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國家文物局通報考古成果,西安白鹿原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劉恆的霸陵(也作灞陵)。由此,糾正了自元代以來700年間關於霸陵位置的誤認,也真正還原了詩歌里吟詠的“霸陵”“灞橋柳”具體所在的歷史空間。

信息傳遞中斷導致位置誤認
元代駱天驤在編纂的《類編長安志》中記述,“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門東四十里白鹿原北鳳凰嘴下。”自此以後,後代沿用這一說法,一直認為文帝霸陵就在鳳凰嘴。
帝陵一般來說規模宏大,各種標識往往非常醒目,那麼,霸陵的具體位置又怎麼會被誤認呢?
霸陵有自己的特殊性。
對於身後事,漢文帝是有自己明確主張和安排的。按歷史記載,文帝一生提倡節儉,在遺詔中特別提到,“當今之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明確反對厚葬。遺詔又明確要求,“霸陵山川因其故,無有所改。”對於這句話的意思,東漢文學家應邵解釋說,文帝的主張即“因山為藏,不復起墳,山下川流不遏絕,就其水名以為陵號。”也就是說,漢文帝要求,自己的陵墓按照山勢地形的自然形態去營造即可,不須再高築封土,至於陵號,因為附近有灞河流過,就稱霸陵則可。這種“低調”讓霸陵缺少了帝陵通常使用的一些醒目標識,在某些歷史條件變化的情況下,導致後人辨識模糊,以至於對具體位置也產生了誤認和誤傳。
著名歷史博主“雍州節度使”認為,霸陵的位置在兩漢魏晉時期是大體確定的,因為歷史明確記載了在西漢、東漢和西晉時期,都發生過霸陵盜掘事件,“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五胡十六國,在經歷了長達百年的社會動亂之後,霸陵陵園地面建築徹底毀壞殆盡,霸陵具體位置失考。”後來,有些學者或方誌只是粗略提到霸陵在白鹿原上,直至元人駱天驤的“白鹿原北鳳凰嘴下”之說,相對有了較明確的位置。這樣的觀點一直延續到了後來的明清兩代,清代畢沅在鳳凰嘴下樹立了霸陵墓碑,更是為這種說法“板上釘釘”。因此,霸陵一直被誤認七百年。
歷史上,因信息傳遞中斷而出現誤差的情況,顯然並非孤例。認證為河南省考古研究院的博主“考古小隊長”認為,曹操墓位置的探考就與此類似。曹操墓的位置原也明確,“很可能金人帶來的戰爭使得信息傳遞中斷”,南宋出現的“尊劉貶曹”又加了一把火,以至南宋後期突然出現了“七十二疑冢”之說,再加上後來《三國演義》的流傳,於是後人對“疑冢”之說堅信不疑了。

文帝何以能開啟盛世
漢文帝勵精圖治開啟了“文景之治”的盛世圖景,為後世讚美有加。劉恆被稱為文帝,按照謚法,“慈惠愛民曰文”;當初,朝廷之眾臣謀劃擁立劉恆為皇帝時,他尚為代王,中尉鄧昌也稱頌他“賢聖仁孝,聞於天下”,可見文帝的處事行政風格。文帝對內理順政道,對外和親避免戰爭,廣開言路,任賢用能,發展農業,減輕租稅,自己帶頭倡導節儉之風。從其中的一些微細處,可了解他何以能順利開啟一段盛世的大門。
比如節儉。當前,霸陵考古發現的物品,大都是一些陶器、印章之類,還有一些車馬器,很簡樸,“值錢的”東西不多。考古專家介紹,目前發掘的還是外藏坑,主墓室並沒有發掘。不過,以文帝“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的要求來看,這倒也非常符合他一直推崇節儉的思想。
文帝節儉的故事很多。按照班固《漢書》中的記載,漢文帝共在位23年,其間,沒有增建過宮室苑囿等設施,也沒有增加過車騎服御的規模。他曾打算營建一座露台,但是,當他把工匠召集來,整體合計了一下,得知花費需要百金,他馬上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因為這樣的耗費,相當於花掉了十個中等人家的財產。文帝認為,“我承繼了先帝規模如此宏大的宮室,常常還擔心有所玷污損毀,現在又何必再花這麼多錢去建設這個露台呢!”
他即位第二年,曾下詔要求減少守都城的兵士。文帝表示,因為擔心外患,不敢放鬆邊防,但是,京城就無須再派重兵守衛,同時,“太僕見馬遺財足,餘皆以給傳置”,意思是說,太僕要考慮減少馬匹的數量,在滿足朝廷基本需求的前提下,把餘下的都轉給那些驛站去使用,以充分節約人力物力。
而他自己呢?穿的是黑色的繒衣。他所寵愛的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綉”,帷帳上都不繡花,樸素如此。文帝要求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以示敦樸,為天下先”。
雖然提倡節儉,但文帝極有大局觀,值得花的錢,毫不吝嗇,另外,對於可能影響農業生產的稅費,也常常下詔減省。根據農業生產和自然災害等方面的情況,他多次下詔減租,甚至免租,《史記》《漢書》中都有記載,他曾多次下詔“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賜農民今年租稅之半”“復晉陽、中都民三歲租”等。
再比如,他善於廣開言路。漢文帝在這方面相當開明,他曾下詔說,“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他認為,古代聖賢先王治理天下,都離不開賢良之士的輔佐與支持,離不開方正之臣的規勸,所以才設立政策,令人暢所欲言。而今,漢朝因為還有一項誹謗妖言的罪名,很多人擔心觸犯律條,不敢盡情陳說己見,而皇帝也無法了解到自己施政的過失。於是,他下令廢除。此前,他還專門下詔,要求“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都是為了廣開言路,採納各方面的積極建議,以匡正政策之實施。
文帝還廢除了很多不利於社會發展的政策舉措。他曾下詔命令“除關不用傳”,即廢除關卡的檢查制度。以前,老百姓過關時,必須持“傳”也就是相關證件,才能順利通過關卡。漢文帝直接把這項規定廢止了。更重要的是,這些關卡不僅管理通行,還往往兼職收取稅費,所以廢除以後,不僅百姓通行便利,也大大提高了商賈做生意的積極性。這項政令的推行,雖然讓政府減少了收入,但有力促進了各地經濟的恢復和發展。

與這裡有關的那些離別
霸陵以及與之相關的“灞水”“灞橋柳”等也常常出現在詩文中。僅以唐朝為例,據統計,《全唐詩》中與灞橋相關的詩就達百餘首,許多又與送別有關。
霸陵的名字,即來源於附近的灞河。灞河上有灞橋,灞橋附近又有霸陵亭。
唐朝時,人們出長安城東門送別友人客人,多送至灞橋,或至霸陵亭。附近又多植楊柳,柳諧音“留”,所以人們分別時折柳相贈,更寄託依依不捨之意。《三輔黃圖》中就記載:“灞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
李白曾寫有《灞陵行送別》一詩,“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我向秦人問路岐,雲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雲生。正當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
著名古典文學專家余恕誠認為,李白的這首詩“圍繞離別,詩人筆下還展開了廣闊的空間和時間:古老的西京,綿綿的古道,紫闕落日的浮雲,懷憂去國、曾在灞陵道上留下足跡的前代詩人王粲……由於思緒綿綿,向著歷史和現實多方面擴展,因而給人以世事浩茫的感受。”他評價說,詩的風格是飄逸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卻又都是豐滿的,“隨手寫去,自然流逸,但又有渾厚的氣象,充實的內容,是別人所難以企及的。”
另外,傳為李白所作的,還有一首小詞《憶秦娥》,也與這處風景有關。詞里寫道:“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由懷念遠人,到懷古傷今,不覺間境界大開。王國維《人間詞話》讚歎,最後“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個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不過,這首詞是否為李白所作,一直存有爭議。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中就認為“晚唐人詞,嫁名太白”。假設確實是假託李白之名,以這首詞的水準,無法斷定真正作者是誰,也是文學史上的一點遺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