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王再次站在舞台中心,但這個帝國卻不再屬於他。
73歲的喬治·盧卡斯就是那位國王。4月13日中午,他在台上出現時,三千粉絲起立歡呼“盧卡斯盧卡斯盧卡斯”,足足持續一分鐘。
這是美國奧蘭多星球大戰40周年慶典開幕現場。從4月13日到16日,5萬多名影迷從全球趕到這裡慶祝。
世界上有很多偉大的電影,但極少能像星戰一樣,幾十年後仍擁有巨大影響力。它為現代電影工業塑造了模板,自己也成為全球最大的IP。40年里,它的影響還擴散到電影之外,曾成為超級大國軍事競賽的一部分,為科學界做出一點微小的貢獻,在政界引發風潮。
人們都愛這個星戰帝國。盧卡斯是這個星戰帝國的創立者。自1977年第一部《星球大戰》上映,他共創造了六部星戰系列電影,以銀河係為背景,通過一個類似於納粹組織的黑暗帝國與各共和國及反抗軍之間的戰爭,構建了一個龐大的星戰宇宙。最重要的正面角色是天行者盧克、“海盜船長”韓·索羅以及莉婭公主,反派則是盧克的父親,西斯武士達斯·維德。
星球大戰中文網負責人“南方戰士”認為,星戰不只是幾部電影,而是“人類想象力的邊界,是一個宇宙,是人類構建的另一個世界”。而盧卡斯影業總裁凱瑟琳·肯尼迪(Kathleen Kennedy)則說:“星戰是一種宗教,是一個家庭,是我們無處不在的價值觀。”也有分析家說,星戰是盧卡斯創造的一個現代神話。
但5年前,他已經將這個世界,將這個宇宙拱手讓給迪斯尼。他的電影,曾經代表了未來,4月13日的歡呼,卻是為了他的過去。國王逐漸老去,時代已經改變,變到令盧卡斯寫的星戰故事續集遭到迪斯尼否定,變到粉絲們從電影院里出來,更多會低頭凝視幾寸大的手機。而這個與深邃太空密切相連的星戰世界,進入一種由盧卡斯設定的、星球大戰式的輪迴。
“原力”覺醒

2015年12月6日,奧巴馬又給盧卡斯頒了一個“2015年肯尼迪中心榮譽獎”。(IC圖)
不到一米七的盧卡斯拘謹地朝粉絲們揮手,然後坐下,拘謹地摳手。“我現在好像不該說這個,但星戰確實是拍給12歲小孩看的。”這是盧卡斯的開場白,他還留着拍第一部星戰時的髮型和絡腮鬍,只是鬚髮皆白,“這電影一拍就是40年。”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確實是盧卡斯的理想觀眾。第一部《新希望》上映時,他剛16歲。等到第七部《原力覺醒》上映,他已經做了七年總統,也與盧卡斯熟識很久了。
奧巴馬剛剛上任時,盧卡斯就參加了他的就職音樂會。2013年,奧巴馬更是決定授予這位電影巨頭美國國家藝術獎章。白宮在給盧卡斯的頒獎詞中寫道:“喬治·盧卡斯把無限的想象力和最先鋒的科技融合進了電影藝術。喬治·盧卡斯把我們帶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並且創造了電影史上最有價值、最受觀眾喜愛的作品。”
雖然里根、小布什等美國總統都是星戰的影迷,但奧巴馬應該是最狂熱的粉絲。2015年12月18日,奧巴馬召開白宮記者會時,心裡仍然惦記着當天上映的《原力覺醒》。在回答了幾個問題後,他匆匆離開,“顯而易見,今天白宮最重要的事情,被星戰專場所取代”,奧巴馬說,白宮將為因伊拉克戰爭而死亡的美軍官兵家屬和孩子放映這部影片。
有趣的是,當時的美國總統參選人特朗普在推特上拿此事攻擊奧巴馬。“我們的總統正忙着另一場戰爭,”在發了一張只有這句話的照片後,特朗普又補了另一句話,“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總統。”
這顯然並沒有影響奧巴馬對星戰的沉迷。2016年5月4日的“星球大戰日”,他和妻子米歇爾還特意把戴白頭盔的暴風兵以及星戰中的機器人R2-D2請到白宮,與之共舞。他的國務卿希拉里在2017年競選總統時,也在演講時說了星戰著名台詞“願原力與你們同在”。
伴隨着國王老去,小孩子也會長大。就像星戰故事裡講的一樣,老去的絕地武士,喚醒了年輕一代身上的原力,再把這個世界交由他們改變。
像奧巴馬一樣的粉絲在美國數不勝數。1977年,還是初中生的珍妮·卡維洛斯從影院走出來,“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從來沒見到這樣一個離奇、逼真、令人驚嘆不已的宇宙。”因為星戰,她學了天體物理學,進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研究星球,“我首先是個《星球大戰》粉絲,其次才是個科學家。”她甚至寫了本科普書,解釋星戰中的科學原理。
也是在這一年,23歲的詹姆斯·卡梅隆在黑暗的影院坐了兩小時後,決定辭掉卡車司機的工作。這部電影讓他“驚喜得尿褲子”,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天哪!誰做的?我也要拍這樣的電影。”7年後,他拍出了描述機器人統治世界的《終結者》,後來,又拍出了同樣開電影工業風氣之先的《阿凡達》。
彼得·傑克遜當時比他要小一些,才15歲。“那是外星,可一樣髒兮兮,像我們平凡的人生”,他回憶道,這部電影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這個年輕人拍攝了另一部西方神話電影系列《指環王》。
星戰是雷恩·約翰遜(Rain Johnson)看的第一部電影,“那時要看片只能租錄像帶”,在他的記憶里,“《星球大戰》從來找不到,總被租光了”。現在他也反過來開始影響星戰系列,由他導演的《星球大戰8:最後的絕地武士》在今年年底上映。
毫無疑問,星戰是一系列改變了世界的電影。但40年後,盧卡斯坐在幾代粉絲面前,回憶起最初的時刻,也不得不承認,這部電影當時差一點被世界遺棄。
幽靈的威脅

引擎轟鳴聲里,一輛改裝的老爺車在加州的公路上狂飆。開車的是年輕時代的喬治·盧卡斯,兩旁的景色飛速後退,他身體里的腎上腺素急劇飆升。像許多美國青少年一樣,愛看西部英雄故事的盧卡斯瘋狂地愛着賽車,喜歡從中尋找英雄氣概和刺激感。只是這一次出了點狀況,在一個拐彎處,後面一輛車別了他一下。
1944年出生的盧卡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電視兒童”,他的童年泡在太空影視和西部英雄片里,喜歡埃洛爾·弗林演的俠盜羅賓漢和海盜船長,還追着看關於美國中校巴克·羅傑斯在太空的冒險故事。
不過那時候,這些故事也開始蒙上美蘇爭霸的冷戰陰影。《25世紀的巴克·羅傑斯》漫畫連載多年,地球人拉幫結派,分別入駐金星、火星和月球。還有《太空登月記》,美軍獲悉蘇聯將要登月,迅速訓練出一批宇航員,在月球上呆了整整一年。而《地球停轉之日》中,外星人來到地球,阻止人類製造原子武器,地球人不聽勸,還把外星人抓走關起來。盧卡斯很喜歡這部片子,其中的外星語“klaatu barada nikto”後來被他拿來做了星戰中三個人名。
盧卡斯沒能躲過那輛車,自己的車子翻了出去,他也從車中飛出。加州公路上的這場車禍,差點要了盧卡斯的命,送到醫院時幾乎沒了呼吸和心跳。他在床上躺了好久,也得以整理車禍前自己的人生。他決定收心上大學學電影。而與死亡擦肩讓他感到一種神奇力量的存在,在《星球大戰》里,他給這種力量取名“原力”(Force)。
那時候的美國,也遇到了重大的挫折。1962年,古巴危機爆發,整個美國陷入核戰爭的恐懼中。在越南戰場上,美國也是不斷遇挫,政府把大批美國年輕人送到東方,又把他們殘缺的身體甚至是屍體接回。到了1970年,美國野心勃勃地開始了第三次登月計劃,結果因“阿波羅13號”氧氣罐爆炸事故而失敗。
不止美國,整個世界似乎都傷痕纍纍,中東地區軍事衝突不斷,石油危機讓整個歐洲滿街晃着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漢。
“我們成長於60年代,抗議過越戰,我們想接管這個世界。”盧卡斯說。車禍之後,他進入南加州大學學電影,聽甲殼蟲樂隊和鮑勃·迪倫,崇拜意大利電影大師費里尼,看法國新浪潮電影。
“70年代某個時期,我冒出一個想法,想做一部動作電影:關於世界是什麼。”在星戰40周年慶典開幕式上,盧卡斯談到星戰冒頭的時刻。“外面的世界並不可愛,你需要注意的是,要站在光明面,遠離黑暗面。我想告訴孩子,關於友誼、誠實、信任和做對的事,這就是這部電影想要做的。”那時候,他剛從大學畢業,拍了一部失敗的《THX1138》和成功的《美國風情畫》。
1974年,盧卡斯開始為第三部電影——一部“動作片”寫劇本,背景設置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銀河系中”。他寫了一年,才寫出13頁的故事大綱,裡面只有原力和絕地武士的籠統介紹。除了斯皮爾伯格,其他電影人都不喜歡這個故事,他們認為在《美國風情畫》後,盧卡斯應該對人性或現實有更高追求才對,像他的朋友科波拉一樣,去拍表現越戰的《現代啟示錄》,而不是搞一個“給孩子看的,沒人會認真對待”的東西。
自然,他也沒有說服投資人。在當時,科幻題材大多出現在電視和漫畫中,是小孩的玩意兒;而盧卡斯的“科幻片”沒有原著,特效在黑紙白字的劇本上顯得蒼白無比,沒人能想象出來那是個什麼東西。
絕望如幽靈纏繞着盧卡斯,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電影生涯也要到頭了:“如果你有兩部不成功的電影,那再也不會有人想知道你是誰了。”
《星球大戰》寫了三年,把盧卡斯搞得很苦。他幾乎得了強迫症,只用同一種2b鉛筆和藍綠格子稿紙,邊寫邊剪頭髮。雖然電影終於得到20世紀福克斯的支持,但質疑聲音更大。參演過《美國風情畫》的哈里森·福特也已經對電影無望,做回了老本行的木匠。“我不會坐在那裡等你來找我。喬治,我要糊口。”盧卡斯找到他談星戰這部電影時,福特如是說。看了他的劇本後,福特甚至不好意思念台詞:“你可以把這些狗屎寫在紙上,但我沒法把它念出來!”
其他人也不知道盧卡斯想拍什麼電影。“我被羞辱了。”一次採訪時,凱莉·費雪(Carrie Fisher)抱怨道,“盧卡斯給我莉婭公主的角色,再讓我減肥10磅。”她被送往一個節食農場。當她把《星球大戰》故事告訴農場的人,沒人理解,“你們要拍星球汽車?還是汽車星球?”
拍攝進展並不如意,盧卡斯“所有時間花在沖別人大喊大叫上”。出演“歐比旺”的老演員亞力克·吉尼斯(Alex Guinness)管這部片子叫“童話似的垃圾”,他演過《桂河大橋》,曾獲奧斯卡提名。盧卡斯還聽一名道具工人說過類似的話:“咱們拍的是什麼垃圾?”
更糟糕的是,作為一部科幻電影,盧卡斯卻沒找到合適的公司做出滿意的特效。於是,他在機場附近租了個破倉庫,成立了“工業光魔”,自己想辦法在一個只有四面牆的“車庫”,“花1.98美元”搗鼓出銀河系和宇宙飛船。
連盧卡斯都不能對自己信服,當主角三人被困在大反派的軍事基地“死星”時,一隊白頭盔的暴風兵對他們掃射,而他們毫髮無傷地逃出來了,“誰會信這個?”他絕望地說。
據盧卡斯的朋友回憶,當時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受不了了”。每天早上,他的朋友都要花點時間勸他不要自殺,趕緊上工。
新希望

1977年5月25日,《星球大戰》在全美劇院公映。盧卡斯十分不安,用星戰台詞說,他“對此有壞預感”。
此前,他拿着成片給20世紀福克斯高管試映,結束後,一片尷尬的沉默。盧卡斯當時的妻子瑪西亞覺得一切糟透了,“你的(電影)只是給孩子看的。沒人會認真對待它。”雖然憑着《大白鯊》在商業上獲得成功的斯皮爾伯格覺得電影“太棒了,那特效跟真的一樣。能掙1億元!”但到全國推廣時,只有37家影院願意放,福克斯不得不耍了手腕,規定不放星戰,該影院將失去熱門片《午夜情挑》的放映權。
《星球大戰》前,好萊塢從沒有這樣靠技術取勝的“兒童故事”先例,所謂大片或者追求“史詩級”或者追求思想“深刻”。而盧卡斯拍的故事,非但不深刻,反而很套路:
星戰世界基於一種神秘“原力”,掌握原力的武士擁有一件武器,像一把手電,打鬥時發射激光形成“光劍”。象徵正義的“絕地武士”用原力維持銀河系秩序,而被慾望控制的“西斯武士”則渴望用原力統治世界。
雖然披着科幻的皮,但它更像是美國傳統的西部電影。身世不明的平凡少年盧克,在長者歐比旺的指點下,結識了反抗軍領袖莉婭公主,以及“海盜船長”韓·索羅。只不過他們不騎馬開車,而是駕駛飛船;拯救的不是地球,而是銀河系。
“這種套路叫‘千面英雄’。”“南方戰士”向本刊解釋道,這個說法是美國神話研究學者坎貝爾的結論:從古希臘開始,神話史詩基本遵循該模式。據“南方戰士”分析,當時盧卡斯對電影完全沒底,用了這種不易出錯的模式,要是失敗,就此收手也講全了一個完整故事。
就在電影上映前兩年,蘇聯的聯盟 19號和美國的阿波羅18號完成對接,雙方宇航員進入彼此飛船參與合作性實驗,在一些太空史學家看來,這標誌着美蘇太空競賽的結束,現實世界的太空熱似乎從此開始降溫。
整個環境似乎對盧卡斯和星戰都極為不利。直到40年後,盧卡斯都還記得那天,他開車路過劇院的時刻。從車窗里,他看到前面到處是情緒激動的人群。他搖下車窗問:“這裡怎麼啦?”人群指着劇院門口“星球大戰”的條幅告訴他:“還不快來排隊!”他感到一陣眩暈:“我嚇壞了。我成功了。”
《星球大戰》放映後的一天,年輕“木匠”哈里森·福特去買唱片,“那些人都向我撲來”,還沒反應過來,衣服被撕碎一半。
4個月後,《星球大戰》票房2億元,成為美國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影片,在當年奧斯卡,星戰獲得了10項大獎提名,並最終獲得最佳視效等6項大獎。
“美國歷史短,是個移民國家,沒有本土神話傳說。而星戰是第一個美國神話。”“南方戰士”如此解釋當時觀眾對星戰的熱情。而一名NASA官員則說:“《星球大戰》重新點燃了年輕人對太空的熱情。”
帝國反擊戰

星戰宇宙成員(迪斯尼供圖)
星戰里的太空如此具象,簡直就像生活的一部分。盧克和韓·索羅開着銹跡斑斑的飛船駛入銀河系,就像人們每天開着自家的老爺車。盧卡斯在《星球大戰》里用了300多個特效,將電腦技術引入電影工業。他的設計理念是,“讓未來產生質感”。
星戰之前,所有幻想電影的物體都整潔簇新,而盧卡斯讓星戰里出現了雜草叢生的星球,叮鈴咣啷的飛船,東倒西歪的酒吧,讓未來世界變得像日常生活一樣有代入感。
星戰的成功使美國電影人發現,原來一部成功的電影也可以是令觀眾抱着爆米花桶好好過把癮的冒險故事。“1977年後,科幻慢慢佔據美國電影,牢牢把握住主流。”南方戰士說。
在《美國電影史話》一書中,第一部星戰的上映年份被定為美國當代電影的起點,“因為《星球大戰》更明顯地定下美國當代電影的基調:應用高科技、取悅年輕觀眾、追求巨額票房價值、如果成功就拍續集。”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種情況。盧卡斯前妻瑪西亞曾說:“我已經對美國電影工業感到厭惡了。這種體制下產生的好電影太少。而部分責任就在於《星球大戰》給這個工業體系指出了方向。”在《星球大戰》以前十年,包括盧卡斯在內的年輕電影人追求表達自我和拍出“偉大深刻”的電影,而星戰以後,票房成了衡量電影成功與否的一把標尺。
星戰對電影工業的影響還不止於此。“工業光魔奠定了今天好萊塢特效的基矗”“南方戰士”說,在星戰前,美國還沒有一家專門做特效的公司,它如今是全球第一大特效製作公司,電腦技術僅次於美國軍方。
工業光魔共獲過15次奧斯卡最佳視效獎,《哈利波特》《變形金剛》《加勒比海盜》《阿甘正傳》,幾乎能叫得出名字的大片特效都由工業光魔製作,其視效總監約翰·諾爾(John Knoll)甚至還發明了Photoshop軟件。“南方戰士”說,“在特效技術上,星戰完全重塑了電影行業。”
盧卡斯要的就是改變,儘管可能有副作用。據參與制作星戰25年的設計師江道格回憶,製作前傳時,盧卡斯總是說:“這個已經差不多了,我們來弄點新的,試試能把這個宇宙推到多遠。”
他開始構思盧克身世的前因後果,“當故事框架漸漸成形,他意識到這個電影應該是更宏大故事的一部分。”盧卡斯影業創意主管帕布羅·海德格(Pablo Hidalgo)說,盧卡斯不止要打算造一架飛船,他要造一個宇宙。
盧卡斯三年一部,推出了星戰續集《帝國反擊戰》和《絕地歸來》。續集布滿反轉,讓觀影如同坐過山車。在《帝國反擊戰》中,邪惡大反派達斯·維德在決鬥中告訴盧克“我是你父親”,而觀眾一直認為他是盧克的殺父兇手。電影中,盧克痛苦大叫“不!”整個影院一起跟着叫“不!”有人把可樂灑褲子上,有人捏炸了爆米花桶。
線索越來越複雜,星戰的宇宙向觀眾呈現出來的背景也越來越宏大。盧卡斯又構思了三部關於盧克父親“達斯·維德”的成長故事,講述他如何從一個“上天選中”的奴隸小孩,成為肩負拯救宇宙重任的絕地武士,最後因“愛”墜入黑暗。
在很多星戰迷看來,這三部是星戰系列裡最好的。盧卡斯終於擺脫了70年代的忐忑、糾結與不安,他成功擊退了舊世界的質疑,現在開始像一個國王一樣,以頭頂的星空為背景,架構自己的想象帝國。
西斯的復仇

《星球大戰6:絕地歸來》劇照
“達斯·維德”走向黑暗的計劃被耽擱了。黑暗率先把盧卡斯困住。
《絕地歸來》上映前,盧卡斯的婚姻已經發生了問題,到電影公映前一周,兩個人終於宣布離婚。據媒體報道,為了按照法律要求分割財產,同時又保住自己的影視帝國,盧卡斯不得不賣掉當時不那麼重要的部分,其中就包括利用電腦技術研發電影圖像技術的部分。這個部門賣給了喬布斯,後來成了在動畫領域引領風潮的皮克斯。
拍完了星戰三部曲,經歷了離婚風波,盧卡斯不但面臨著資金窘境,公司運轉也陷入低潮。早已在計劃中的新三部曲,直到1993年,才被提上拍攝日程。按照時間線,這三部被定為“前傳”,而七八十年代拍攝的星戰則被重新標記為星戰四五六部。
在前傳里,星球大戰呈現出另一番樣貌,“一下子把星戰從單純的太空冒險擴展成太空歌劇,出現了史詩的感覺。”“南方戰士”說。在特效輔助下,宮殿宏偉,服裝華美,還豐富了政治陰謀、議會、其他星球的設定。而在正傳里僅作為點綴的愛情戲,在前傳里成為推動故事發展的主要線索。
然而,美國觀眾並不買賬。“其實前傳里的愛情很雞肋,拍得什麼亂七八糟的。”南方戰士評價道,“美國觀眾並不感冒,甚至還抵制前傳,只承認七八十年代的正傳。”這點在慶典現場得到了驗證,粉絲扮演和談論的正傳人物遠多於前傳。
“我們對於宇宙的,就是對宇宙中各個文明之間的關係,基本上反映了各個時代人們對真實人類歷史以及可能性的理解。”科幻作家夏笳接受本刊採訪時說。
星戰的成功激發了人們向太空,向未來尋找可能性的熱情,《終結者》《侏羅紀公園》《黑客帝國》等大片相繼上映,為公眾呈現了更多可能性。《異形》展現了人類對外太空的恐懼,宇宙生物入侵宇航員身體,在人類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在飛船里製造了一系列災難。《阿凡達》用地球人進入宇宙開礦的故事,表現了原生文明和現代工業的衝突。劉慈欣的《三體》則表現了“宇宙文明最糟最黑暗的狀態”,它是個弱肉強食的“黑暗森林”,文明一旦暴露在外,則可能受到其他文明的毀滅性攻擊。
星戰帝國從科幻世界裡最重要的力量,變成了可能性之一種。僅僅是不錯的故事和炫目的特效已經不能讓觀眾感到新鮮,人們希望向無限而神秘的宇宙中探索深邃的人性。“我們知道人本身,我們依然把很多事情做得非常糟糕,”夏笳說,“所以我們今天會更願意相信像黑暗森林這樣的(主題),我們會認為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這對盧卡斯是巨大的打擊。“沒有聯網之前都還好,但自從有了互聯網,批評越發惡毒,甚至是人身攻擊。”盧卡斯說。據《彭博商業周刊》報道,當時盧卡斯情緒非常低落,不再相信任何人,而且懷疑自己已經無力創新,“我是何苦如此呢?”而《天行者:喬治·盧卡斯的生平與電影》的作者德爾·波洛克(DalePollock)則認為:“我想他一定是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星球大戰》囚禁了,而且這種感受年復一年地愈發強烈。”

2005年,星戰前傳第三部《西斯的復仇》上映後,盧卡斯已經61歲了。雖然他腦子裡已經開始在構想新的星戰故事,但他還是開始考慮退休的問題。他謹慎地為這個星戰帝國尋找接手者。2006年,喬布斯把皮克斯賣給了迪斯尼。盧卡斯知道了這件事,認真研究了收購後迪斯尼是如何調整皮克斯業務的。他覺得,這個老牌的童話帝國似乎能夠給予收購公司足夠的獨立性,也能夠保證公司的特點。
2012年,執掌了星戰帝國三十多年的盧卡斯王,以40.5億美元的價格,把公司賣給了迪斯尼。一起被賣掉的還有他為新星戰三部曲勾劃的劇本大綱,據《彭博商業周刊》報道,迪斯尼管理層看到大綱後非常興奮,認為新三部曲“潛力巨大”。
盧卡斯說,“我相信迪斯尼能照顧好星戰系列。”而接手盧卡斯影業的迪斯尼當即推出了拍攝星戰下個三部曲計劃,並且宣布,只有盧卡斯參與制作的6部星戰電影和動畫《克隆人戰爭》屬於星戰“正史”,星戰迷們共同創造的世界屬於“傳說”。
絕地歸來

《星球大戰7:原力覺醒》劇照
星戰不只有六部電影,它還有漫畫、小說和數不清的周邊開發。更重要的是,和其他太空故事不同,六部星戰不止給觀眾提供“有限宇宙”。星戰是一個“正在進行中的歷史,是一個不斷展開、持續呈現的銀河系”。星戰迷、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羅新在一次採訪中說。
“星戰的特點是‘共享宇宙’。”“南方戰士”也持相同的觀點,只要得到盧卡斯影業授權,任何人都可以參與創作商業化的星戰作品,並成為星戰宇宙的組成部分。
“我最喜歡星戰的一點,就是你可以設定它。”創意主管帕布羅·海德格說。他原來是個星戰迷,自發整理星戰宇宙的資料和設定,後來加入盧卡斯影業故事組,負責完善星戰宇宙故事。“星戰不是一個主角固定的科幻故事,你把手指放在星戰時間線任一點,就能找到一個有趣的故事。”
從1977年至今,在《星球大戰》總設定下,盧卡斯和星戰粉絲共做出了3部電視、5部動畫片、6部劇場版電影,150多種電子遊戲、300多部漫畫和400多部小說,將原本時間跨度36年的星戰電影衍生成25931年的宇宙文明史詩。
“這種創作方式,我認為是一種新的開創。”“南方戰士”說,“在星戰世界裡,大到一顆恆星,它的演變史、地質結構、環境;小到一個茶杯,一支鋼筆,哪個公司製造的、用什麼材料,全都有詳細的設定,這就是星球大戰獨有的美麗。在我看來,星戰更像是一個世界以外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演變,和盧卡斯沒有關係了。雖然接受了他創作的新劇本大綱,但新電影真正開始操作時,迪斯尼卻完全否定了盧卡斯的想法。“好吧,我有自己的選擇,他們也可以按照他們的選擇來拍這部電影。”盧卡斯當時只能以此來安慰自己。
被收購的盧卡斯影業成立了12人故事組,來設定星戰宇宙的未來走向。“現在星戰系列的創作者已經換到看着星戰長大的那一代。接下來,可以說是由粉絲在繼續講星戰的故事。”盧卡斯影業創意主管海德格說。
第七部《原力覺醒》上映了。看完電影后,盧卡斯終於忍不住在電視上抱怨起來。他覺得迪斯尼想拍一部“復古的電影”,而他則希望新星戰能變得與之前完全不同,“我把他們(星戰)賣給了那些逼良為娼的人 (white slavers)”。
影迷們倒是非常喜歡新的續集。除了奧巴馬不遺餘力地為其宣傳外,只用了十幾天,電影票房最終突破20.68億美元。
“我覺得盧卡斯就是抱怨兩句”,“南方戰士”說,作為一個資深星戰粉,他覺得這部電影拍得不錯,而外傳《俠盜一號》“又是一個新的創新,這個創新是以前盧卡斯從來沒有走過的,像盧卡斯從來沒有拍過《俠盜一號》這樣一部軍事色彩濃厚的悲劇,最後主角全部死掉了。整部電影讓你感覺既是星戰又不是星戰”。
而在第七部《原力覺醒》中,建立起一個新的三人組合,正傳三部曲里的熟面孔依次登場。當新主角蕾伊帶走跟了韓·索羅整整三部的飛船“千年隼號”和助手楚巴卡時,這簡直像一個交接儀式。盧卡斯由原點構想出來的宇宙,成為過去。這和電影里絕地武士傳承一樣,絕地武士歐比旺將安納金打造成絕地武士,又被黑化的他殺死。而安納金的兒子,天行者盧克,則接過了絕地武士的光劍。韓·索羅成了星戰世界裡的傳奇英雄,他的兒子卻受到原力黑暗面的誘惑,成為安納金之後的黑武士。
一切都是一個明暗交替的輪迴。星戰迷似乎並不太在乎由誰來接着講這個宇宙的故事,他們在乎的是,讓故事繼續,以及成為傳說的絕地武士,能夠再次亮起光劍。
“願原力與你同在”

4月13日,美國奧蘭多星球大戰40周年慶典開幕儀式上,盧卡斯再回憶星戰拍攝經歷(迪斯尼供圖)
在奧蘭多舉辦的40周年紀念會,更像是往日告別會。除了紀念會,很多粉絲也湧入了迪斯尼樂園。4月14日,在那裡將舉辦星戰之夜,一場粉絲們的狂歡。
一個扮成莉婭公主的女孩,腦袋兩邊各頂着一個甜甜圈,激動的淚水在臉頰上衝出兩道黑線。許多孩子扮成星戰7女主角的樣子,和那些扮成40年前莉婭公主的孩子抱在一起;扮成新反派凱洛·倫的小孩拿着玩具光劍,和小達斯·維德打來打去。一對父母帶五個孩子,最小的21個月大,全部穿成絕地武士的樣子。人們不斷揮舞着光劍,綠色的代表和平,藍色代表正義,紅色的代表邪惡,大部分人,舉起的是手機,發出瑩白色的光芒。
星戰已經着眼於下一代,不論故事情節,還是主創團隊。星戰7中,韓·索羅死去;而在現實世界,扮演莉婭公主的費雪在2016年年底因心臟病去世,在這之前她已完成星戰8所有拍攝。“下一部不會有莉婭公主了,”盧卡斯影業總裁肯尼迪確認,“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而海德格說,故事組的任務是,如何讓莉婭的離去看上去像是故事自然發生的。
唯一不變的或許是1977年盧卡斯拍攝星戰的初衷,仍然是那個講給12歲小孩聽的“關於世界是什麼”的寓言故事。當星戰8導演雷恩·約翰遜被問到“如何在8中延續星戰風格”時,他的答案跟盧卡斯當年形容第一部星戰的回答很像:“我想表達什麼是勇敢、承諾和責任,講一個年輕人該如何面對世界,在裡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星戰迷對星戰宇宙的熱愛,是因為他們不只是這個宇宙的參觀者,也能參與其中。盧卡斯影業創意主管海德格曾對星戰粉做過調查,問他們“最想成為星戰中哪個角色?”許多粉絲回答,“我想當自己。我想去星戰的世界,碰一碰韓·索羅,但我不想成為韓~索羅。”
“這是一個開放的、邀請性的宇宙,你不需要成為主角,因為每個人都是主角。”海德格說,在其他科幻宇宙中,主角是固定而單一的,“你不能想象一個沒有鋼鐵俠的《鋼鐵俠》,沒有蝙蝠俠的《蝙蝠俠》,但是星戰可以沒有天行者家族,沒有韓·索羅和莉婭,而你就是主角。這是星戰最吸引人的地方。”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個理論。《原力覺醒》之後,迪斯尼沒有急着推出第八部,而是拍攝了那部星戰外傳《俠盜一號》。“《俠盜一號》你不會想這個主角是誰”,海德格說,這部電影“證明了一部星戰電影並不一定需要天行者家族的人也能講下去”。
星戰之夜進行到午夜12點,迪斯尼樂園裡,開始放起了煙火。閃爍的光線下,這個在喧鬧塵世建立起來的童話樂園裡,人們戴着16美元的發光塑料米老鼠耳朵,在主持的帶領下,將20美元到350美元不等的紅綠光劍指向空中,感受“原力”的能量,緩緩說出那句著名台詞:“願原力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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