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贏得韓國“史上最難預測大選”，“青瓦台魔咒”進入議題

3月10日，在韓國首爾，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尹錫悅（前）在總統選舉中獲勝後揮手致意。 （新華社/紐西斯通訊社/圖）

當地時間2022年3月9日早6時，韓國第20屆總統大選正式開始投票。

韓聯社報道，在已點算的98%的選票中，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候選人尹錫悅以48.59%得票率當選韓國第20屆總統，他的競選對手，執政黨總統候選人李在明得票率47.79%。兩人得票率差距僅為0.8個百分點，大約26萬票。

第20屆總統大選被稱作韓國民主化以來“好感度最低”“最難預測”的一次大選。由於多名候選人“醜聞纏身”、在野黨“火線聯合”以及搖擺選民頻繁改選等因素，“李尹二人”支持率不相上下。

“在國際局勢動蕩與韓國經濟壓力下，這場韓國政壇進步與保守的博弈，或將改變未來五年的東北亞格局。”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副教授王簫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都市圈成“最終衝刺區”

2022年3月8日22點，李在明離開首爾弘益大學廣場，結束了為期22天的競選活動。

57歲的李在明出身平民階層，他當過工人、人權律師，2004年從政後，李在明歷任城南市長、京畿道知事。

2020年韓國新天地教會暴發新冠疫情，李在明曾派出四十餘名公務員查抄新天地總部，獲得關鍵教徒名單。此舉讓他在韓國公眾心中留下了謙和公允、善治經濟的良好形象。

在韓國總統大選最後一個拉票日里，坐擁2200萬選票的大都市圈成為朝野兩黨的最後拉票地區。3月8日下午，李在明前往首爾周邊的坡州市、仁川市和光明市等城市做最後的巡迴演講。

當晚7點，首爾市光華門附近的清溪廣場亮起燭光，進步陣營支持者揮舞着藍色和黃色的氣球。

李在明站在五年前策動朴槿惠下台的“燭光革命”廣場，做出了以“團結國民”為口號的最後演講。前一日，頭部遇襲的共同民主黨黨首宋英吉帶傷參加了集會。

3月8日當天，尹錫悅從韓國南部濟州道啟程，途經釜山市、大邱等保守派傳統票倉。

61歲的尹錫悅則是一名政治素人，但他曾參與調查朴槿惠“親信干政門”、李明博貪腐案等，因此也贏得了“正義檢察官”的好口碑。

尹錫悅迎合了韓國輿論對利益團體和“社會不公”的憤怒，他在競選中自稱是“民眾召喚而來的總統”，他高呼“恢復公正和常識”“建立不再憤怒的國家”等競選口號。

過去一周，在野黨國民力量黨的競選活動集中在首爾和京畿道。3月8日下午，國民之力黨前總統候選人安哲秀在釜山與尹錫悅共同拉票。

當晚8時許，首爾市政廣場匯成了紅色的海洋，韓國議員洪准杓、前議員劉承旼、國民力量黨黨首李俊錫等人陪同的最後誓師活動舉行。尹錫悅一直在年輕人聚集的地鐵站拜票至3月9日凌晨。

“選前一周是最黑暗的一周，這是韓國大選的迷霧期。”韓日研究所所長洪亨植說。

為了保證選舉的公平性，《韓國選舉法》規定自3月3日0時至3月9日19時30分，不允許其國內的19家民調機構公布新民調結果。

在“民調禁止期”之前，多名候選人的支持率就難分高下。據韓國民調機構Realmeter選前3月2日發布的最後數據顯示，李在明支持率為43.1%，尹錫悅則是46.3%。

在迷霧中的選前一周里，韓國大選迎來了空前熱情的“事先投票”。據韓國全國選舉委員會統計，在3月4日至5日的“事先投票”中，投票率高達37%，同比增加了十多個百分點。

不少韓國政壇人物也參與了“事先投票”。3月5日上午，韓國前總統朴槿惠身着藍衣在三星首爾醫院附近參與投票，引發韓國政界的猜想。尹錫悅的夫人金建熙則戴着紅圍巾，在首爾市瑞草洞住宅附近獨自投票。

朝野兩黨對超高的“事先投票率”有着不同的理解。國民力量黨認為這意味着“韓國民眾渴望政權交替”，而共同民主黨則評論稱“這是兩黨支持層的集結”。

隨着韓國單日新冠確診病例超20萬例的壓力，韓國中央選舉委員會也出現了“管理混亂”的跡象，多地投票站存在排隊時間過長、確診選民票箱不足等問題，有些投票站甚至使用塑料籃子、垃圾袋充當投票箱。

2022年2月15日，尹錫悅(中)在韓國首爾參加競選活動。 （新華社/圖）

在野黨“火速合縱”

在距離韓國大選不到一周之際，兩大在野黨總統候選人決定“在野聯合”。3月3日，尹錫悅和安哲秀以建設“更好的韓國”為口號，宣布兩黨候選人“單一化”。安哲秀決定退選，轉推尹錫悅。

“在野聯合”是彼時執政黨共同民主黨最擔心的事。共同民主黨內相關人士在接受韓國《中央日報》採訪時擔憂地稱，這是執政黨在選舉中遇到的“最壞情況”。

歷史上，韓國前總統金大中曾在1997年的第15屆韓國總統選舉中，聯合自由民主聯合總裁金鐘泌。那一年，金大中最終勝選。

選情膠着之際，在野黨的“火速合縱”之舉無疑刺激了選票走向。韓聯社認為，“尹安聯合”會深度影響韓國大選的最終格局。

安哲秀的職業生涯橫跨醫學界、計算機界和政界。近年來，安哲秀三度參加韓國總統或市長競選，均在選舉中後期退出，被韓國民眾戲稱為“政治候鳥”。2022年2月，安哲秀多次向尹錫悅拋出“橄欖枝”，雙方因意見不一致，未能聯合。

“安哲秀精於算計，他是典型的政治投機者。他料到在本次大選中無勝選可能，不如與尹錫悅聯手，尋求自保。”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副教授王簫軻分析。

在韓國全國指標調查（NBS）最後民調數據中，李在明的支持率為40%，尹錫悅為40%，而安哲秀為9%。南方周末記者對比多家韓國民調數據發現，自參選以來，安哲秀的平均支持率大致在7%至8%之間。

《韓民族日報》分析稱，即使安哲秀的支持者中只有一半改為支持尹錫悅，尹錫悅也會遙遙領先於李在明。

由於安哲秀選民群體相對多樣化，選票不一定完全流向尹錫悅，也存在改投李在明或棄權的可能性。

王簫軻認為，安哲秀支持者主要集中在中間偏右的保守派。以二三十歲群體為例，安哲秀的支持者多屬於依靠個人奮鬥躋身中產階層的年輕人，而尹錫悅的支持者更傾向於底層青年。

過去幾個月里，兩位領跑候選人李在明和尹錫悅展開激烈的“污點攻擊”，本次選舉早已變成一場“醜聞大賽”。韓國蓋洛普民調顯示，韓國選民對兩位候選人的非好感度遠高於好感度，非好感度甚至超過好感度的兩倍。

在被稱為“史上好感度最低”的韓國大選中，部分選民支持安哲秀是“無奈之舉”。因此，“尹安聯合”不一定會出現“協同效應（1+1＞2）”。

“一部分支持者深感被安哲秀的政黨背叛，很可能出現‘逆向團結’效應，在大選投票日里改投李在明。”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朝鮮半島問題專家李家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安哲秀的支持者中只有三四成忠誠選民會改投尹錫悅。

2022年2月15日，李在明在韓國首爾參加競選活動。 （新華社/圖）

韓國“保守化”加劇，年輕女性成關鍵選民

在本次選舉中，20歲至30歲年輕選民被視作大選的晴雨表，這一群體最容易在投票時刻改換支持對象。

“韓國年輕選民極其不理性，他們對單一政黨的忠誠度和認同感較低，很容易因醜聞或競選政策改換候選人。”王簫軻說。

韓國蓋普洛2022年1月21日民調顯示，超過36%的二十多歲年輕人更願意視情況改變選票，或者乾脆放棄投票。其中，據《韓國時報》報道，首爾25個區的年輕人對朝野候選人的支持率變動最為明顯。

兩位領跑候選人也並未吸引較多的中青年選民。

2022年3月4日，韓國全國指標調查（NBS）民調結果顯示，從年齡來看，尹錫悅支持率在60歲以上人群中領先。李在明支持率在30歲至59歲人群中更受青睞。據韓媒Ohmynews報道，反倒是安哲秀獲得了20%的年輕選民的支持。

20歲至30歲年輕人是韓國生存壓力最大、對執政黨最為不滿的一批人。由於文在寅政府在房地產、就業政策等方面的失敗，一些韓國年輕人不斷發出“政權交替”的論調。

同時，韓國社會也正在逐步趨於保守化。在2021年11月的韓國民調中，只有22%的韓國選民稱自己為進步派，比2017年下降15個百分點；超過30%的選民認為自己是保守派，比2017年增加了3個百分點。在2021年4月的首爾和釜山市長選舉中，超過七成男性倒向保守陣營。

從選票與地區分布上看，進步派與保守派的傳統票倉依舊穩固。韓國三大廣播公司民調數據顯示，尹錫悅在“保守派心臟”大邱市贏得60%的選民支持，李在明僅贏得19%的支持率。

性別議題也成為各位候選人主要的角逐領域。近年來，韓國社會女權運動興起，文在寅為代表的進步派政府推出了“國會性別配額”“提高女性薪酬”等對策。

參選不久，尹錫悅便宣布要為年輕男性群體“發聲”。他邀請國民力量黨年僅36歲的李俊錫加入競選團隊。李俊錫在性別議題上極力維護男性，身後有一批忠實的年輕男性支持者。2022年1月，尹錫悅甚至對外宣稱當選後將廢除韓國政府中的“性別平等和家庭部”。

李在明競選過程中沿襲了文在寅政府的“女性友好”政策，建立女性創空間等舉措吸引女性選民。

20歲至49歲的女性選民對“李尹二人”並無明顯偏好。而支持安哲秀的年輕女性選票約94萬，遠超“李尹二人”。

大選投票日里，原本支持安哲秀的年輕女性將成為關鍵選民。時代精神研究所所長嚴景英認為，“她們的選票是否流向李在明成為最後的變量。”

經濟政策“口號化”，安保分歧凸顯

經濟民生、社會正義、外交安保等均是本次韓國選民的熱議話題。其中，候選人的樓市調控政策最受關注。

普通選民期待政治革新，希望新政府能解決高房價。據韓國蓋洛普2021年7月民調顯示，78%的受訪者對文在寅房地產政策持負面看法，相比四年前增加了四倍。

2022年3月7日，李在明在首爾首都圈舉行競選活動時，再次為文在寅政府的房地產政策道歉。他重申自己將“在全國供應311萬套、在首爾供應107萬套公寓”的承諾。

尹錫悅也承諾擴大住房供給，並建議減少二手房轉讓稅、住房持有稅等緩解房地產稅費負擔。

在其他經濟政策上，李在明倡導社會福利，如每月50萬韓元的“全民基本收入”、推行四天工作日、擴大中產階層比例等。2022年1月初，李在明向國會提出“新經濟願景”時，野心勃勃地承諾“如果我當選，將讓韓國成為世界五大經濟體之一”。

而尹錫悅則看重“先增長後分配”，以振興民營企業、支持青年創業為政策重點。

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副教授王簫軻認為，“李在明的經濟承諾過於‘喊口號’，難以落地；而尹錫悅仍是韓國保守派的常規經濟政策，乏善可陳。”

兩黨候選人在外交安保政策上的分歧最大。2022年2月，李在明與尹錫悅先後在美國《外交事務》上撰文，各自表達競選立場。

57歲的李在明延續文在寅政府的“務實外交”，他鼓勵對朝鮮積極接觸，以經濟合作促進“半島無核化”，並就歷史問題要求日本道歉和補償。

2022年3月3日，李在明在韓國大選電視辯論中說，他將保留文在寅政府的“三不政策”，即不追加部署薩德系統、不推進韓美日軍事同盟、不加入美國反導彈防禦系統。

而尹錫悅則批評“三不政策”過於軟弱，它犧牲了韓國的安保利益。2022年2月8日，尹錫悅在《外交事務》刊文稱，“文在寅政府忽視了朝鮮四年來的挑釁，這不僅扭轉了韓朝關係，而且削弱了韓國國家安全。”

對此，尹錫悅則主張“有尊嚴的外交和強大的國家安全”。在朝鮮半島問題上，他希望朝鮮先承諾“無核”，韓國再談合作；在戰略上優先美韓同盟；鼓勵追加部署薩德系統。

《韓民族日報》稱，尹錫悅提出追加部署薩德系統時，從未考慮該系統的實際效果及其戰略因素，僅是為了吸引保守派選票。

李在明尚可在大國間斡旋，維持‘平衡外交’、調和半島摩擦；尹錫悅的強硬態度極可能讓韓朝關係退回五年前。”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朝鮮半島問題專家李家成說。

“青瓦台魔咒”進入大選議題

文在寅是韓國第19任總統，他能否安全離開青瓦台也是外界關切的問題之一。

多名韓國總統都沒有逃出“青瓦台魔咒”，總統也因此被戲稱“史上最危險職業”。過去十餘任韓國總統難以“全身而退”，不少人最終落得“入獄”“自殺”等結局。

文在寅曾以高人氣總統上台，執政後期尚未經歷“跛腳鴨時期”。韓國蓋洛普2021年民調數據顯示，文在寅就職總統第五年第二季度的執政支持率為38%，創同期歷屆總統民望最高水平。

眼下“政權更替”，文在寅極可能面臨“政治報復”。2022年2月11日，在野黨總統候選人尹錫悅在電視辯論釋放狠話，“如果當選總統，將對文在寅政府進行積弊清算調查。”

此前，文在寅出於避嫌心態，一直不過多參與總統大選。但就在尹錫悅公開揚言“清算”的第二天，文在寅通過青瓦台國民溝通秘書朴洙賢表達其憤怒的立場，要求尹錫悅道歉。

“總統候選人尹錫悅是共同民主黨政府最黑暗的遺產。”執政黨共同民主黨黨首宋永吉也隨之譴責。

一時間，朝野兩黨劍拔弩張，形成了“總統對戰在野黨總統候選人”格局。

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朝鮮半島問題專家李家成預測，尹錫悅上台，韓國政壇將會出現大幅調整，“在蔚山市市長選舉、首爾公職人員炒地皮等醜聞上，文在寅或難逃前檢察長尹錫悅的調查。”

當本次大選進入白熱化階段時，文在寅也主動向保守派釋放出政治和解的信號。2021年的平安夜，文在寅在新年來臨前“特赦前總統朴槿惠”。臨近大選的2022年3月2日，朴槿惠胞妹、保守派新韓半島黨總統候選人朴槿姈公開退選，轉而支持執政黨總統候選人李在明。

“可以看出，保守黨內的中間派不太贊同政治清算。”王簫軻認為，若尹錫悅執意“報復”，他的個人支持率會遭到影響，同時會引發進步陣營強烈反彈，進一步撕裂韓國政壇。

南方周末記者 顧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