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鄭宗龍:從“不良少年”到雲門舞集藝術總監

2022年09月30日01:13:09 熱門 1767

“不良少年”鄭宗龍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雲門舞集的藝術總監。

2017年底,雲門舞集創始人、藝術總監林懷民發布退休規劃,宣布將於2019年底退休,由鄭宗龍接任藝術總監一職。

舞蹈圈的注意力迅速轉到這位後進之秀上,未來的雲門將如何運作,他又將把雲門帶到怎樣的高度?外界人聲鼎沸,熱議四起,鄭宗龍卻沒有精力細想這些。

他今年的重頭戲之一,是做好《十三聲》10月、11月在大陸的六站巡演,從北京、上海、廣州到廈門、長沙、寧波。舞蹈受台灣國際藝術節委約創作,自2016年首演,備受矚目。

5月底,《十三聲》在澳門藝術節公演,和兩年前相比,又有了很大不同。

演出第二天上午,澎湃新聞記者見到了鄭宗龍。頭髮盤成一個小鬏,頂着一雙疲倦的紅眼,鄭宗龍一身素色裝扮現身,連喝了三杯黑咖啡醒神。前一晚,想到作品還可以做哪些調整,他輾轉反側到四點,興奮到睡不着。

“換一個時間再看,你會覺得千瘡百孔,一直想要改。”鄭宗龍並不掩飾修改和再創作的慾望。在他的意識里,這部作品還在生長,並沒有完全定型,“等我想通,等我知道什麼是放下,我會放手。快了,再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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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聲》 攝影 劉振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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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聲”是鄭宗龍的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傳奇人物。

1960年代的萬華(舊名艋舺),每當這位街頭藝人現身,街坊鄰里莫不奔走相告。他一人分飾多角,幼聲老嗓,忽男忽女,說書演戲唱歌敲鑼賣膏藥,樣樣精通。只要他一出現,街坊鄰居便會高喊:“十三聲,十三聲來了!”所到之處萬人空巷。

鄭宗龍在萬華長大,從小跟着父親擺攤賣拖鞋。街頭是最好的教室,他學着大人手舞足蹈地叫賣,看街坊鄰居嬉鬧,看暗夜霓虹閃爍,一幕幕生猛的市景始終在他的記憶里騷動。

“十三聲”的故事觸動了他,就像一根引線,把鄭宗龍的童年記憶呼喚了出來。

乞丐、遊民、妓女、黑道遍布,媽祖的轎子繞境而過,信徒會趴在地上給她讓道,早年的萬華魚龍混雜,“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地上爬,有人在旁邊撒尿,這些全都混在同一條街上,同時發生着。”

鄭宗龍記得,萬華走兩三步就一個廟宇,神明的生日是大日子,所有廟宇都在辦演出,漢子們打着赤膊,汗流浹背,用熒光布景搭台。創作《十三聲》,他和服裝設計、燈光設計商量,有什麼辦法可以呈現熒光的感覺,在色彩上做出艋舺的味道。

設計師最終用彩筆畫出彩色舞衣,再將UV燈打到舞衣上,營造出熒光色。一條橘紅相間的巨大錦鯉被投影打在幕布上,四處游移——不管是萬華最大的廟宇龍山寺,還是萬華有錢人家的池塘,錦鯉都是不可少的吉祥物。這些五光十色,都是艋舺的味道。

《十三聲》講的是過去的人、過去的事,舞者太年輕,沒有這樣的記憶和生活經驗,鄭宗龍就帶他們去萬華掃街,看一看當地人生活的樣子,聞一聞街頭的氣息。

甚至,他讓他們看侯孝賢早年的電影,《戀戀風塵》《風櫃來的人》《悲情城市》……在底層人物身上尋找相似的野蠻氣味。

鈕承澤的《艋舺》取材於艋舺,鄭宗龍卻沒建議他們看。這部電影太過美化,不是他記憶中艋舺的樣子。侯孝賢的電影不事雕琢,沒有太多編排和經營,讓鄭宗龍覺得真實。

侯孝賢的御用音樂人林強被邀來配樂。電吉他彈出底層人聽慣的那卡西,高亢的嗩吶妖氣重生,這是華燈初上的艋舺。女舞者唱滿州小調,男舞者唱咒,這是熟悉可親卻又叫不太出名字的祖傳歌謠。

“十三聲”幼聲老嗓,忽男忽女,11位舞者11個樣子,每一位都代表了“十三聲”的某一個面向。

他們在台上舞出各種失序、佝僂、詭譎、荒誕的動作,在劇場鬼才蔡柏璋的聲音指導下,運用喉嚨的肌肉,詭笑、嚎叫、異聲、怪調,如煙火齊發,能量盡出,毫無保留。

這樣的舞,鄭宗龍承認,一開始曾讓他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的“羞恥”情緒,而羞恥感來自於庶民肢體與精緻芭蕾的反差。

鄭宗龍被芭蕾的線條美熏陶着成長,“芭蕾強調挺胸、延展,要有貴族風,那才叫漂亮。但我要找的那些人的形態和動作,不是對稱的、不是優雅的、不是高挺的。他們佝僂駝背,樣貌奇奇怪怪,讓我編舞的過程很掙扎。”

強制忘掉丑和美後,鄭宗龍從草根底層出發,最終讓庶民的旋律與肢體轉換出別樣的生命力。

萬華街頭的活力和人生百態,是鄭宗龍的生命底色,也是他最旺盛的創作泉源,《十三聲》是他第一次回到生長的地方,以它為題材具象創作。將來的作品是繼續往前回溯,還是邁向未來?42歲的鄭宗龍還沒清楚答案,“我還想探索更多,也許是面,也許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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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聲》 攝影 劉振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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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龍對年少時的自己的定義,不是乖孩子,也不是壞孩子,而是不安定的孩子。

他8歲學舞,純粹是因為太過好動,走到哪都闖禍。跟媽媽去剪頭髮,一把刀片在手,他不留神就能割下一段手指肉,走在路上,一整片落地窗也能被他撞碎,弄得全身都是傷。

“我是一個讓母親提心弔膽的孩子,完全不受控,可能就是因為這些原因,母親把我丟去學跳舞。”

芭蕾舞、現代舞、蒙古舞、新疆舞,鄭宗龍小時候什麼都學,白天把力氣花光,晚上回家癱倒在地,再也沒力氣折騰。

父母是開拖鞋工廠的,從小,鄭宗龍就要和姐姐、弟弟到街邊販賣拖鞋。他會想盡各種辦法叫賣,用聲音吸引路人注意攤位,因為不允許擺攤,警察一來,他拎起一袋拖鞋就要拚命跑。

上了國中,鄭宗龍開始吸煙、打架,一度淪為“失足少年”,每周末都要去法院報到,與打架鬥毆的青年、偷錢的未婚媽媽、摩托車盜竊犯等形形色色的“怪人”為鄰。

高中,鄭宗龍念的華岡藝校,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學校出過不少名人,比如大小s。在《康熙來了》,小s公開表示自己曾是鄭宗龍的迷妹,“他就是很高挑,長得又帥氣,只是覺得很喜歡他這個人。”

“我國中、高中都很荒唐,沒有念書,每天晃來晃去,騎着改裝摩托車到處跑,和人稱兄道弟,欺負弱小,加入小幫派。”鄭宗龍不諱言,少時的自己就是一個“不良少年”。

大學,鄭宗龍原本想考台北藝術大學,卻因文化課差三分落榜,痛哭一場後,轉而入讀台灣藝術大學舞蹈系夜間部。

白天,他忙着幫父親送貨,夜晚再換上芭蕾舞鞋和緊身衣,在教室里聽着鋼琴聲跳舞。在他的記憶里,這兩年是混亂的、衝突的、不開心的。

“有一次演出,羅曼菲(雲門2前藝術總監)在台下看到我跳舞,問你怎麼沒考台北藝術大學?我說我考了,但落選了。她說你可以考插班,隔年我就去了,轉到了台北藝術大學。”

資質好,學什麼都快,反而讓鄭宗龍對舞蹈珍惜不起來。他下了課就去網吧打遊戲,打完通宵,早上六點再去學校練太極導引。那時,他的夢想是開一間高級網吧,腦子裡連畫面都搭好了。

不想念書,不想玩電動,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跳舞,大四這一年,迷茫中的鄭宗龍選擇休學當兵。

當兵站哨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鄭宗龍常覺腰背酸痛。假期去照X光,才發現支撐脊椎的椎弓裂了,醫生給他兩條路:開刀,用釘子把椎弓鎖起來;不開刀,椎弓萬一哪天滑脫,極易導致癱瘓。

鄭宗龍掙扎了很久,決定開刀。醫生挖了他骨盆的骨頭補縫,再在脊椎旁打了兩個鋼釘。穿着鐵衣,鄭宗龍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年。回想起來,他將脊椎問題歸結於年輕時的透支——跳舞前不注意暖身,跳完又不注意收功,怎麼開心怎麼來,而人的肉身實在太脆弱了。

躺在床上那兩年,鄭宗龍想得最多的是將來要做什麼。

台北藝術大學學制五年,父母和好友建議他把最後一年念完,舞跳不了怎麼辦?鄭宗龍編了三支舞,順利轉進了編舞系。編舞時,他嘗試着慢慢動作,發現身體好像還行,腰傷沒有影響太多,畢業就考了雲門。

鄭宗龍不知道,進了雲門,他的煎熬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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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鄭宗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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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龍是在2002年進的雲門。

他還記得自己進團第一堂課是站樁(半蹲),一站就是一個半小時。雲門的練功房在鐵皮屋裡,他的汗就像雨一樣掉,腳下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雲門那時候蝸在台北八里的一座山坡上,鄭宗龍連上山都很困難,爬一陣就會腿軟。跳完舞,其他人隔天都沒事,鄭宗龍連着兩年,每周一、三、五都去看中醫,周末還要做復健。

“大家在休息看電影,我在醫院拔罐、針灸、貼葯、吃中藥。這樣日積月累,我發現我沒辦法了,我需要很多休息。”

四年後,鄭宗龍不得不退團。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正愛上了舞蹈,牽筋動骨。離團那天,鄭宗龍躲在排練場哭了一個下午。

回想起這一段,鄭宗龍鼻子一酸,眼裡蓄淚,語調也哽咽起來。他說自己純粹是想到了分離,“任何分離都是難受的,那時候我和舞蹈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鄭宗龍沒抱怨,也沒後悔年輕時不懂事把身體搞垮了。他是不太后悔的人,過去了就過去了。

跳不了舞,又不想回去繼承家業,鄭宗龍在外面租了一個小房子,月租八千新台幣,靠商業演出為生。

每晚,他都和好友在社區大樓的健身房裡編舞,一個月只要接一單就能生活一個多月。也有碰釘子的時候,遇到演出商刁難,可能連車馬費都拿不到就被打發走了。最窮的時候,身上只剩不到一百塊新台幣。

林懷民知道鄭宗龍想編舞,又沒錢,乾脆邀他當司機,隨時把這位後生帶在身邊。

鄭宗龍跟着林懷民看演出,看着他每天開會、改稿、接電話、和人聊天的模樣,從早忙到晚,滾動個不停,“原來他是這樣生活的。”

當司機那一兩年,鄭宗龍發現,這才是修行的開始。最讓他受觸動的是林懷民的家,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三面牆都是書和CD,“我好像看到了寶藏,很想知道書里都藏了什麼。”

林懷民對古典音樂有很深的鑽研,笑侃巴赫在家裡住了二十多年。幾乎是一夜之間,鄭宗龍決定放掉張學友、周杰倫,改聽莫扎特、貝多芬

“突然在一個瞬間就把以往的人生否定掉了。”鄭宗龍漸漸明白,編舞不能只靠天賦,還要有豐厚的積累支撐,對美術、音樂、舞蹈、歷史有種種了解,“我只是覺得我好像空空的、瘋瘋的,只是一個會玩的大男孩,牆上那些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想要吸收。”

如果林懷民沒拉一把,鄭宗龍感慨,他的人生可能會完全不一樣,“我可能會沉淪苦海,或者變成一個專門接演唱會的導演,但我心裡還是有創作的慾望,想抒發。”

舞蹈之路上,雲門兩位藝術總監都向鄭宗龍伸出過援手,然而兩人對他的影響完全不同,“林老師是嚴師,不能開玩笑的,曼菲老師是溫暖的朋友,是會把手伸到你面前的那種。”

2006年,鄭宗龍30歲。這一年,不管是他還是雲門,都發生了太多故事。

1月,雲門2最有天賦的編舞伍國柱去世;3月,雲門2藝術總監羅曼菲離世,鄭宗龍在德國參加編舞大賽,靠雙人舞《狄德貝許》拿下銅牌,卻再沒有機會帶給恩師看;4月,鄭宗龍受邀擔任雲門2特約編舞。

早年的鄭宗龍就是一個窮開心的大男孩,沒有太多滴滴答答的負擔,經歷了這麼些事,他的心理開始微妙起來,“感受變多了。”

也是這一年10月,鄭宗龍奔赴印度流浪。

編舞后,鄭宗龍發現自己要和很多人說話,但對要說什麼沒有概念,茫然之際,他申請了雲門的“流浪者計劃”資助,理由是“找自己”。沒想到竟然過了。

林懷民支持年輕人走出自己的生活,去看世界。第一季,鄭宗龍申請了日本,林懷民說你去日本只會覺得自己很窮,他才改了印度。沒做任何旅行計劃,他背着包單槍匹馬到了印度,一口氣走了24個城市,走到泰姬陵時,他哭了。

“我終於靠自己的力量繞了一圈,這兩個月是扎紮實實的兩個月。”印度之行對鄭宗龍刺激很大,富麗堂皇的酒店旁邊就是乞丐,天堂和地獄交織,讓他想起了台北的艋舺,也讓他卸下長久以來的盔甲,練習與自己對話。

2012年的紐約之行又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這一年,鄭宗龍獲亞洲文化協會獎助赴紐約研習半年。他像當地人一樣生活,像海綿一樣吸收,在奇怪的劇院里看一些奇怪的演出,“和在印度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印度就像叢林,有不同慾望的撕扯,紐約是一個結構,是一個清清楚楚的結構。”

在紐約,鄭宗龍編出了《一個藍色的地方》,六個全身黑衣的女舞者放下頭髮,做着一些奇怪的動作。

“那段時間有點煩,有點憂鬱,有一個晚上睡不着,我跑到天台吹風,希望整理一下思緒。天快要亮的一剎那,漏進了一點光,天空慢慢從黑色過渡到藍色,我突然忘記煩惱,獲得了平靜,希望把失眠的煩人思緒用舞蹈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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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龍在排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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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後,鄭宗龍被林懷民升為雲門2的助理藝術總監,兩年後,又升為藝術總監。這是羅曼菲病逝後,雲門2成立十五年來,第一次出現接棒的“新面孔”。

“可能是我編舞編得還不錯吧。”鄭宗龍淡淡地解釋。

時間往前倒推,自2006年擔任雲門2特約編舞,鄭宗龍幾乎每年都在“春斗”推出新作:從《變》(2008)、《牆》(2009)、《裂》(2010)、《在路上》(2011)、《一個藍色的地方》(2012)、《杜連魁》(2014)到《來》(2015),命題既抽象又具象,既個人卻也普遍。

鄭宗龍的創作不像林懷民那樣滿是家國情懷,他沒有傳統包袱,沒有歷史的緊張和內斂,反而更像發掘他的另一位恩師羅曼菲,情感恣意得多。

鄭宗龍早年的作品都是跟着feel(感覺)走,2015年的《來》算是轉折點——這部舞蹈以萬華的廟會陣頭、乩童起乩的動作畫面,和張狂多彩的廟宇特色為創作來源——他開始嘗試回溯自身文化,探究台灣本土的信仰與沿革,直至《十三聲》達到高潮。

“他變得越來越勇敢、誠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開始尋找身為一個台灣創作者的宗旨,為何要編舞?”擔任《十三聲》聲音指導的蔡柏璋認為,鄭宗龍的創作脈絡近年來逐漸回到自己的家鄉,可以預見他將邁向成熟期。

為《十三聲》配樂的林強則認為,“他在創作上一直要求突破自己的慣性,從前喜歡用古典樂或西方當代音樂,肢體表現上也受西方舞蹈家影響,《十三聲》則是從萬華的人生百態出發,從自己的生命經驗里去找,讓成長過程成為創作養分。”

林懷民常說,鄭宗龍有一樣東西是他這一輩子都沒有而且很羨慕的,就是街頭的旺盛的活力,那種活力有時候甚至很野,而鄭宗龍有趣的地方在於,能把野化成美。

他很高興鄭宗龍一步一步把自己走回了萬華,而布拉瑞揚(台灣編舞家)也終於回到了台東,“每個人都需要回家。這是台灣的一個奇怪宿命,我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我們只會嚮往遠方。這兩個編舞都去過歐美,見識過了,然後他們回家了。這是一個文化信心的問題。”

外界都覺得鄭宗龍成熟了,鄭宗龍很明白,他還在找“自己是什麼”。

在雲門四年,他跟着林懷民受過中國最傳統的武術和太極訓練,他從小練瑪莎·葛蘭姆技術,喜歡皮娜·鮑什的舞蹈劇場,看到威廉·福賽斯會驚嘆“芭蕾可以這樣生動”,看到伊利·基利安的舞蹈會眼眶發紅……

“我就會問自己,我想要什麼?我可以做什麼?”每一位編舞大家行走於世,都有獨樹一幟的風格,鄭宗龍不怕承認,現在的自己還在探索,風格還未定型,遠沒有到可以整理的階段。

每一次編舞,他依然害怕面對創作的過程,有種不能言說的感覺,介於悲傷和喜悅之間。

害怕什麼呢?比如,“我到底要做一杯美式咖啡,還是要做一杯拿鐵,結果做出來是焦糖瑪奇朵,這中間到底怎麼了?我想炒一盤菜,奇怪怎麼炒成了三杯雞,材料和順序發生了什麼事?”

“簡單說,你的想象和你的能力、你做的事是否達成一致,這些需要時間和經驗累積。我只想讓自己的手和心連在一起,但我現在縱使有連接的地方,內心最深處還是沒法給自己蓋章。”

鄭宗龍說,自己最大的問題就在這:別人認可不行,一定要自己認可自己。這大概是所有有追求的創作者最難以言說的苦惱。

也有被他認可的舞蹈,比如《有一個藍色的地方》《在路上》。他發現,他認可的作品都是自己最放鬆的時候編出來的,目的性太強就不行。

“《十三聲》是委約作品,我的目的就是找萬華,哪天放鬆了說不定萬華會來找我。有一天你不想要什麼,它真的出現的時候才是真的,可是你不經過這個探索過程,它就不會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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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龍在萬華導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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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鄭宗龍來說,編舞不難,但要掛上雲門的招牌,又是另一回事。這塊招牌是台灣的一張名片,是林懷民用45年時間積累,是雲門舞者用無數個飛行里程和不眠之夜堆起來的。

牌子的壓力太大,鄭宗龍勸自己,“不去想就好了。”

“那個壓力來自於,有一個非常令人尊敬的前輩在那裡,但我必須告訴我自己,我不是林老師,我也許沒有辦法到那個高度,但我可以做什麼?我可以做到哪裡?還是要靠我的雙腳走出來。我偶爾會有一些念頭出來,就把它丟掉,久了就習慣了。”

2020年全面接班雲門,所有人都盯着,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會被人拿來和林懷民對比,不會有壓力?

“我比不上,所以就不用有壓力了。我一開始就很清楚,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就從這裡出發。我喜歡跳舞,我喜歡編舞,我希望讓舞蹈分享給更多人,這份心足夠就好了。”

所以不會給自己設定一個目標,一定要把雲門帶到和林懷民一樣的高度?

“不會,我的目標是每天頭腦清清楚楚,把和人的每一次交會、每一件事情、每一個任務,時時刻刻都可以仔細地完成,自然會有累積。”

鄭宗龍坦言,雲門走過45年,有太多經驗豐富的夥伴並肩作戰,他完全不擔心行政和管理,最大的壓力還是創作,“我唯一要奮鬥的是我的作品,我的手跟心有沒有在一起。”

曾有人問林懷民,為什麼選鄭宗龍,他回,“因為他夠笨!”鄭宗龍的好友、編舞家陶冶則將之歸結為“簡單”,“他有藝術家的純粹,正因為簡單才能勝任。”鄭宗龍笑說,兩人說的其實是一個意思,“簡單就是笨,只是陶冶講的比較好聽。”

雲門有兩個舞團,訓練體系雖一樣,風格卻截然不同:1團專跳林懷民的作品,所有舞者的塑造都出自林懷民的審美喜好;2團會與不同年輕編舞家合作,舞者輕鬆自在,是普通人的身體,卻也有更多可能性。

1團大部分時間用於國際巡演,2團相反,專往鄉下跑,深入社區、學校、部落、山區,一台手提音響,地板掃一掃,便就地起舞。

“跳1團的作品,你要心性穩定,能靜下來。跳2團的作品,你要能活起來,可以應付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場地、各式各樣的狀態,你要隨時隨地牽人起來跳舞,不起怎麼辦?你要在零點幾秒之間做很多決定,應付很多突髮狀況,這是2團最辛苦也最有趣的地方。”

藝術家通常喜歡埋頭創作,鄭宗龍卻願意帶團走基層,精心設計每一個演出環節,和觀眾溝通互動,讓他們親近現代舞——他愛普羅觀眾,這也是林懷民敬佩的地方。

“如果創作者做得要死要活,卻沒有人看懂,一直是問號,我就很想讓他們和我有同樣的共振。”鄭宗龍說,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邀觀眾一起跳舞,“他們身體動起來就知道跳舞是怎麼回事,看舞蹈時就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了。”

不管是定位、舞碼還是舞者的氣質,1團和2團均不同,未來會怎麼走?已經有人在腦補,兩團會合併,“我只能說有可能,還沒決定。”鄭宗龍強調。

因為張揚個性,現代舞團往往由一位靈魂人物主導,專跳這個人的作品,瑪莎·葛蘭姆、皮娜·鮑什、莫斯·坎寧漢莫不如是。這是一柄“雙刃劍”,一方面容易發展出高辨識度的舞蹈風格,另一方面,靈魂人物一旦離去,意味着一個時代終結,舞團何去何從?積累下來的作品又如何處理?

林懷民退休後,鄭宗龍同樣面臨這個問題。

是像皮娜·鮑什舞蹈劇場那樣,做類博物館型的舞團,把演靈魂人物的保留劇目作為重任?還是像荷蘭舞蹈劇場那樣,廣開門路,廣邀編導,發當代的聲音,做最當下的創作?

“有沒有可能找出第三種?”鄭宗龍坦言,他還需要時間摸索,在摸索的過程中找方向,“還是要等2020年之後才能真正考慮怎麼轉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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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龍 攝影 王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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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愛呼朋喚友,現在的鄭宗龍卻更享受獨處。

得空時,他喜歡一個人爬山、泡溫泉、到海邊走一走,看電影是一個人,看演出也是一張票,人家要送兩張,他堅持一張就好。

雲門2都是年輕人,吃喝玩樂都是成群結隊,鄭宗龍偶爾也參與,但並不熱衷。

“和大家共事那麼久,我們沒有單獨吃過一次飯,和團員也是,非常少。”工作時已經和人說了那麼多話,剩下的時間,他希望留給自己,“一個人比較敏感,你產生化學成分都是因為自己,留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也更多些。”

也不是高冷,時間走得太匆匆,鄭宗龍說,他只是多了一個面向,“以前很需要朋友,每天都要來來往往,不然好像沒有活在世界上,現在會想要更多個人空間。”

孤獨是人的本質?

“本來就是這樣啊,就是孤獨,就是苦。這是人生真相,我們只是一直在騙自己。”

苦歸苦,擔著領導之責的鄭宗龍如今極其自律,每天五六點就醒了,早起工作,盡心編舞,盡量讓自己保持在安穩的狀態里。

接下來,他想編一部和月亮、和風有關的舞蹈。這一次,他希望能不帶目的性,真正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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