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周紀二 顯王姬扁 前368-前321
秦惠王嬴駟因為從周顯王姬扁那裡得了兩塊曾經祭祀過周文王和周武王的老臘肉,一高興又想捶鼓了。於是派犀首進攻魏國,生擒了魏將龍賈,攻克了雕陰地區,並打算繼續揮師東進,一旦打到趙國,蘇秦的合縱計劃很可能就要泡湯。情急之中,蘇秦想到了自己的同門張儀。
此時的張儀,比第一次出山的蘇秦更加悲慘,在楚國混貴人圈子時因為貧窮被楚相懷疑是偷白壁的賊,打的皮開肉綻。好在鬼谷子的這一對徒弟臉都比較厚,張儀回家後面對妻子的奚落,只是說,只要舌頭還在就行。
蘇秦暗中派人引誘張儀說:“您和蘇秦是同門,現在蘇秦已經在趙國當權,您為什麼不去找他,也許他可以幫你實現你的抱負。”張儀一想也是,在楚國肯定是沒什麼前途了,於是前往趙國,呈上名帖,希望與蘇秦見面。而蘇秦此時卻告誡門人不要給張儀通報,並困了張儀好幾天才接見他。蘇秦讓張儀坐在堂下,賜給他奴僕侍妾吃的飯菜,還屢次責備他說:“我們師出同門,你卻混到這個地步。我是可以給你富貴,但是我現在覺得你不配。”說完就把張儀打發走了。張儀投靠不成反被同門羞辱,頓時怒火中燒,一番思量之後,斷定諸侯中只有秦國能讓趙國難堪,於是下定決心西向入秦。
張儀走後,蘇秦對他親近的人說:“張儀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我也自愧不如。如今,幸虧我比他先受重用,而能夠掌握秦國權力的,只有張儀。但是他很貧窮,沒有進身之階。我擔心他以小的利益為滿足而不能成就大的事業,所以把他召來又羞辱他,是為了激發他的意志和野心,你替我暗中協助他。”蘇秦又稟明趙語,發給他金錢、財物和車馬,派人暗中跟隨張儀,和他投宿同一客棧,逐漸地接近他,凡是他需要的,都給他,卻不說明誰給的。於是張儀終於得見秦惠王嬴駟。嬴駟任他為客卿,計劃攻打諸侯。
這時,蘇秦派來的門客要告辭離去,張儀說:“靠您鼎力相助,我才有今天,正要報答您的恩德,怎麼就要走了呢?”門客說:“我並不了解您,真正了解您的是蘇先生。蘇先生擔心秦國攻打趙國,破壞他的計劃,認為除了您沒有誰能掌握秦國的大權,所以激怒先生,派我暗中供您錢財,這都是蘇先生的謀劃。如今先生您已被重用,請讓我回去復命吧!”張儀說:“唉呀,這些東西我都和蘇兄一起學過還是中了蘇兄的套兒而不自知,看來我確實不如蘇兄啊!況且我剛剛被任用,又怎麼能圖謀攻打趙國呢?請替我感謝蘇先生,蘇先生在趙國一天,我張儀那裡敢動攻趙的心思?”
一箭雙鵰的解決了突發事件,蘇秦信心倍增,他離開趙國,前往他合縱的下一站——韓國。他對韓宣王韓康說道:“韓國方圓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天下的強弓勁弩和利劍都產於韓國。韓國士兵雙腳踏弩射箭,能連續百發以上。用這樣勇猛的士兵,披上堅固的盔甲,張起強勁的弓弩,手持鋒利寶劍,以一敵百不在話下。大王如果屈服於秦國,秦國必定索要宜陽、成皋兩城,現在滿足了他,以後還會要割別的地。再給他已無地可給,不給之前給的地就等於白給了,必然後患無窮。況且大王的地有限而秦國的貪慾無止,以有限的土地來迎合無窮的慾望,這正是自討苦吃。還沒打仗地就註定要丟光了。俗話說得好:‘寧為雞口,無為牛後。’大王您如此賢明,又擁有韓國的強兵,卻甘心去做秦國的附庸,我都替你覺得羞愧!”
蘇秦所說,韓康何嘗不明白,只是苦於不是秦國的對手,又沒有可靠的盟友,只能委屈求全,苟且偷生。如今蘇秦奉趙語之命前來結盟,可謂正中下懷。已經憋的快吐血的韓康怒目圓睜,禁不住揮臂按劍,仰天長嘆,又慷慨激昂到:“我韓康雖然沒什麼出息,但絕不甘心以祖宗基業拱手送人,如果你能和趙王一起堅持合縱的大業,我韓康必生死相隨。”
韓康的王者之怒和情不自禁的誓言,讓蘇秦更堅信自己的判斷——面對秦國咄咄逼人的氣勢,山東六國皆有結盟之心,但苦於相互間無休止的征伐,都覺得此事難成,並且誰都不願意在戰國之世主動示弱——那無異於找打。而他作為周都洛陽普通士子,主動串聯六國,成則六國喜聞樂見,敗了,除了他自己,不會傷了任何人的顏面——而從家人中的鄙夷中走出來的他,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呢?
無所畏懼的蘇秦來到了魏國大梁,見到了魏罃。這個年近古稀的老人雖然糊塗,但心態倒是很不錯,魏國接連遭受打擊,對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老魏王看起來依然精神矍鑠。蘇秦對魏惠王說道:“魏國方圓千里,聽起來好像並不大,但人口稠密,幾乎到了沒有地方放牧的地步,道路上常年車馬喧囂如同三軍出征,我聽說魏國現有武卒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戰車六百乘,戰馬五千匹,實力應該不亞於楚國。而有人卻建議大王您臣服於秦國!因此趙王讓我來獻上合縱的計劃,希望魏王您能夠支持。”
蘇秦明白,已連遭現實打擊的老人魏罃並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刺激,於是幾近恭維的聊了一番魏國現狀後,在殿下靜候老魏王的答覆。
魏罃坐在王座之上,看着殿下意氣風發的蘇秦,突然想到了吳起和衛鞅,也想到了自己的壯年歲月和這些年魏國的接連失利。他懷疑自己也許真的過於謹慎小心,以至於總是只願意相信自己親近的宗室之人,再不濟也得是貴胄之後,他歷來覺得只有這些人才有縱橫捭闔的能力和器局,那些沒見過大世面的山野小民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視野和野心的,畢竟,吃飽肚子已經費了他們大部分力氣。但想到令他悔恨交加的衛鞅,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在公孫痤門下當了數年文書小吏的年輕人,其才華遠非公孫痤可比。這蘇秦,會是下一個衛鞅嗎?不管是不是,且讓他試一試吧。畢竟,如果能聯合起來對付秦國,四戰之地的魏國受益是最直接的。於是,魏罃對蘇秦說到:“我現在已是個沒什麼用的老人了,糊塗了大半輩子,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老趙家那小子要是真心想把你說的這事兒辦下去,老頭子我願意跟隨。”
無論是在前進的路上遇到巨大困境的蘇秦;還是因為貧窮被人當小偷痛打的張儀;亦或是在戰國七雄中存在感極低的韓宣王韓康;甚至是魏國敗家子老魏罃。當時的他們,在我們的評價體系中,都很容易被定為失敗者。但即使是失敗者,也都散發著足以指引我們人生中那一段黑暗之路的光芒。
筆者這樣說,不是因為蘇秦和張儀後來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更不是因為韓康和魏罃是天生的王者。而是因為蘇秦的機變,張儀的豁達,韓康的堅定,魏罃的百折不撓,不該因為他們的失敗而被忽視。
同樣作為鬼谷子的弟子,同樣是覺得自己不如另外一個同門,但蘇秦的處理方法和龐涓比起來,顯然更見胸懷和手段,因此他們一個名垂千古,一個遺臭萬年,也就不奇怪了。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對待身邊那些比我們更強的人,也就不用筆者多說了。
《漁樵資治通鑒之十六:那些來自失敗者身上的光》
文:漁樵故紙
(圖片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