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1日10:06:35 熱門 1037

↑航拍的“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 (1月25日攝）李世棟攝

◇計劃於1月25日一早停靠天津國際郵輪母港的“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上，有15人出現發熱癥狀，船上共148位湖北籍旅客。一場與危機的較量爭分奪秒地開始了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張宇琪李鯤

2020年1月25日，農曆大年初一上午10時，渤海灣一處錨地海域上空，一架B-7005直升機不停盤旋，它的目的地是暫時停在這裡的郵輪“歌詩達賽琳娜號”。

執行此次飛行任務的機長是50歲的李世棟。此刻，他仍未接到郵輪上應急處置小組發來的指令，為防止燃油耗盡，他決定將直升機臨時降落至附近海域一艘貨輪的甲板上，並用機載海事電台嘗試緊急聯繫郵輪引航員。

有20多年飛行經驗的李世棟，親歷過無數次應急救援行動，但此刻，他的腦海里還是不斷冒出那幾個關鍵詞：“武漢”“發熱”“四千餘人”，這些關鍵詞都是關於他視線里這艘巨大郵輪的。

“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新冠肺炎疫情籠罩下的春節，一場驚心動魄的應急處置行動已圍繞“歌詩達賽琳娜號”展開，包括李世棟在內的所有參與應急處置人員，都在努力尋找着這個問題的答案。

任務

1月24日18時，農曆除夕，正是中國闔家團聚之時。正在值班的天津東疆海關旅檢二科科長王世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剛要品一下“年味”，一陣急促的電話聲忽然響起——船舶代理報告，計劃25日一早停靠天津國際郵輪母港的“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上，有15人出現發熱癥狀，船上共有148位湖北籍旅客！

為應對疫情，18個小時前，天津市已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歌詩達賽琳娜號”越來越近了，王世魁意識到情況不妙，一邊查詢這艘郵輪的情況，一邊將情況緊急上報。

這艘號稱“海上夢幻宮殿”的巨輪，滿載3706名旅客及千餘名船員，1月20日從天津國際郵輪母港出發，赴日本進行6天5晚往返航程。它總噸位114500噸，甲板層數14層，總房間數1500間……

一連串數據背後，危機正在來臨，一場與危機的較量也爭分奪秒開始了。

24日22時，天津國際郵輪母港所在的天津濱海新區。區衛生健康委醫政醫管室副主任竇克濱剛剛參加完一場疫情防控會議，正準備回家與家人共度春節，突然接到會議通知——一艘明早停靠的郵輪可能存在疫情，濱海新區區委副書記、區長、濱海新區防控指揮部總指揮楊茂榮緊急召開會議討論處置方案。

25日凌晨1時，經過對各方面情況的研判分析，天津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發出指令：按照有關管理規定，“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停駐錨地暫不進港；立即組織專家、醫務工作者登船採樣、開展流調，第一時間掌握現場情況，為進一步決策提供依據；同時緊急協調直升機支援。

在家剛剛吃完餃子的李世棟隨即接到了緊急通知，要求他所在的中信海洋直升機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公司派遣直升機，支援“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處置行動。

“‘千人郵輪’‘武漢’‘發熱’，聽到這幾個關鍵詞，當時我就懵了。冷靜下來想想，考慮到疫情的嚴重性和公司情況，我來飛吧。”作為天津分公司的總經理，李世棟決定親自執行飛行任務，他從家開車前往機場，並不斷和應急處置小組電話溝通具體方案。

25日凌晨2時，由天津海關和醫療專家組成的負責登船的應急處置小組討論決定，綜合考慮往返時間、安全風險、攜帶物資量、樣本傳遞等多種因素，確定了乘坐拖輪登船取樣，再由直升機護送樣本上岸的方案。

竇克濱連夜給一位醫務骨幹打去電話，很快召集了10名醫務人員，並邀請到了北京大學濱海醫院重症醫學專家楊萬傑加入。

濱海新區有關部門同步執行“雙預案”：一方面，安排郵輪母港做好旅客下船接待準備，協調新區公交公司緊急調度54輛大巴車，為旅客提供接送服務；另一方面，一旦確認疫情，做好全船人員隔離留觀的準備，調派供應船及時補給生活用品等。

25日凌晨5時，天津國際郵輪母港。海關人員、專家、醫務人員等20餘人集合完畢，出發前所有人均表示不會退縮、堅決完成任務。

登船人員在拖輪上繼續討論處置方案細節，決定分為兩組，海關人員重點關注發熱人員，對其進行體溫測量、流行病學調查、醫學排查和採樣；醫務人員負責對船上人員開展醫學巡查，做好體溫測量，重點關注湖北籍旅客。

此時距離日出還有兩個小時，拖輪離港後很快消失在海面上。壯闊的海洋被濃重的夜色籠罩着，竇克濱望了望窗外，接下來要面對什麼，誰也不知道。

登船

25日7時左右，一輪紅日從東方漸漸升起。“歌詩達賽琳娜號”郵輪上，來自武漢的旅客肖靜醒了。她搖醒熟睡中的女兒，“寶貝，今天我們要下船回家啦！”

船上沒有信號，但是之前靠泊日本佐世保港時，肖靜已聽說武漢封鎖離漢通道的消息，出關進日本時，不少牌子上寫着“武漢”二字，她和女兒總是會被重點關注體溫，前一晚春晚竟然有臨時增加的抗擊疫情特別節目，這一切，都讓她惴惴不安，內心只想快點結束這次旅行，趕緊回家。

用早餐時，“這時船上廣播響起，說是天津海關已經上船檢查，暫時不能靠岸，請大家在各自的房間等候。”肖靜回憶說，旅客議論紛紛，“好像船上有發熱病人”“聽說有穿防護服的人上船檢查”“要是查出被感染者，所有人都無法上岸”，恐慌慢慢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半小時前，應急處置小組已將臨時指揮部安在了一間小餐廳。

一個問題擺在了應急處置小組人員面前：是將旅客集中在甲板上，還是去每一個房間排查？竇克濱回憶，他們經過再三討論認為，將旅客集中在甲板上排查檢測速度很快，但聚集性風險太高了，還是讓所有旅客呆在自己的房間，由小組成員逐層逐屋排查。

穿好防護服，做好自我防護準備後，竇克濱將10名醫務人員聚到一起對大家說，“既然我們已經上來了，這就是一場不能輸的戰役，要逐一監測，一個都不能少，不能失誤漏掉一個放下船。”

此時，郵輪之外，李世棟也駕駛直升機從塘沽機場升空，進行第一次勘察飛行。郵輪之上並無停機坪，但船尾左舷處有區域可進行絞車作業，李世棟決定用直升機絞車作業收回發熱人員樣本。

“最初和我說，預計早上8點左右可以采完樣本。”李世棟說。

但是，當排查真正開始，大家才發現工作的艱難。每一層樓道都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兩邊是一間又一間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宿艙，小組成員拿着名單一位一位去找，嚴格按照當時使用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三版）》排查。大部分人都很配合工作，但有不少同行旅客之間交換房間，有時需跨層核對，無法在原定時間完成排查。

肖靜和女兒呆在房間里，慌張着急，卻又什麼都做不了。突然外面有人說話，肖靜推開門，走廊那邊正有兩名“全副武裝”的醫務人員在逐屋檢查。

“這應該是電影中才有的場景吧，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全身穿防護服的人。”49歲的肖靜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醫務人員和海關人員的護目鏡里水霧越來越重，裡面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呼吸愈發困難，體力下降，腳步也開始沉重。

時間已接近上午10時，海關人員對15名申報有發熱癥狀者調查完畢，其中1人確診為水痘未採樣，其餘14人採集了咽拭子樣本。本以為採樣工作可告一段落，但是在另一樓層，6446號宿艙內，又有了新情況。

醫務人員在醫學巡查中發現，該宿艙內來自武漢的一家三口存在體溫異常，孩子體溫37.4℃，媽媽有流涕癥狀。處置人員高度警覺，要求三人嚴格執行艙位隔離措施，詳細進行了流行病學調查後全部採集樣本。此時，咽拭子樣本採集數量調至17人。

25日10時許，李世棟終於接到指令，駕駛直升機從塘沽機場起飛，直升機到達郵輪海域上空，盤旋後降落在臨近貨船甲板。

10時45分許，“可以來取樣本了！”李世棟接到指令第三次升空，抵達“歌詩達賽琳娜號”船尾左舷絞車點處，在甲板上方懸停，機上絞車手將吊鉤放下。應急小組成員將放置了17份檢測樣本的黃色標本箱小心掛上吊鉤，看着標本箱緩緩升空、進入機艙。

關上艙門，絞車手立即將標本箱加裝另一層防護。飛機返航，絞車手雙手一直緊緊扶着樣本箱，直到直升機落地。

25日11時許，天津市疾控中心標本車已停在直升機機場等候。直升機一落地，李世棟便將樣本箱立即交接給疾控中心工作人員。機場外，警車開道，疾控中心的標本車載着樣本箱向著天津市疾控中心一路飛馳而去。12時許，樣本成功送達，開始檢測。

“新年快樂”

樣本箱送離郵輪之後，應急處置小組並未放鬆。他們對船上148名湖北籍旅客進行進一步排查，同時安撫旅客情緒，等待疾控中心檢測結果。

在船上簡單吃了點午飯之後，肖靜和女兒依舊在房間里等待，她心裡已在默默盤算着最壞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