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辭職前48小時：壓垮她的稻草是什麼？誰將是英國六年來第五位首相？

作者丨胡毓堃

編輯丨漆菲

上任僅45天後，英國首相麗茲·特拉斯（Liz Truss）於當地時間10月20日宣布辭職，成為英國歷史上最“短命”的首相——比1827年因病去世的喬治·坎寧的在任時間還要短。

特拉斯的“光速”下馬，讓其傳記作者陷入尷尬境地——書寫她如何走上英國權力巔峰的傳記《出乎意料》原定於今年12月8日上市，出版前或許能添上新的章節。

先於特拉斯辭職的，是她一個半月前任命的財政大臣克沃滕（Kwasi Kwarteng）和內政大臣布雷弗曼（Suella Braverman）——前者因頒布激進減稅計劃而使英國金融市場“大地震”，後者因工作流程中的一個錯誤主動請辭，並在辭職信中稱其為現政府的執政方向感到擔憂。

對於這一戲劇性時刻，英國乃至全世界似乎早有預期。9月下旬，特拉斯公布的經濟振興政策造成金融市場巨大動蕩，使得英鎊大跌、英國國債遭到拋售。加上在一系列政策上的“出爾反爾”，讓保守黨和公眾對她的信任消耗殆盡。

特拉斯原本備受期待，她是英國歷史上第三位女首相，前兩位分別是有着“鐵娘子”之稱的瑪格麗特·撒切爾和經歷了脫歐亂局的特蕾莎·梅；也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任命的最後一任首相。在她辭職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10月20日，特拉斯在英國首相府唐寧街10號發表演說，宣布辭任首相。

從自詡“鬥士”到宣布辭職的48小時

“我是一名鬥士，不是輕言放棄的人！”10月19日，伴隨“辭職”的聲音響徹英國西敏宮下議院廳，特拉斯用堅定的語調如此回應。

這一天公布的官方數據顯示，英國今年9月的通脹率上升至10.1%，回到了今年7月首次觸及的40年高位。正因此，反對黨工黨領袖斯塔默發出了一系列排比式質問：“45%的減稅沒有了，企業減稅沒有了，20%的減稅沒有了，兩年能源價格凍結沒有了，免稅購物沒有了，經濟信譽沒有了，她（特拉斯）所謂最好的朋友、前財政大臣也走了。一切都沒有了，那麼為什麼她還在這裡？”

志在成為“新鐵娘子”的特拉斯未曾想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如此“鐵骨錚錚”。推行50年來最激進的大幅減稅方案引火燒身、旋即改弦更張，餘波未平，誓要戰鬥到底的特拉斯又在同一天引發另一場議會“霸凌”風波。

特拉斯的減稅政策讓英鎊直線下跌（來源：紐約時報）

為了緩解持續嚴峻的能源危機，特拉斯在上任之初便決定恢復水力壓裂技術，取消對頁岩氣開採的限制，引發環保人士和黨內外反對者的質疑，更直接違反了2019年保守黨競選宣言的承諾。

10月19日，面對工黨提出禁止水力壓裂的動議，特拉斯內閣突然宣布這一動議投票是對內閣的“信任投票”，換言之不投票支持特拉斯的黨內議員將被視為不守黨紀、開除黨籍。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多在議會廳報道的英國媒體表示，不少反對特拉斯提議的保守黨議員遭到了“霸凌”和人身的“粗暴對待”，工黨議員克里斯·布萊恩特更是直言目睹了“明顯的霸凌和威脅”，另一位工黨議員安娜·麥克莫林也看到一名保守黨議員被強行帶走，在投票結束後淚流滿面。

保守黨議員查爾斯·沃克認為，這是“一場混亂和恥辱”。他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採訪時說，“我希望坐在內閣會議桌旁是值得的，因為他們（讓特拉斯當選的人）已經給我們的黨派造成了巨大的損害。”

10月5日，特拉斯在保守黨會議上發表演講期間，兩名英國環保人士舉着抗議標語牌。

儘管內閣大臣們矢口否認，特拉斯內閣也挫敗了工黨的動議，但保守黨的正副黨鞭溫蒂·莫頓與克雷格·惠特克即將辭職的傳聞不脛而走（隨後被首相府否認），特拉斯的一位關鍵助手傑森·斯坦也在當日早些時刻被宣布停職，原因是提供了對保守黨內首相批評者充滿敵意的簡報。

這一天的混亂場景，傳遞出的信息量很大：特拉斯把一個普通法案的投票上升至內閣信任投票的高度，無疑是要迫使“全黨救一人”的全力一搏；那些因遭“霸凌”而倍感憤怒的黨內議員，為了保住自己的議員（以及日後罷免首相的）資格，而違心投下對特拉斯的“贊成票”。但現場罕見的混亂場景，已經將特拉斯在黨內四面樹敵的事實公開化。

無巧不成書，同一天第二名內閣大臣離開了特拉斯——內政大臣布雷弗曼因使用私人電子郵件發送官方文件，違反了內閣規定，因此向其遞交辭呈。英國媒體普遍認為這僅僅是她的借口，真正原因是她對特拉斯內閣已經“徹底失望”。布雷弗曼在辭職信中表示：“我們違反了向選民作出的關鍵承諾，我對本屆政府履行諾言的能力感到嚴重關切。”

儘管原因各不相同，但一樣的是，所有黨內動態變化均朝着不利於特拉斯的方向發展。10月19日當天，據說公開要求特拉斯辭職的黨內議員達到六人。到了20日，這一名單呈倍數增長，特拉斯則要忙於在官邸會見一撥又一撥黨內議員，或者說面對他們的當面“逼宮”。

此時此刻，在民調支持率上領先保守黨36個百分點的工黨正不遺餘力地呼籲提前大選，從而“改天換地”、結束保守黨執政12年後的混亂局面。正如三個月前逼宮約翰遜一樣，保守黨議員們愈發感到特拉斯正成為黨內糟糕的“負資產”，是時候必須“犧牲一人救全黨”了。

20日當天，特拉斯約見了保守黨“1922委員會”主席格雷厄姆·布雷迪，試圖與黨內后座議員溝通，做出最後一搏。此時的布雷迪已經收到一些黨內議員針對特拉斯的不信任信件，而“1922委員會”又有權為保守黨領袖的選擇和變更制定規則，這次會見的結果也決定了特拉斯的命運。

懸念很快揭曉：當英國網民正在調侃“特拉斯的首相生涯和生菜的保質期哪個更長”，或者“特拉斯能否在唐寧街過萬聖節”時，她的辭職聲明“雖早必至”，暫時結束了她個人何去何從的疑問，但給多事之秋的英國政壇增添了更多不確定性。

特拉斯成為英國史上最“短命”的首相。

首相府體驗卡45天到期，特拉斯創造了英國首相最短任期紀錄。被伊麗莎白二世任命，向查爾斯三世遞交辭呈，歷史轉折中來去匆匆的特拉斯，留下的卻是值得思考的教訓：

把“新自由主義”推行到比撒切爾夫人更偏激、更為“原教旨主義”，即便從選舉政治的邏輯考慮，是能討好選民還是得罪選民？

在傳統上強調民主的西敏寺議會制度政黨中，如何建構黨首領導力、推行有效治理、解決實際問題，同時能兼顧不同派系人士的聲音，且不至於留下“破壞民主”、“專斷蠻橫”的做派？

以“六年四換領袖”的保守黨為代表，英國的議會制政黨多次證明自己有能力更換不合適的黨首、及時糾錯，但在英國《新政治家》哀嘆保守黨人才池被榨乾的情況下，如何選出合適的領袖，以穩健的領導層領導國家繼續前進？

特拉斯宣布辭職後，英國網友如此戲謔。

約翰遜想“二進宮”，下一任首相會是誰？

就眼前的問題而言，保守黨的當務之急無疑是選出新黨首，英國也需要確定新的首相。特拉斯在她的辭職演講中已經表態下周內保守黨就會選出新的領袖，但寥寥數日誰能成為可靠的首相，成為英國各大媒體最關注的問題。

候選名單上最熱門的，無疑是幾個月前才在黨內選舉中被特拉斯PK掉的強力競爭者。

那時，前財政大臣里希·蘇納克在黨內議員投票中一路領先，但倒在了最後一輪黨員投票中。這位財經專業出身、具備參與地方治理經驗的“種子選手”，似乎是當下英鎊貶值、通脹嚴峻、能源危機、勞資糾紛等問題此起彼伏時，黨內最合適的“答案”。

關於下一任首相的民調數據

此前在黨首競選辯論中，蘇納克曾論述過特拉斯的經濟政策方案是一個災難。事實印證了蘇納克的判斷，但這位“守舊的財政正統派”能否解決特殊時期民生的當務之急，考驗的是英國政壇與社會的耐心。

對他而言，更大的掣肘仍在黨內：因為蘇納克曾在“背後捅了約翰遜一刀”，不少保守黨人至今難以釋懷，而不願支持他。此外英媒指出，蘇納克富庶的家庭與如今英國民眾生活多艱形成了鮮明反差。

蘇納克在8月的保守黨領袖競選中輸給了特拉斯。

另一位與蘇納克不相上下的候選人是如今的下議院領袖彭妮·莫當特。她在今年夏天的表現引人矚目，在黨內選舉中排名第三。她當過國際發展大臣和國防大臣，擁有皇家海軍的出身履歷，或許值得期待。與蘇納克一樣，她屬於保守黨內相對溫和的派別，批評過特拉斯在財政、福利政策上的立場，但也有人質疑在國內治理方面，她未必比得上特拉斯。

當時的“陪跑者”中，圖根達特和巴德諾赫已不在各家媒體的考慮範圍內；藉助接替財政大臣而回歸、一度被視為“最有權力人士”的“中國女婿”傑里米·亨特，也明確表態不參與黨首競選；剛剛辭職的內政大臣布雷弗曼被部分英媒提及。與此同時，其他人選正以更高的能見度躍然紙上，尤其是“二進宮”戲碼的上演可能性在增大。

英國新任財政大臣亨特將在10月31日概述他的財政計劃。

特拉斯辭職後不久，英國《泰晤士報》爆出，被特拉斯頂替的約翰遜有意參加此次保守黨選舉，試圖再入唐寧街10號。目前約翰遜已提前結束家庭休假，他的支持者也在社交網絡上重新活躍起來。

7月初，一波內閣辭職浪潮和眾多議員的逼宮，迫使約翰遜不得不退，但在特拉斯的反襯之下，天空新聞網援引民調發現，63%的保守黨人認為約翰遜是很好的替代人選，32%的黨員把他視為頭號候選人。

現任國防大臣本·華萊士是另一個潛在人選。儘管華萊士不止一次表示他不渴望擔任首相職位，但保守黨內部正在對他施加壓力，並要求他競選該職位。目前來看，在英國積极參与烏克蘭危機等域外安全事務的情況下，華萊士的職責頗為重大。此外，做過北愛爾蘭事務大臣、安全事務國務大臣的華萊士尚未表現出在安全、國防領域之外的政策專長與見解。

既然保守黨新黨首要在一周之內塵埃落定，這意味着如今年夏天那般的多輪拉鋸戰機制已不可行。英國《衛報》提出了三種可能的快速選舉方式，但倉促的進程能否選出經得起檢驗的黨首，只會引發更多疑問。

根據路透社的說法，在特拉斯宣布辭職後，保守黨“1922委員會”主席布雷迪隨即公布了新黨首選舉程序。選舉將於下周舉行，有意參選者必須在當地時間10月24日下午2時前爭取到至少100名保守黨議員的提名。

考慮到英國議會中有357名保守黨議員，這意味着在第一輪投票中，最多只有3名競選人能達到這一要求。屆時如果只有一人獲得足夠提名，該競選人將當選保守黨新黨首，從而成為英國新首相。如果有兩人達到提名門檻，保守黨議員將進行一次象徵性投票，若票數較少的候選人沒有自動退出，全體黨員將會通過線上投票方式選出新領導人。新首相之位最終花落誰家，將在10月28日揭曉。

跳出執政黨，似乎存在另一種可能性：如果保守黨的領導層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提前大選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在特拉斯宣布辭職後，“大選（General election）”主題標籤立即佔據英國社交媒體網站互動首位。英國工黨以及領導蘇格蘭政府的蘇格蘭民族黨呼籲提前舉行選舉。

特拉斯的傳記《出乎意料》原定於今年12月8日上市

當然，“全靠同行襯托”的工黨能否改善現狀，尚且不到考慮的時候。英國《新政治家》在今年7月提出的問題恐怕更值得重視：經過12年執政，六年五個首相，保守黨是如何持續榨乾它的人才儲備池的？那些當初飽受批評而被迫下台的前首相們，無論是卡梅倫、特蕾莎·梅還是約翰遜，如今看起來都比檯面上的人可愛得多。

上一位因大選成為首相、又因大選而下台的保守黨黨首，能追溯到1974年的希思。此後的六位保守黨首相，撒切爾夫人和卡梅倫均靠大選上台，卻在新一輪大選前下台。梅傑、特蕾莎·梅、約翰遜、特拉斯這四位，全是靠着黨內投票成為首相，後三位又因為黨內鬥爭而黯然離開。

一個持續內耗而“劣幣逐良”的政黨，這一次又要靠內耗而換人。下一位唐寧街主人，運氣會比特拉斯更好嗎？

（作者系中國翻譯協會會員、國際政治專欄作家。程靖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