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22歲的倪曉軍從浙江大學管理系畢業。
那年,他頭髮茂密,濃眉大眼,青春洋溢的面孔背後,還有一份“村裡第一位大學生”的榮耀。他穿上西裝,打上領帶,雄心勃勃想在城裡干一番大事業。
那時的他想不到,不久後的自己,陰差陽錯又回到農村,和父親一樣,成了一名楊梅種植戶。
種楊梅能有什麼出息?大學生種楊梅,書不是都白讀了?
有過這樣的質疑,但倪曉軍用時間和成績有力回擊:在浙江農業之最楊梅擂台賽上,他連續兩屆蟬聯荸薺種和東魁種雙料冠軍;在他的帶領下,全省1000畝大棚楊梅,800畝在蘭溪,而400畝就在他的老家——馬澗鎮前余村。
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從蘭溪市區出發,沿47省道蘭溪段向浦江方向行駛,沿途便是“五十里楊梅長廊”。
這幾日,蘭溪的楊梅已經接近尾聲,沿途山坡上,偶見幾株楊梅樹,掛着紅紅的果子。省道兩邊,撐着不少紅色遮陽傘,原本都是一個個叫賣楊梅的臨時攤位。
剛剛經歷過喧囂,幾場大雨,讓蘭溪馬澗鎮回歸寧靜。
靠山吃山,馬澗鎮,靠的就是這些漫山遍野高高低低的楊梅樹。
因為獨特的內陸性氣候,又正處於馬澗盆地邊緣,晝夜溫差大,加上特有的紅砂土壤,偏酸性,透氣性好,缺一不可的自然條件,成就了馬澗楊梅鮮甜的口感。
但同樣的自然環境,20多年前,情況卻完全不同,那時候的楊梅,並不怎麼值錢。
馬澗鎮前余村,一個典型的楊梅種植村莊。全村200多人口30戶左右的人家,幾乎家家戶戶種有楊梅樹。像倪曉軍這樣土生土長的農村娃,是在楊梅山上玩大的。家裡200多棵楊梅樹,一年僅有三四千元的收入,供着一家四口的吃喝,還有倪曉軍兄妹倆上學。
農村人,都想着走出去。
1993年,倪曉軍做到了,他成了村裡第一位大學生,而且上的還是浙江大學。
那年暑假,母親帶着倪曉軍走親戚,雞蛋加麵條,是蘭溪農村招待貴客的標配,走一家吃一頓,到最後倪曉軍看到雞蛋都害怕。
大學生倪曉軍,成了全村的驕傲,也是家族的希望。
回家種楊梅父親第一個不同意
1997年,倪曉軍從浙江大學管理系畢業。管理這個詞,就像一把躍出農門的鑰匙。22歲的小夥子,帶着夢想回到了蘭溪,進入了當地一家國企。
在蘭溪當地,這家生產輪胎橡膠的企業,曾是不少人羨慕的大公司,慢慢乾著,說不定還能分到房子。
倪曉軍曾經也這麼想。西服加領帶,是他每天上班的標準打扮,連洗面奶都要早晚用兩次。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擺脫“鄉里人”的標籤。但現實卻很快打臉,一個月350多元的工資,讓他對這份工作漸漸失去了期待。
談了女朋友,准老丈人是水果市場的卸貨工,下班後隨便擺攤賣西瓜,一天都能賺100多元。“替別人打工,還不如自己做老闆。”那是第一次,倪曉軍有了創業的想法,兩年後,他從單位辭職,擺過地攤,賣過西瓜、烤串,也曾外出創業開過水泥廠,賺過也虧過,折騰來折騰去,2004年,還是回到蘭溪本地,做起了水果生意。
大概也是從這時起,他和楊梅的緣分重新開始。
每年楊梅成熟的季節,倪曉軍總會採摘家裡的楊梅到水果店裡銷售,因為味道不錯,慢慢積累了不少老客戶。
倪曉軍想回家種楊梅。幹了一輩子農民的父親倪根水第一個不同意。
但倪曉軍想證明,他讀書比別人好,浙大畢業的他來種楊梅,也能和別人不一樣。
最初的改變,是從銷售方式開始。
在父親這樣老一輩的果農眼中,楊梅就是等着收購商上門,價格多少,收購商說了算。
“為什麼不自己賣,或者提供上山採摘體驗?”47省道連接蘭溪、義烏和浦江,算是一條主幹道,過往車輛不少,沒想到擺了幾天,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是上山採摘,價格也能提高,“那一年就賺了2萬元,要是等着收購商上門,也就賺5000來塊錢。”
擺了幾天攤,旁邊的村民也紛紛效仿,沿線的楊梅“馬路市場”初具雛形,也改變了坐等收購商上門的單一銷售模式。
但打擊很快又來了。
楊梅成熟的季節,正好是梅雨季節,蘭溪又多雨水,常常一場雨下來,樹上成熟的楊梅果就被打落大半。2008年,蘭溪接連下了10多天的暴雨,包括倪曉軍家在內,不少果農幾乎顆粒無收。
要改變種植楊梅靠天吃飯的宿命,早在2006年,當地就有果農嘗試大棚種植,但效果並不理想,和露天楊梅相比,大棚里的楊梅樹結果差,哪怕結出果實,味道也不行。
動輒投入幾萬元搭建大棚,但種植技術不過關就意味着賺不回本,很多果農都不敢輕易嘗試。
像讀書一樣讀懂楊梅
2011年,倪曉軍坐不住了。請教專家、上網查資料,他將大棚栽培可能遇到的問題都整理了一遍,想來一次逆天改命。
這一年,他花1.3萬元搭建了一個楊梅大棚,將13棵果樹進行設施栽培。
怎麼授粉?如何施肥?怎麼調節溫度?如何控制濕度?倪曉軍都在本子上一一記錄。那時候,他經常天剛亮就進入大棚,到天黑才出來,整日泡在大棚里,體驗溫度和濕度,觀察楊梅樹的生長變化。
妻子陳海燕回憶,那段時間倪曉軍經常晚上回到家,才發現午飯沒有吃。
“只是先試試的,沒想到這一年賺了7.5萬元。”大棚楊梅上市比露天楊梅早半個月,價格能賣到普通楊梅的10倍,“13棵果樹的收入,超過了其他露天楊梅的總收入。”
但幾年種植下來,倪曉軍也發現,大棚楊梅難點很多。
就拿最核心的授粉來說,楊梅樹是雌雄異株的果樹,雄花和雌花在風力作用下完成授粉,才能結出楊梅,但種植到大棚後,沒了風,授粉成了難題。人工干預,什麼時候是授粉的時機?授粉的比例是多少?稍有偏差,都會導致後續一系列問題。
倪曉軍想摸索一套最優的種植方案。
2015年開始,他用上了大學管理課上的經驗,把楊梅分成六個組進行分組實驗,實驗不同溫度、濕度、肥料等各方面數據對結果的影響。
有些大棚,是專門用來“失敗”的。那一年,其中兩個試驗大棚在開花前溫度控制過高,一個花芽都沒有,損失至少20萬元。
“失敗不一定是壞事情,有一次次失敗,我就知道極限在哪裡,問題在哪裡。”經過近5年的摸索,大棚里高濕度和高溫度的環境,讓倪曉軍從當初的小鮮肉變成了為髮際線着急的中年大叔,但換來的是一套大棚楊梅種植技巧,甚至可以精確到,一個枝丫上,雌花要開到幾朵的時候進行授粉才是最佳時機。
“楊梅種得大,很簡單,但要有風味是有難度的。這個風味,靠的就是技術。”2016年,倪曉軍代表蘭溪楊梅參加浙江農業之最楊梅擂台賽,沒想到一舉拿下荸薺種和東魁種口感最佳的雙料冠軍。
讓200人超過800人
大棚種楊梅,倪曉軍成功了。
有了“大學生”帶頭,再加上這幾年當地對種植大棚楊梅每畝給予6000元的補貼,不少果農也想嘗一嘗設施栽培的甜頭。
“一開始不相信,大棚里種出的楊梅那麼淡,怎麼會有人買?”村民李炳輝說,如今大家都相信“大學生”的大棚楊梅,甚至要跟着干。有些村民從開始搞大棚楊梅開始,就要請倪曉軍上山指導。
整個前余村30多戶農家,20多戶搞起了大棚,面積已達400畝。“全省1000畝大棚楊梅,蘭溪800畝,一半在我們村。”倪曉軍的目標之一,就是把家鄉打造成“浙江大棚楊梅第一村”。
離實現這個目標,似乎越來越近。
今年作為擂主,倪曉軍又一次參加浙江農業之最楊梅擂台賽,結果又獲得了雙料冠軍。
“說實話,2016年的比賽我是精心準備的,400棵果樹里挑出一棵,開花結果都是經過計算。今年是真沒準備,頭一天告訴我要比賽,第二天我就去了。”最終的結果,連倪曉軍自己都有點意外,“說明分組實驗讓技術得到了提高。”
倪曉軍坦言,今年5月份,正值楊梅幼果期,但好幾個高溫日,導致露天楊梅不少果實被晒傷,口感不好,大棚楊梅的優勢就顯現了,今年大棚種植楊梅收成不錯。
“大棚楊梅採摘期更早更長,今年持續了35天,露天楊梅,荸薺種加東魁種,一共20天就很不錯了。”目前倪曉軍有50畝大棚楊梅,在蘭溪排到第二位,“今年差不多已經賣完,大概四五萬斤,賺了200來萬。”
村裡其他種植戶,情況也差不多。“我們合作社有5位成員,年收入30萬元以上。有了大棚楊梅,前余村村民人均年收入也能達到4萬元,家裡都蓋了新房。”倪曉軍說,村裡200人種楊梅,產值可以超過其他地方800人種露天楊梅。
推動蘭溪楊梅走出去
這幾天,在蘭溪馬澗鎮下杜村的國際楊梅研究中心,不少村裡的阿姨正在忙着分揀楊梅,一顆顆紫黑色的果實,大小均勻,放入包裝盒,一旁的順豐快遞小哥,不停撕拉着膠帶,打包、貼封……這些楊梅,會被寄往全國各地。“這幾天還算好的,因為楊梅差不多下市了,包裹不算多,前幾天才叫忙,從早忙到晚。”快遞小哥說,這些快件主要以江浙滬為主,“遠的廣東也有,之前新疆都要寄去。”
光倪曉軍一家,一年快遞就要達1000多件。倪曉軍的微信好友有2000多個,不算多,但大多數每年都要向他購買楊梅,不少都是多年老客戶。
“農產品好不愁賣。”走進幾個大棚,裡面的楊梅樹已經光禿禿,不剩一顆果實,但倪曉軍的手機還不停響起,有時是普通話,有時是蘭溪方言,他都只能一一回絕,“明年來吧,今年大棚里沒有了,差的也不好意思賣,砸了蘭溪楊梅的牌子。”
如今,除了楊梅種植戶,倪曉軍還是大棚楊梅種植界的權威,他也希望這套最優方案能讓更多果農受益。
“我種楊梅,肯定比我當年留下做會計要有名氣。”對於自己的大學生身份,倪曉軍常常調侃,但對於未來,他目標明確:要助推蘭溪楊梅走出去。
現在,倪曉軍還會被邀請去上虞、富陽、黃岩、臨安等地給果農指導上課。“做農業,不累是假的,但熱愛這個行業,就會忘記辛苦。蘭溪楊梅就像我的情人,三天不見就會想念,是我的熱愛。”倪曉軍說,當年自己沒有從農村走出去,“希望蘭溪楊梅能代替我,走向更遠的地方。”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朱麗珍/文 劉棟 鄭陽/攝
編輯:吉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