃飯。”一場比賽結束，胡爾克把球衣脫下送給了洪南麗；去年申花足協杯奪冠，莫雷諾到場下一把把洪南麗抱了起來，“我都懵了。”洪南麗說，“我喜歡出來採訪，覺得被尊重，覺得溫暖。”

何止賣力，簡直拚命

對於40年前的那次調動，洪南麗說是把她扔到了和一群男性比拼的賽場。作為她20年前的實習生，我不止一次見她脫了鞋、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去跟身高馬大的男記者們搶視野。我也給她背過攝影包，那種直接把肩膀壓向地面的重力感至今難忘。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年過60的洪南麗戴着老花眼鏡在電腦上一步步練習Photoshop。

前國奧英籍主帥霍頓，就算再封殺記者拍攝防“泄密”，對洪南麗總是網開一面，“這位老太太工作特別拼，她任何時候來都行。”40年攝影生涯，她從未有過連續一周的休息，洪南麗覺得，“可能他們都看到我賣力，對我都很好。”

攝影展的海報圖片，洪南麗選了她跟隨上港去日本客場的工作照。“這是我唯一一次出國拍比賽，今年上港俱樂部願意給我辦證，我也是非常感激。因為年齡大，我還給上港寫保證書，給我供職了20多年的《上海航空》寫保證書，保證出行過程中發生任何問題都自己承擔。那天下雨了，我打着一把傘，沒想到日本那邊不允許打傘，其他記者就幫我找了一個垃圾袋，剪了3個洞，套在身上當雨披。”

影展的另一幅圖，是郭晶晶3米板比賽的俯拍角度，背景除了跳板，只有清澈的水面。洪南麗說：“那天我發現不管正面、側面，怎麼拍背景都很亂，我知道有個電梯直通10米台，我就上去趴在跳台上往下拍。一邊探出去找角度，一邊也挺害怕，怕掉下去。”

↑“胡司令”胡榮華和單霞麗

真正驚險的是2016年拍短道速滑，一個美國運動員撞上擋板，洪南麗靠在擋板上太投入沒注意，結果一下子被彈出2米遠。“周圍人都嚇壞了，都來扶我。還好我是體操運動員，我說你們都別動，我就一節節確認關節都沒事，再讓他們扶我起來。”洪南麗說，那天回家她疼得動不了，覺也睡不着，當然不敢跟家裡講，而且第二天還得接着去賽場。“頭一天把大家嚇着了，萬一今天我不去，他們以為我摔出事情。”、

自己買票拍比賽

“開心老太”之前，洪南麗稱自己“追星老太”。“哪個教練上任、哪裡球隊訓練、哪個從來沒拍過的明星來了，我都想去。就覺得不能漏掉。”

1994年，時任《新民晚報》體育部主任的徐世平，將洪南麗作為編外人員招至《新民體育報》。“我很開心，什麼比賽都能拍了。晚報的清潔阿姨對我說，看你那麼賣力，收入大概老多老多的？聽說我只有50元一周，車錢飯錢都包括在裡面。阿姨說，你還不及我們，我們還有高溫費、還有營養費，還發肥皂草紙。但我還是很感謝徐世平，他能給我這樣一個平台，我這個歲數人家給我工作機會已經很好了。”

1999年CBA全明星頒獎，入場名額有限，洪南麗沒有受邀。“主辦方說我們沒有位置，除非你答應不坐不吃。我一口答應。”洪南麗說，她每張照片背後都有個追求，“否則說起來很沒面子的，人家都是被邀請，你連個座位也沒有。”

年紀大了，單位不再派出差，那就自費去；一些單項比賽辦不到證，就自己買票去拍。上海游泳世錦賽，她每場買50元的最低票價，一天不落地拍完了整個賽事。NBA中國賽，為了搶到姚明、劉煒作為對手同場競技的珍貴畫面，她也是買票坐在二層的水泥地上拍。

洪南麗說，她做了40年攝影記者，鈔票統統用光。還好兒女不干涉，現在孫女大學畢業、工作4年了、外孫也研究生畢業了，都不需要她操心。不過孩子們跟她不一樣，都不追星，甚至對體育不感興趣。只有一次看到父母跟球星的合影，女兒贊了句：“爸媽，真為你們驕傲。”

80歲，真的要退了

這次攝影展，洪南麗準備了100幅照片，聚焦在15個人。這其中就有昨天前來捧場的嘉賓“象棋大師”胡榮華，籃球教練李秋平、“九球天后”潘曉婷，當然還有專門跟部隊寫請假條、來道賀的王治郅。

↑洪南麗鏡頭下的大郅

10年前洪南麗在“星光”自費辦影展，恰好王治郅也在。聽說洪老師70歲了想退休，王治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洪老師你不能退啊，我還沒退，你怎麼能退？”結果，為了這個約定，洪南麗又堅持了10年。

但80歲，洪南麗真的決心要退了。不是不再拿相機，而是主要精力回歸家庭，照顧老伴。洪南麗的老伴鄭桂芝，今年87歲，曾是上海足球隊的一員，後來當了教練，王后軍、范九齡等都是他的學生。可惜這兩年意識模糊了，不放心老伴一個人在家裡，洪南麗出來採訪就都把他帶着，包括這次攝影展，隔幾分鐘就去看一下，生怕他走丟了。

布展這一天，我們仨一起吃食堂，洪南麗一邊講她的故事、一邊不停把自己盤子里的菜往老伴盤子里夾，“我可以陪他的時間不多了。之前都是他照顧我，做好飯等着，我也不回家吃。從今以後我要多照顧他了。”

↑賽場上的洪南麗

“開心”了40年，真的要退休了，洪南麗還是有遺憾。“遺憾開始得太晚了，奧運會、世界盃……這些大賽想去體會一下。”她說，“今年年初法新社來採訪我，他們就想找一個中國記者，講講故事。報道出去之後，BBC、俄羅斯廣播電台都接連來採訪，俄羅斯那邊還問我想不想去報道俄羅斯世界盃。我當然想啦，他們還給我保證說只要我願意，就能給我採訪證，可惜採訪做完就沒消息了。”

退休之後，洪南麗最放不下的還是手裡這些照片，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她的意向是交給本人，或者相關單位保管。“他們保管比我管有用，希望這些照片還能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