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高考回憶錄丨袁亞湘:我的人生就像是跳遠

2022年10月10日11:50:22 熱門 1730

“我曾是農民, 而且從心裡一直自認為永遠是農民.……我很想當個詩人, 可惜沒有天賦。”

“我研究非線性最優化, 成績一般, 工作還算努力。”

“我愛讀書, 買書也是我的愛好之一。”

“我愛打橋牌, 現在有時也打. 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參加我們所每雙周五晚上的定期橋牌活動……”

中國科學院的導師簡介上,袁亞湘如此自述。

袁亞湘是中國科學院院士,更身兼發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巴西科學院通訊院士、美國工業與應用數學會會士、美國數學學會首屆會士。他現任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副主席。

作為1977年“文革”後首屆高考生,袁亞湘先後就讀湘潭大學、中國科學院及英國劍橋大學,學成後進入中國科學院計算中心工作。近半世紀的科研生涯中,他在信賴域法、擬牛頓法、非線性共軛梯度法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年過花甲,袁亞湘仍在科研崗位上奮鬥。在他看來,“學習”與“科研”是全然的興趣所向。他喜歡解數學難題,“就像現在的孩子喜歡打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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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副主席袁亞湘。新京報記者馮雨昕 攝

從小培養的學習興趣

新京報: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上學的?

袁亞湘:我五歲上小學,在老家已算比較早啟蒙的。但其實在上學前,我就會借左鄰右舍大哥哥、大姐姐的教科書來認字。

新京報:提前認字是出於自身的興趣,還是父母的要求?

袁亞湘:表面看,是我自發的興趣。看見別人上學認字,我覺得好玩、羨慕、好奇,就也想認字。但實際上,我覺得是我母親影響了我。她是個文盲,一天學都沒有上過,連她自己的名字都是我長大後教她寫的,但是她很懂教育,知道怎麼培養孩子學習的興趣。她的算盤打得好,因為總在村裡賣菜嘛,我的珠算就是她教的。她還會給我講一些趣味的算數題,讓我覺得好玩,意猶未盡,自己想去學。

新京報:供你上學,家裡會有負擔嗎?

袁亞湘:在我印象里,讀小學基本是免費的,課本也是免費下發,所以家裡基本沒有負擔,也沒聽過有誰家因為窮而上不了小學。但再往上升學,情況就變了。很多農村的家長,尤其是生女兒的,覺得沒有必要讓孩子上初中,不如在家做點活,種菜、砍柴,還能為家裡掙點工分。但我的父母一直很支持我繼續上學。

新京報:你覺得父母對你學業的支持是源於什麼?

袁亞湘:我們家的教育氛圍一直很好,兩個叔叔是當老師的,有個舅舅是大學生。我爸爸沒有上過正式的學校,但在私塾里旁聽過幾年,換算過來大概是小學三年級的水平。他和我媽總和我說,人要不斷地學習,才能變得有知識,才會讓別人敬佩。

新京報:你從小最喜愛的科目是什麼?

袁亞湘:最喜歡的是數學,我的數學成績也一直很好。那時候沒有排名的概念,但我記得總是名列前茅的。

新京報:你在自述里說,你其實也想要做一個詩人。

袁亞湘:也算是有些詩歌文學上的愛好。小時候能看的書不多,最愛讀《三國演義》里的詩,什麼“滾滾長江東逝水”;也經常讀村裡的一些打油詩。但說實話,文學這方面,我沒什麼天賦。數學不一樣,學數學對我來說就像現在的小孩子打遊戲一樣,我是很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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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亞湘(後排右一)小時與父母、哥哥的全家福。 受訪者供圖

波折中學路

新京報:你在自述中說,你中學階段的求學經歷有些波折。

袁亞湘:我12歲讀完初一,而後休學了一年。因為那時沒有中考,上高中全靠推薦。而我上學太早,許多和我同級的同學都比我大兩歲左右,有限的推薦名額基本輪不到我。我爸就讓我休學一年再說。

我那會兒個子比較小,在生產隊放牛,每天就兩個工分。騎在牛背上的時候,很羨慕那些還能上學的孩子,我就會去找他們問問題,或者借他們的課本自學。1973年,我繼續上學,到1974年,15歲的我高中畢業,又碰上運動,高考停了,我就只能回家當農民了。一直到1978年我去上大學,我在家務農整整三年。生產隊覺得我數學好,要我做保管、出納等工作。

新京報:當時,除了回家務農,還有別的選擇嗎?

袁亞湘:我其實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走出農村,我已經自認為要當一輩子的農民了。在那個年代,如果是城鎮戶口,高中畢業後可以去找工作。而我是農村戶口,只能當農民,要不就是報名參軍,再慢慢改變自己的身份。

當年與我同村的夥伴們,到了18歲左右就結婚生子,20歲出頭就生第二個孩子了。我經常開玩笑,高考要是晚恢復幾年,我一定也很早就結婚生子了。實際上,後來我是從劍橋念完博士回國才結婚的。

新京報務農的那三年,你依然保持學習嗎?

袁亞湘:三年里,我媽媽一直鼓勵我——她知道我在校成績好,競賽經常拿獎,就讓我在干農活之外也自己找點書看。她總說,你多學點東西總沒有壞處的。當然了,那時候不像現在,書店裡什麼書都賣,那時候頂多有幾本高中課本,我翻來覆去地看,並且會找一些數學題來解。我有個叔叔是當初中數學老師的,他家裡有一些數學科普書,我也會問他借來看,像三等分任意角、費爾馬大定理等數學難題,都是在這些書里學到的。

我學習是沒有功利心的,就是覺得好玩。

去高考,就像參加五子棋競賽

新京報:什麼時候知道恢復高考的?

袁亞湘:具體的日子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正式高考前一個月,我爸從縣城帶回消息,找到我們生產隊隊長,要求給我放一個月的假備考。我就脫產了一個月,到我讀高中的學校去租了一間房子住下,每天和幾個備考的同學一道複習。學校指派了老師做適當的指導,但主要就是靠自己做題。

新京報: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袁亞湘:我真的沒有太深的印象。那時候在農村,我每天就是干農活,不想別的。有機會去參加高考,就好像我們單位昨天搞了個五子棋競賽一樣,就是去考個試。考不上就考不上,能考上,大概就可以去鎮上工作,不用再做農民了。至於做一個科學家?這是壓根想不到的。

我就記得,高考的考場在我的初中學校。考試當天,考了語文、數學,沒有考英語,好像政治歷史成一卷,物理化學成一卷。我們有位老師押中了語文作文的題目,大致就是讓我們寫走進考場的想法,考上大學的志向等等。我提前準備了內容,寫如果我考上了,我會為國家好好學習,如果考不上,我就回去好好當農民。考完試,我就回去幹活了,後面都沒有主動打聽過結果。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我考了多少分。

考完試後,老師和我說,我這個水平可以報考湘潭大學,將來工作的話就到長沙。對當時的我來講,在省城工作就很不錯了。但我們不知道其他村的、鎮的、城市裡的人分別是什麼樣的水平,因此不知道我頂格可以報考什麼樣的學校。

再後來,縣裡貼了錄取榜,我爸爸看見了我被湘潭大學計算數學系錄取的消息,轉告了我。當時當然也是很高興的,但是沒搞什麼慶祝,沒有像現在這樣擺酒席。

拚命地學習

新京報:還記得第一次去上大學時的情景嗎?

袁亞湘:我拿了個扁擔,一頭挑着床花被子,一頭挑個黑漆木箱子,裡面裝換洗衣服、牙刷牙膏之類的,還要帶上一個臉盆。

家裡專門給我買了雙解放牌的新鞋。我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到湘潭市後,學校派車接我們到了校園,我一下車,就把新鞋踩得滿是泥巴——那會兒,整個學校還是個大工地。

湘潭大學1950年代建校,後來停辦了,到1974年左右重新動工復校。我到的時候,唯一的教學樓還沒蓋完,起初我們在食堂上課。學生宿舍起了六棟,但教職工宿舍沒建起來,老師都住在周圍的農民房子里。我當時就想,這大學也和我們農村差不多呀。

新京報:那時的大學氛圍是什麼樣的?

袁亞湘:我們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即使成績有好有壞,但都是在拚命地學習,因為大家都認為讀書的機會得來不易。而且,我們也實在想不到除了學習還能幹什麼事,湘潭大學位於荒山野嶺,好久才有一班公交車能去市裡。

我有助學金,夠吃飯,還可以省下一點買數學參考書,但整體還是不寬裕的。有一年我從家裡返校,帶了5塊錢,實際上光車票錢就得2塊9,哪兒還能有什麼零花錢呢。我只能在學校里學習。

大學期間,我每天跑半小時步、打半小時排球,其餘時間基本都在階梯教室自習。我記得我當時比較喜歡的有李壽佛老師的《數學分析》課,那是從初等數學到高等數學的轉折,對我的影響非常深遠。

新京報:你本科階段的成績怎麼樣?

袁亞湘:應該算系裡成績最好的人之一。我記得,入學第二年,因為學習表現太好,我就成了學習委員了。

和我成績相近的有一個叫許進超的同學,不過我還是每次考試都比他高几分。後來我研究生考到中科院,他考到北大。我去英國劍橋大學讀博,他去美國康奈爾大學讀博。他現在也是國際上很頂尖的數學家了。

人生好比跳遠

新京報:除了科研與教學之外,你還有什麼愛好?

袁亞湘:運動是我長期堅持的愛好。讀大學的時候,每天至少跑5公里。現在年紀大了,走路、登山比較多。之前我每個星期都帶研究生爬山,或是去野外做長距離徒步。我們通常走一天路,找個農家樂吃飯,再打打牌——我喜歡打橋牌,最早是本科班上跟着同學們打,後來到了中科院讀研,再到英國讀博,都保持了打橋牌的習慣。在劍橋大學的時候,我還代表學院參加過橋牌比賽。

新京報:最近如何安排科研與教學任務?

袁亞湘:早幾年,我還給本科生上課,課時和科研都排得非常緊。過了60歲後,我盡量把自己的節奏慢下來,組裡也有更年輕的教授可以承擔一部分教學任務。我就只和研究生們一起做研究工作,自己也會做做科普、參加一些社會活動。

新京報:從學術的角度來說,你設定過人生目標嗎?你認為自己完成了人生目標嗎?

袁亞湘:這很難說,我不是那種從小就有很遠大奮鬥目標的人。我媽媽以前和我說,我要讀完“五個學堂”,初小、高小、初中、高中、大學。我似乎一直是講究順其自然的——我常和人開玩笑,如果我去搞體育運動的話,我一定是選跳遠而不是跳高。我只要盡量跳得遠,最終的成績,在我跳完後測量得出;而不是像跳高那樣,用杆子預設一個高度,我要是根本跳不過它,搞不好要感覺很鬱悶,我即使跳過了它,實際成績也只有它那麼高。我的人生就像是跳遠,不論什麼階段,我唯一要做的事是不斷努力,最終到達了什麼距離,那就是我人生最終的成績。我不強求,只順其自然。

新京報:對年輕的學子們,你有什麼想說的?

袁亞湘:首先,我很羨慕年輕學子們,他們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時代,有互聯網,有各種書店,能夠從各方面獲取知識。我希望他們一定要珍惜自己所處的美好時代,不要荒廢,要不斷地進步。我希望他們明白,輸贏不在起跑線上,更不在比賽中程,只要保持速度、不斷進步,任何人都會有所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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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亞湘給青年學子的手寫寄語。 受訪者供圖

人物簡介

袁亞湘,男,漢族,1960年出生於湖南省郴州市資興市,我國著名數學家,身兼中國科學院院士、發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巴西科學院通訊院士、美國工業與應用數學會會士、美國數學學會首屆會士。現任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副主席。

1982年,後自湘潭大學計算數學系本科畢業,同年進入中國科學院計算中心就讀研究生,師從馮康教授;年底赴英國劍橋大學學習應用數學與理論物理專業,師從M.J.D.Powell教授。1986年,他獲得該專業博士學位。1988年,袁亞湘回國進入中國科學院計算中心工作,1995年出任中國科學院計算數學所所長,並獲得首屆馮康科學計算獎

近半世紀的科研生涯中,袁亞湘在信賴域法、擬牛頓法、非線性共軛梯度法等方法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2011年,袁亞湘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實習生 雷欣謠

編輯 胡傑 校對 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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