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清時 72歲,中國科學院院士。擔任南科大校長期間,創新地推出“先行先試,自主招生,自授學位,自頒文憑”的辦學模式,成為備受關注的中國教育改革風雲人物。
中國科技大學建校以來,在任時間最長的校長有兩位,一位是郭沫若,另一位便是朱清時。
1998年,朱清時被任命為中科大校長,開啟了人生“下半場戰事”。任校長10年間,朱清時頂住壓力不擴招,在高校評估中堅持“原生態”評估,被稱為“最牛大學校長”。
2009年,他受邀南下,擔任南方科技大學這所被看作高等教育綜合改革試驗田的“一把手”,成為備受關注的中國教育改革風雲人物。在不少人看來,在探索高校教育改革這件事上,朱清時是奮不顧身跳入教改潮流的“前浪”。直到現在,曾經的改革經歷還是會讓朱清時不時“出現”在他人的話語里。
逆行的“異類分子”
“下半場戰事”始於1998年。
那年,幾乎沒有基層行政工作經驗的朱清時升任中科大校長,成了一所大學的“執掌者”。
次年,大學開始擴招。
但朱清時卻逆勢而為。在高校擴招的背景下,他堅持“不擴招、不合併、不圈地”,堅持“小而精”辦學思路,被稱為“中國最牛大學校長”。
“國家開始抓教育,是好事,但大規模擴招,味道開始變了。”朱清時說,“學校教育資源是有限的,學生變多了,資源必然被稀釋,稀釋的結果就是教學質量下降。”
但這種“單幹戶”的做法,招致校內外一片反對聲。一篇《朱清時校長的戰略錯誤》帖子稱,朱清時在第一個任期里,犯下的一個戰略錯誤就是在擴張背景下,選擇戰略收縮。
與別的大學每年招收三四千本科生和大拆大建相比,中科大相對靜態,直到現在,每年仍只招收1860名本科生。
“如果本科生每年擴招到三四千,錄取分數線就會下降很多,生源質量就無法保證。”朱清時篤定自己的觀點。
二十年過去,談起自己的“逆行”,朱清時略帶一絲委屈,“我就是抱有一個很樸素的觀點,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話大家不承認。”
中科大第一個任期結束,2003年,朱清時連任校長。“管教育的領導,也容忍我這樣做,他們覺得在做的一些事情還是可以的。”朱清時說。
第二個任期的朱清時,創造了更多的“頭條新聞”。他公開批評教學評估、學術造假……成了高教界的“異類分子”。
“那時候搞高校評估,學校都覺得這個事太重要了,組織教師一次一次布置,還演習。我們就不做這種。”朱清時說。
“我被看成異類,總說一些大家不習慣聽的話。但現在總結起來,都有一些道理。”即便過去多年,朱清時仍堅持自己對當年的判斷。
教改事業的“第二春”
2008年朱清時卸任中科大校長。
退休後的朱清時發展起自己的興趣愛好,接過故宮博物院古陶瓷研究基地學委會研究員的聘書,過上“一日清閑自在仙”的日子。
不曾料想,他的名字將和一所新大學緊密相連。
彼時,深圳正在籌備一所新型大學。“建設南方科技大學”被寫進深圳市政府工作報告,擬建立亞洲一流的研究型大學,參照建校不到20年便躋身世界一流名校的香港科技大學。在全球範圍內遴選校長。
已退休的朱清時因位列南科大校長候選名單,再次成為關注焦點。
用他的話說,自己一開始一律拒絕邀約,進入候選名單後,連獵頭公司都沒見。
但很快,他動心了。
“劉盛綱院士給我打電話,說我一定得去。他說我們這一代大學校長想做教改,結果任期結束了,發現都沒有實現,沒有做成。”朱清時說,“劉院士說,這次深圳是下了決心,有條件的。你要不去,這個機會錯過了又要等二三十年。”
陳國良院士也專程飛到北京見朱清時,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我就動心了。如果真的能幹一些教改,哪怕不一定能幹成,但是給全社會,特別是給教育界演示一下,教改可能怎麼做,就有意義。”朱清時回憶道,“成熟的大學改革很難,因為涉及現任教師的前途。所以最好的改革就是用新的高標準建新大學。”
朱清時彼時已經重燃起教改的未酬之志。
2009年春節後,深圳組織部部長,也是南科大校長遴選委員會主任,專程到合肥見朱清時。
朱清時看到了深圳市政府的決心,9月赴深圳接下了這個“家裡人覺得是自找苦吃”的任務,重回陣地。
63歲朱清時教改事業的“第二春”在深圳開啟了。
在南科大“孤軍奮戰”
這一章節開篇恢宏,備受關注的校長朱清時,搖着教改大旗的南科大,一個人和一所學校,就這樣被寫進2009年的夏天。
有媒體稱,“南科大之於今天的高等教育,就像當年深圳之於中國經濟”。
開疆闢土,並不順遂。招生、招聘、管理體制,南科大早期的“鋪路”工作,伴隨着一次次博弈與爭議。
2010年12月初,南科大在教育部招生許可證未果的情況下,決定放棄等待,在官網宣布在全國範圍內招收首批50名教改實驗班學生。
轉年2011年3月,南科大迎來了第一批學生。45名學生明知“拿不到教育部文憑”仍甘願做教改實驗的先行者。
膽魄帶來關注,也帶來壓力。
4月中旬,教育部要求南科大已招收的45名學生必須參加全國統一高考。無疑給了南科大當頭一棒。
6月,這批學生並未走進高考考場。
緊接着,南科大遭遇“人事風波”。早前加盟南科大的3位教授發布聯名公開信《要改革不要口號》,稱南科大為“空頭大學”。盟友的分道揚鑣,無疑給了朱清時和南科大一記重擊。
那時的朱清時,處於“孤軍奮戰”境地,需要完成突圍。
“妥協”成了這位當時年近70的校長,需要重新學習的重要一課。
“在中國的環境下,要能忍耐、能談判,有適當的妥協,辦學是不可能採取強硬態度的。”2012年朱清時在兩會上如此對記者說。
那年4月,教育部同意建立南方科技大學。此時,朱清時任期早已過半。
“何必在乎‘孤家寡人’”
就像始終懷有單純信念的英雄,一路征戰,出入陣地,也終有謝幕。
2014年1月,南方科技大學召開幹部大會,決定由深圳市公安局原局長李銘任南科大黨委書記,朱清時不再兼任。
9月,朱清時校長任期期滿。
“剛到南科大時,輿論都是我的同行者,所以並不孤獨。”朱清時卸任後曾如此講起開始的時刻。
5年後,“被收編”“5年教改失敗”“慘勝”……朱清時時代的南科大被如此定義,他本人也被冠以“悲情英雄”“孤家寡人”的稱號。
這些“標籤”朱清時是一概不認的。“他們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麼。如果你堅持的是對的,能堅持就很不容易了。”
“南科大堅持到現在,受到社會普遍肯定,也許已經說明當初我們堅持的東西有道理。何必在乎‘孤家寡人’說法”。
平靜的“局外人”
卸任後,朱清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已經出局了”。少了以往熱切的鼓與呼,少了尖銳的批判,只要他還出面接受採訪,那總會強調,“想通過這樣一種方式,為國家建言獻策”。
“我沒有經過當幹部的階段,就是一個純粹的科學家,物品對教育的理解只是一個樸素的看法,一個科學家對人才培養的看法。”回望過去,一路荊棘的朱清時,始終堅持自己對教育的“樸素”認識。
而今的朱清時,在中科大一間辦公室,過起清靜的書齋生活。
高校辦學自主權下放,本科教育質量一再被強調,大類培養在多數高校普及……當年,朱清時力推的措施,現在被視為教育圭臬。
新一輪教改洶洶潮來,朱清時卻很平靜,不再做評價。今年是他離開中科大校長職位第10年,離開南科大第4年,他常常講自己已經是“局外人”。
中科大的桂花開了謝,謝了開。學校里有人認識他,有人不認識他。今年中科大60周年校慶,不少校友返校,朱清時在校園裡常常被校友們“合照”。在不少同學心裡,他還是老校長的模樣。
采寫/新京報記者 王俊
圖片/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