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州人民醫院裡,有個特殊的病區比其他病房安靜得多。
冷冷清清的走廊隔斷了窗外中心城區熱熱鬧鬧的市井生活,8間病房目前已啟用7間,幾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患者在這裡救治,其中也包括寧波最早確診的患者。
他們沒有家人陪護,甚至也不能被探視,溝通最多的人是醫護人員。
李天鵬(化名)在這裡住了近一周,他每一天都醒得很早,看着窗外漸漸亮起,外面開始有了車流的聲音,然後護士進來給他量體溫。7點半不到,俞萬鈞會推開他病房的門。
和其幾名患者一樣,看到俞醫生,他的心就會安定一點。
俞萬鈞果然又一次給他帶來了好消息:“情況已經好多了,好好休息,過兩天接你出院。”
比起剛住院的時候,李天鵬心裡踏實多了。
雖然醫護人員都穿着厚厚的防護服,但他也漸漸摸清楚了:那個戴着黑框眼鏡,說話很溫柔的護士叫沈雙雙,那個笑起來大眼一彎,叮囑人特別仔細的護士叫陳聰兒;
沈雙雙和陳聰兒
那個個子不高,說話很沉穩,每天一早帶着一群人來查房的醫生叫俞萬鈞,他是鄞州人民醫院醫共體黨委書記兼副院長,整個隔離病房的主心骨。
俞萬鈞
首例確診患者是基層衛生院送來的
如果要推算確切的時間,對俞萬鈞來說,這一場戰“疫”是從1月20日傍晚開始的。
那時關於“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的消息雖然已經鋪天蓋地,但大數人還沉浸在迎接新春的喜悅里。商場擠滿了準備年貨的人,有人歸心似箭,有人憧憬着旅行。為了抗擊流感病毒,俞萬鈞和同事們已經加班加點連續奮戰了一個多月,一些不知情的醫生正準備趁假期好好陪一陪父母。
俞萬鈞心裡一直有什麼東西懸着,30多年的從業經驗讓他早早預感到了這一個春節與往常的不同。
從1987年浙醫大畢業後,俞萬鈞就進入鄞州人民醫院,後在第二軍醫大拿到了博士學位。1998年,剛滿31歲的他被提拔為呼吸科主任,成為該院史上最年輕的內科主任。經歷過2003年非典、2009年H1N1甲流暴發以及一次次大大小小的流感之後,50多歲的他變得非常敏感。
2019年12月上旬,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例在國內剛有報道,他就開始查找資料,隨後着手呼吸道傳染病相關的全員培訓。
“看來,今年是過不好這個年了!”他很早就讓家人做好了春節不團圓的準備。
那個至關重要的求助電話是1月20日下午6點多打來的。鄞州人民醫院醫共體橫溪分院郁波醫生打電話給俞萬鈞:他們收到一發熱咳嗽患者,X光片顯示輕微炎症,除此之外別無他症。
“但是,”郁波頓了一下,“此人有重點地區的流行病接觸史,所以我們高度懷疑……”
他沒有再說下去,俞萬鈞知道橫溪分院沒有檢測條件,職業敏感讓他立即啟動準備已久的應急預案,安排傳染病專用負壓車輛,直奔橫溪。
晚上9點左右,患者轉運到鄞州人民醫院,被安置到隔離病房。
那時病毒的夜間檢測尚未啟動,俞萬鈞幾經周折,終於聯繫上了一家檢測公司,採集好標本,就馬不停蹄送上門去。
1月21日凌晨2點半,檢測結果顯示:病毒核酸陽性。寧波首例確診的新冠肺炎患者就這樣確診了!
得到消息的時候,俞萬鈞既不緊張,也不忙亂,反而有一種石頭終於落定的踏實。他對身邊的同事笑笑:“看來,咱們又要在醫院過年啦!”
一場硬戰,就從這個不眠之夜開始。
頂住壓力,“陰性”隱匿患者被他留了四天
一個基層衛生院能在疫情重視度遠不如今天的時候發現疑似患者,俞萬鈞功不可沒。
這是他多年科室建設和超前合理布局的結果。
2012年起,他就在橫溪衛生院開設呼吸病房,不但每周三上午親自前去坐診,還讓鄞州人民醫院接受該院幾乎所有醫生的進修,他親自帶教,郁波就是其中一個學生。
3年前,橫溪衛生院的成功做法也引入到錢湖醫院,以鄞州人民醫院為中心的一個網絡基本形成。多年的歷練,讓那些基層醫生有了越來越多的敏銳和警覺。
那名隱匿患者就是錢湖醫院送來的。
“就是喉痛咳嗽,胸片顯示並無異常,病毒核酸檢測顯示也是陰性。”錢湖醫院的醫生說得清清楚楚,話音里卻有掩飾不住的焦慮,“但是他也有重點地區的流行病史啊,怎麼辦?”
那是除夕的中午,掛掉電話,俞萬鈞就往錢湖醫院趕。
疑似患者被帶到鄞州人民醫院。當天傍晚再次檢測,病毒核酸呈弱陽性,無法確診。患者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時大多數人已經在吃年夜飯了,俞萬鈞特別理解那種歸家心切的心情,但他不敢錯過一絲可能,咬咬牙:隔離觀察,待檢。
第二天,檢測結果還是陰性。患者大舒一口氣:“醫生,這下我可以回家了吧?”
俞萬鈞左右為難,結果明明白白擺在那裡,可他沒有辦法消除自己心中的一絲疑慮:“真的對不起,我們還需要再做一次檢測。”
第三天,檢測結果依然呈陰性。患者開始抗議:“為什麼我還不能回家?你們憑什麼把我留在醫院?”這一回,連有些醫護人員也動搖了。
俞萬鈞內心也很掙扎,他知道這個時候人心裡最脆弱,也最容易激動,留下來說不定會出別的事端。可是,多年的經驗讓他一直說不服自己,猶豫間忽然靈光一現:“明天再做一次,我自己來做!”
頂着巨大的壓力,他最終還是把該疑似患者又留了一天。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非常重要。第四天,俞萬鈞親自上陣,改進取痰方法。結果,第五次的檢測結果顯示,病毒核酸呈陽性,疑似患者得以確診。
俞永鈞和醫護人員討論病情
“這就是典型的隱匿病例!”俞萬鈞說。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所以嚴重,隱匿感染遠超想象。此類病例臨床表現非常輕微,剛開始甚至檢測不出,對醫生是個很大的挑戰。
一想起這個特殊病例,俞萬鈞就後怕:如果當初他不堅持,把患者放回去,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其感染的人數,將會呈幾何級數的增長。
一個人關心別人的時候才會忘記自己
1月30日,記者跟着俞萬鈞進入了隔離病房。
一個普通人從外面進入這個特殊病區,大概需要近半個小時:
從戶外的樓梯走進二樓的清潔區,穿好鞋套,將所有頭髮塞進帽子,戴上口罩,穿上一次性防護服,這是第一關。
第二關是關隔離區,需要戴上專業手套,將一次性防護服袖口掖進去,戴上專業口罩,將鼻樑處的金屬條按壓好,再穿上密不透風的防護服,戴上面罩,確保萬無一失後,進入隔離病房。
隔離病房裡忙碌的護士
全副武裝的俞萬鈞每一天都要和患者親密接觸:
他會俯下身子,近距離地聽患者說話;
他會拉着患者的右手,一遍遍耐心地安慰他們:“這個好了就好了,不會有後遺症的,你放心!”
他說這麼做,不但是給患者信心,也是給年輕的醫護人員信心。“按標準做好防護,我們會安全。”“我會一直在這裡,不要怕。”
可是誰有百分百的把握呢,我們問了他一個問題,“難道你自己什麼都不怕?”
身為此次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帶頭人,俞萬鈞無時無刻不面臨著選擇與決斷。
他身上的壓力顯而易見:
疑似病人的篩查,他要親自參與;可疑人員是留院觀察,還是放其回家,最後簽字拍板的是他;隔離病房,他要衝在一線,了解病情,指導救治,給醫護人員打氣鼓勁,緩解病人的焦慮……
“難道你自己不會焦慮嗎?”
俞萬鈞說,2003年非典以後,他看過央視對於北京醫生的一個採訪。有個醫生的話他印象深刻:一個人關心別人的時候,才會忘記自己。
“當你面對着一個又一個具體的病人,當你全神貫注地想着他的病情和治療方案,你就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想,自己會不會感染上。”
除了恐懼,還有很多具體的麻煩。上一次廁所就得作廢一套防護服,所以他們盡量不喝水,再渴也忍着;因為長時間“全副武裝”,很多人都長了濕疹,打底的衣服永遠是濕的,汗液留在手套里,一動會有水滑動的響聲……
對於這些被媒體報道過很多次的“辛苦”, 俞萬鈞笑笑,“你要老想着這些,就沒辦法幹活了。你可以不去做醫生,但做了,這種時候就必須上。”
提着盒飯的俞萬鈞
忙碌的間隙,他更願意去病房和患者聊兩句。他們長期封閉在那麼一個小房間,醫生多跟他們接觸,對其康復也有好處。
“過兩天出院了,你最想做什麼呀?”他笑着問李天鵬。
“和老婆去鄉下走走!”這個大男人看着俞萬鈞,眼裡有孩子式的依賴,“再過陣子就可以去挖筍了。”
“快了,馬上就立春啦!”俞萬鈞目光轉向窗外,“你看太陽這麼好!”
寧波晚報記者 程鑫 樊卓婧/文 劉波/攝 通訊員 鄭瑜
編輯 曹歆 邱瓊 朱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