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三毛|《三毛傳:你鬆開手,我便落入茫茫宇宙》08

2022年10月21日11:31:46 熱門 1859
憶·三毛|《三毛傳:你鬆開手,我便落入茫茫宇宙》08 - 天天要聞

作者:程碧

出版:北方文藝出版社

沒有你的旅途不完整

人在回憶中徘徊,也在裡面撲空。——三毛

荷西去世後的第一個忌日,三毛從台灣回拉芭瑪島給荷西掃墓。

在來拉芭瑪島之前,三毛先轉道去了安度杜爾看望荷西的父母,那幾個晚上她睡在荷西小時候的房間里。荷西的父母已經催促她儘快處理掉他們共有的那所大房子了,每個白天,公公婆婆都拉着她談這件事情,甚至把在外省工作的兒子、女兒召集回家開家庭會議,令三毛感到萬分疲憊。她是捨不得賣掉那所房子的。只有到了晚上,她在荷西的房間里關上門的時候,心裡才會覺得放鬆一些,那是他們獨處的時刻。

有一晚,半夜的時候,她在迷迷糊糊中看見7歲的荷西手裡拿着用完的練習本去找父母要錢買新的,母親嫌他用得太快不給他錢,他跑到父親的公司找父親要錢,父親也不給。他只好找來一個舊本子,想把上面的字跡擦掉接着再用,可是老師批改過的紅字卻怎麼也擦不掉,他便一邊擦一邊低聲地哭泣。這是荷西給她講過的一件童年往事,他長大後,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荷西在世時,最喜歡與三毛聊童年和服兵役的事情。這兩個話題,每次開了頭便收不住。荷西去世後,她常常想到這件事,在她去看他之前的那個晚上,這個場景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那晚,三毛在夢中淚濕了枕巾,她輕輕地安慰他:“荷西,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去想它們,我給你買各色各樣的練習簿,放在你的墳上燒給你。”

時隔一年,當她再次踏上拉芭瑪島,荷西的一切便鋪天蓋地涌了出來。穿着潛水衣的屍體,陰森森的射魚槍,白得刺眼的陽光,蟬鳴,寂靜的墓園,鎚子落下去的沉重,嘶喊,內心的血淚模糊……這些鏡頭在三毛心中一閃而過,不敢細想。她在這個島上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般疼痛。鎮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回來看荷西的,她去買花的時候,一輛從她身邊經過的車停了下來,車裡面不認識的人對她說:“上來吧,送你去看荷西。”

她在拉芭瑪島掃完墓,重新踏上大加納利島,回到她與荷西的家,往昔的美好時光伴隨着疼痛一併涌了出來。那個像藝術館一樣的家裡,每一件傢具、裝飾品都是她與荷西一起選定,並一點點擺進家裡的,這座房子裡面有太多荷西的痕迹。在她來之前,鄰居和朋友們已經幫她把院中的雜草清理乾淨,她離開前種下的蔬菜也都長勢良好,在陽光下閃着綠油油的生命之光。看到這一切,她心裡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安慰。

在這裡,她是屬於自己的,她又可以放肆地想念荷西了。她說:“許多個夜晚,許多次午夜夢回的時候,我躲在黑暗裡,思念荷西幾成瘋狂,相思,像蟲一樣地慢慢啃着我的身體,直到我成為一個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樣的長,那麼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裡的淚,永遠沒有滴完的一天。”

但三毛又慶幸自己是那個活着承受痛苦的人,因為這過程太冗長,疼痛緩慢又真實,每一刻都如刀鋒緩慢地穿過心窩。她說:“感謝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來忍受這一分鐘又一分鐘的長夜,那我是萬萬不肯的。幸好這些都沒有輪到他,要是他像我這樣地活下去,那麼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爭了回來換他。”

來西班牙之前,她對父母說,給荷西掃完墓,住上三五個月便回台灣,但是當她在大加納利島上感受到的荷西的氣息越來越濃時,她便捨不得這麼快離開了。她說:“這兒有我深愛的海洋,有荒野,有大風,撒哈拉就在對岸,荷西的墳在鄰島,小鎮已是熟悉,大城五光十色,家裡滿滿的書籍和盆景,雖是一個人,其實它仍是我的家。”

她終究是捨不得賣掉這所房子。那幾年,大加納利島依然是她的家,她無論是去旅行還是回台灣工作,最終還是回大加納利島的家。她說:“其實在1985年之前,是不會永遠離開群島的,放下朋友容易,丟下親人沒有可能。五年之後請求撿骨,那時候心愿已了,何處也可成家,倒不一定要死守在這個地方了。”

荷西走後,睡眠已經成為三毛生命中的一道難題。她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夜裡常常驚醒,不知身在何處,等到想清楚是躲在黑暗裡,完全孤獨的一個人,而荷西是死了,明明是自己葬下他的,實在是死了,我的心便狂跳起來,跳得好似也將死去一般的慌亂。開燈坐起來看書,卻又聽見海潮與夜的聲音,這麼一來便是失眠到天亮無法再睡。

三毛告訴自己,這種日子一定能撐過去,只是慢了些。在一些睡不着的晚上,她會起身,坐起來看書,或者打掃家裡的角角落落。有時,她會把那輛同荷西一起買的小車倒出車庫,在夜晚的高速路上開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回家睡覺。每次擦拭、撫摸家裡的傢具、裝飾品的時候,她都覺得荷西還在,她還被荷西的愛包圍着。但她也知道,荷西死了,死在他最愛的大海里。她說:“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拉上窗帘,將自己鎖在屋內,是安全的,不再出去看黑夜裡滿天的繁星了,因為我知道,在任何一個星座上都找不到我心裡呼叫的名字。”

她也知道:“傷心沒有可能一次攤還,它是被迫地分期付款。即使人有本錢,在這件事上,也沒有辦法快速結賬。”

如果一個人愚笨,他對痛苦的認知不會這麼明確,他甚至可能無法感受到長久的痛苦。但對於敏感的三毛來說,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可以清晰地預知到自己未來的痛苦是漫長的。她說:“快樂是那麼的陌生而遙遠,快樂是禁地,生死之後,找不到進去的鑰匙。”

1981年,由聯合社資助的中南美洲之旅應該是三毛在荷西死後最長途、最孤獨的一次旅行,也是一場逃避之旅。這場旅行從1981年的11月開始,經墨西哥、洪都拉斯、哥斯達黎加到巴拿馬、哥倫比亞、厄瓜多爾、秘魯,從北到南這樣一路走下來,直到第二年春天才結束。那次南美之行後,三毛據此寫了一本《萬水千山走遍》。我覺得那場持續了幾個月的旅行中,她的心是焦灼的,在文字里幾乎感受不到她發自內心的快樂,裡面有太多的嘆息。人的心情總是會影響旅行的情緒,情緒高昂的時候,看一座城,就會覺得這裡景色優美,居民可愛;情緒低落的時候,就會對此地事事、處處挑剔。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好過每日獨自面對無盡的悲傷,有事情可做的時候,日子總是會過得快一些。

讀她之前寫的書,那些發生在撒哈拉和大加納利島上的故事,字裡行間都可以感受到一種發自心底的快樂和自由之感。因為那時她有荷西相伴,她的感情充沛,內心充滿力量。即便當時他們不是日日相伴,但是那張荷西織就的安全網一直罩着她,她知道,他同她一起罩在這張網裡面。讀《萬水千山走遍》時,我總感到一種“心不在焉”的情緒夾雜在書中,還有南美洲的炎熱、暴雨、缺氧、神秘所織就的混亂感,以及在一些落後的國家面臨隨時被搶劫的壓迫感。無論她的內心還是所處的環境,都是一種焦灼的狀態。

這次旅行,她帶了一個助手米夏。米夏是個來自美國的城市青年,獨自旅行和生活的經驗都不是很充足,說是她的助手,一路上反而得三毛諸多照顧。

那一路,她過得不輕鬆,高原反應和長時間的山路顛簸、暈車,常常讓她的身體處於透支、痛苦的狀態。最後一段旅程,她因為連續60個小時都處於暈車狀態,身體極度虛弱,連短程的小飛機也無法乘坐,只能在小旅館的床上躺着,這段旅程由米夏代她走完。這些身體的痛苦是其次,三毛最注重心靈感受,但這一路沒少對那裡的人情失望過。這次旅行她遇到一些不那麼善良的人——在秘魯的青年旅社,遇到滿嘴髒話的美國小混混;在古城馬丘比丘,遇到因她站在旁邊便不肯繼續講解的導遊;在哥倫比亞,遇到收了錢後死不承認的當地小販等。還有一次,她的生命都差點交付給這塊土地。

那是在秘魯,三毛和米夏乘火車從古斯各去著名的古城馬丘比丘。返城途中,突降暴雨,洪水暴發,鐵路幾乎被水沖斷,不能前行,也不能後退,只能停在不斷上漲的洪水中。整列火車的人都被困住,性命攸關。人們從車廂里出來,站在水中等待救援。而當地政府反應太遲鈍,只有幾輛旅行社的小巴搖搖晃晃地接了幾次被困住的人,並且每輛車停下後,只上了幾個人便匆忙關門開走了,接走的人不及全車的十分之一。

一開始,火車被洪水逼停的時候,還未感覺到危險的人們紛紛下車拍照,或者在沿途的小食部買東西吃,只有三毛跑去問列車長是不是出事了。那些年,三毛步履不止,有過很多旅行經驗,並且她在環境惡劣的沙漠中生活過,對於反常的氣候比較敏感,還有那份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的神秘預感。果然,列車長告訴她,他們將要面臨一場災難。當三毛問該怎麼辦時,列車長也茫然地回答“不知道”,因為他此前也未遇到過這種狀況。而此種情況,只有汽車可以把困住的人接出去。第一次,有卡車來接人的時候,人們並不着急,只有幾個人上了車,三毛讓米夏跟她放棄火車上卡車離開的時候,米夏以“我這一生都沒坐過卡車”為由拒絕了她,在三毛說服他的工夫,車門關上,開走了。

後來,人們看到水位急速上漲的時候,才開始感受到危險並害怕起來,再有車來接人時,場面就變得難以控制起來,三毛和米夏擠了幾次都未成功。有一次,她成功了,不但自己擠上了車,還招呼米夏和在火車上認識的當地女孩一起上車,但最終他們又下了車,把最後幾個位子讓給了一個帶孩子的家庭。在最後一輛小巴到達的時候,三毛終於奮力擠上了車,並把卡在車門上的米夏拉了上來。可是這輛車也是剛上了十幾個人,司機和導遊又想關門離開,三毛死死抵住門,並招呼站在洪水中那些帶孩子的人和老人們繼續上車,因此惹惱了司機和隨車的導遊,因為剛剛三毛是死死拽着導遊的衣領脅迫他,不讓他關門,為大家爭取了更多時間。最後每個座位都坐了人,但還有很多人站在水中沒有上車,三毛覺得車上還可以再站幾個人,仍然站在車門處不讓門關上,那個導遊生氣地把三毛往車下推,多虧車下的人死死抵住她,她才沒有掉下去,車上一個大鬍子男人出手把懸在車門外的三毛拉了上來。經過一番折騰,三毛也放棄了掙扎,車門關上,持續了幾個小時的恐慌心情才平靜下來。

在黑暗中,那個救她上車的男人問她:“西班牙語怎麼講得這樣好?”

她回答說:“我的丈夫是西班牙人。”便不再講話。小巴士載着他們一路沉默地駛回市區,直到午夜才到達。

那個時候,三毛一定很想荷西同她隨行吧,如果是與荷西在一起,兩個人的力量總是強大一些,對於一些臨時決定,不需要費心地解釋,對方就可理解。即便身處險境,兩個人都知對方會不顧一切地支持自己,就算冒險也充滿樂趣。而那時,她身邊雖然有助手米夏,卻總要反過來去照顧他。那晚,天氣炎熱,心緒煩躁,可是她哭不出來,那樣的場合是不允許她軟弱流淚的。

“我丈夫是西班牙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現在時態而不是過去時態,就好像她的丈夫還沒有去世,只是因有其他事情未跟她一起出行。在拚命過後,她要在心裡告訴自己,我還在被愛着,被自己的丈夫愛着。在那種艱難的環境下,她告訴自己這些話,就像告訴自己有個人在為她撐腰,她不是獨身一人。愛是支撐她的信念,她不願意被人同情,她虛弱的內心要靠一個謊言來支撐,讓自己不要在陌生人面前流下眼淚。

於是,在黑暗中,她止住了要湧上心頭的脆弱情緒,並在安全抵達古斯各後,又拖着疲憊的身子去警局報警,請他們派更多的車去接還被困着的人。最終,那些滯留的遊客都被警方載回了古斯各。幾日之後,看新聞才知,因那次暴雨,全國竟有600人失蹤,而官方只尋到35具屍體。

那次的南美旅行中,只有一次,我感受到三毛那顆焦灼、不耐煩的心平靜了下來,那是在厄瓜多爾的印第安人村落中,雖然只有短暫的幾天。那是一個在地圖上沒有標註的地方,在沒有計劃的情況下,她執意讓司機按照她的指揮拐進了一條小路,她覺得那裡會有一個湖。她在厄瓜多爾生活的朋友告訴她,自己從來不知道那裡有湖。但當司機按照她的指揮開進那條路之後,果真在路的盡頭找到了一個湖,並發現了圍湖而居的印第安人。她讓助手和隨行的朋友都不要再跟隨她,讓他們繼續按照之前的路線前行,她想獨自在那片有她前世記憶的湖畔同那裡的人生活幾日。她說出這樣的話,跟幾年前說撒哈拉是她前世的鄉愁結果是一樣的;助手和隨行的朋友離開時的那種欲言又止的態度,與八年前她說想去撒哈拉生活時朋友們的懷疑也很類似。不過,那時她有荷西一路陪伴,而今,她是獨自一人了,因為她知道她再也遇不着一個如荷西一樣“你對我招手,我便跟你走”的人了。

即便這樣,那幾日仍是她南美之行中最開心的日子,因為有一種在過了很多年沒有荷西陪伴的日子後所產生的難得的歸宿感。她第一次見到生活在那裡的印第安人就覺得熟識,覺得他們像是她的族人一樣。他們信任她,讓她與他們同住,一起吃飯,一起做雜活,給她看他們佩戴的古老首飾,還給她編印第安人的髮辮,待她親如同族人。幾日之後,她不得不離開,回到她的世俗生活里。臨走時候的那種留戀,像是對留在某個時空的自己告別,也像與人類產生感情的外星人,雖難捨,但又不得不離開不屬於自己的領地。

在這安靜的情緒里,我第一次嗅到了那種靜靜的自殺氣息,她做這件事像在跟自己告別。那時的她,不再像很多年前那樣,可以任性地拋下世俗的一切來此生活——荷西死後,她便不再像從前那樣任性了。我們常常覺得,三毛已經在過着一種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那個時期的她歷經了一些苦難、看盡了繁華之後,在湖邊生活的印第安人的生活才是她真正羨慕的。

三毛熱愛自由、樂觀,是因為被荷西的愛包圍,其實她的脆弱是一直存在的,就像被潮水淹沒的礁石,荷西死後,潮水乾涸,礁石也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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