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給“頂流”LABUBU做新衣

北京王府井大街一家泡泡瑪特門店內,幾名外國顧客被labubu展品吸引。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陳宇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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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露出9顆尖牙的笑臉火了,玩偶labubu正熱銷全球。泡泡瑪特國際集團首席運營官司德5月18日在北京大學分享時說,公司去年開年會時“第一次看到labubu有成為一個全球ip的可能性”。

  圍繞labubu的二次創作,刺激了早已存在的娃娃衣服(以下簡稱“娃衣”)市場迅速增長。有的義烏工廠日產近3萬套娃衣,縫紉機加班到凌晨,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的一款手工製作的廣西民族風娃衣也被賣爆。人們給精靈形象的labubu玩偶鑲牙鑽、做美甲、接睫毛,發展成收入可觀的副業。娃衣還被銷往海外,跨境電商平台亞馬遜上,中國製造的娃衣霸榜“娃娃服裝”品類暢銷商品。

  這個中國潮玩ip的商業價值正在被“從頭到腳”挖掘,北京一家娃衣換裝店店主王傑分析,消費者給labubu換裝的動機與偏好盲盒“隱藏款”類似,都是為了“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labubu”。娃衣市場在這波全球熱潮中迸發出了更多潛力。

  一名娃衣師手工製作的labubu中式婚服。受訪者供圖

  娃衣出海,工廠爆單

  “瞧瞧我的寶貝labubu!她穿着小裙子,還戴着小蝴蝶結,是不是特別可愛?”亞馬遜的商品推廣視頻中,創作者丹尼卡·德克斯托舉着自己打扮的labubu,推薦一款適用於17cm娃娃的“高級時尚連衣裙”。

  這款娃衣上個月賣出了2000餘件,同樣在海外受歡迎的還有灰色針織帽子、背帶褲和眼鏡的組合,咖色毛衣搭配卡其色斜挎包等。記者發現,熱銷款娃衣幾乎都標明產自中國。“美國的消費者更偏愛設計、剪裁奇特,花色吸睛的娃衣。”一名跨境電商從業者介紹。

  在中國,制衣廠、玩具廠工人們晝夜趕工,為新晉“國際明星”量體裁衣,那些不及手掌大的服裝、飾品漂洋過海,又在櫥櫃里與labubu重逢。

  其中一些娃衣來自浙江義烏一家名為“絨星”的玩具廠。絨星今年3月在義烏國際商貿城一區東擴市場開了一個實體店鋪,合伙人陳亮向記者透露,絨星目前已經有了3個鋪面,生產的適用labubu的娃衣“供不應求”,工廠單日產量達3萬套。記者在國內某採購批發平台隨機聯繫的幾家生產娃衣的工廠,也都生意火爆。

  “每天一堆人來看工廠。”深圳三合娃衣廠一名員工在接待和協助直播的間隙告訴記者,大部分來訪者還在觀望,但每天出貨也不少,一個同事半天就賣出900件娃衣。不過,多數“想賺快錢、不願意等”的客戶選擇了批發現有款式,少有人選擇定製新款。

  一周時間,原本做服裝生意的95後艾迪在廣州市番禺區迅速組建了“布布潮玩工廠”生產線,招到20多個工人、新購置或從別處調來機器。“做了兩天,我們大概就接了5000單(娃衣),現在一天要產3000(件)左右。”他介紹,訂單來自海內外約8個客戶,他還和200多個意向客戶保持聯繫,這些客源獲取主要靠的是一條高流量的社交媒體帖子。

  考慮到海外市場,艾迪打算先靠做明星同款穿搭款式“做(起來)流量”,後續再做含有中國傳統文化、民族元素的娃衣。“海外的服裝供應鏈的配套以及做工工藝,都沒有中國這邊先進。”他向記者分析娃衣出海的原因。

艾迪(化名)在廣州用一周時間組建的娃衣廠。受訪者供圖

  成為一門“長久生意”的潛質

  王傑兩年前從電商行業辭職做潮玩創業,今年4月在王府井喜悅購物中心開了家娃衣換裝體驗館,“線上購衣無法試穿,有些看着好看的衣服買回來不一定合適,但有些看着不好看,帶‘娃’過來一穿就合適了”。一平方米的小鋪面上密集擺放着labubu“模特”和微縮版的衣服、帽子、裙子、配飾。“你想把它打扮成一個男孩還是女孩?想要什麼風格?我這裡有小香風、洛麗塔、運動系列、背帶褲系列……”

  王傑認為,為labubu穿娃衣爆火是他創業的時機,當時labubu第三代搪膠毛絨產品發售,labubu形象也開始在俄羅斯、美國、英國及一些東南亞國家受到熱捧。他回憶,為labubu穿娃衣早在2023年左右就開始流行。

  那一年,三合娃衣廠開始為labubu做娃衣。一位員工透露,其於2016年就開始做娃衣生意,生意時好時壞,之前最忙的時候是2021年,公司的一個員工全年成交額超過2000萬元。娃衣的“使用者”從最早的棉花娃娃“經過很長時間的變化”才輪到今天的labubu。

  浙江理工大學服裝學院2024年7月的一篇論文分析棉花娃娃時提到,棉花娃娃起源於韓國的娛樂明星形象卡通化。新時代的消費觀念促使棉花娃娃成為消費領域新熱點,而中國發達的輕工業、手工業與網絡電商行業,使棉花娃娃及其附屬品娃衣、娃飾、娃用好物等成為市場潛力十分強大的產品。

  王傑認同娃衣是一門“長久生意”,但也判斷娃衣消費存在明顯圈層屬性,因為購買labubu、迪士尼公仔、棉花娃娃等玩偶的“不是同一批人”。他對其他玩偶所代表的圈層文化並不熟悉,他認為能否把生意做下去,關鍵“在於labubu能否延續熱度”。

  但對於娃衣生產廠家而言,捕捉風口、快速調整產品相對容易。6月8日進入娃衣賽道以前,艾迪在服裝行業創業7年左右,公司紮根在廣州市番禺區紡織服裝產業集群的3.4萬餘家企業里,很多經驗、資源可以被挪用。對服裝版型的了解、面料的選用,都是他所擅長的,他手下還有6個“現成的”設計師,“把做潮牌衣服的模式搬到娃衣來,無非就是尺寸不一樣,面料不一樣,其他都是一樣的”。

  另一名娃衣廠老闆分析,棉花娃娃與labubu玩偶體型差異不大,是一些娃衣廠能快速調整至labubu娃衣賽道的原因。

王傑的娃衣換裝體驗館展示的娃衣、配件等。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陳宇龍/攝

  當年輕人“換娃衣比自己穿衣服還認真”

  熱衷於收集玩具娃娃的年輕女性稱呼自己為“娃媽”。為了讓自家“娃”靚麗出街,“娃媽”們見縫插針地帶“娃”選衣,在店裡,王傑看到過身着職業裝、高跟鞋剛下班的白領,也看到過下班花兩小時趕來試衣的“娃媽”,“(消費者)大多是20-35歲,男女比例大概是1∶9”。

  藝恩數據顯示,2023年全球玩偶服裝市場規模達18億美元,而中國電商平台2023年娃衣品類銷售額同比增長35%,其中50-300元價位的中端產品佔比超60%。“娃媽”不僅購買意願持續攀升,還展現出高頻復購的特點。

  年輕人為何為娃衣着迷?做財務審計工作的26歲的李帥表示想讓自己的“娃”更“潮”一點:“它原來是光着身子的,穿上衣服就更好看一些,而且同一款娃穿不同衣服就會有不同的風格。”

  一件白大褂、一件寬鬆舒服的褲子、一雙洞洞鞋,是24歲的貴州醫生羅林靈的日常ootd(網絡流行語,意為“今日穿搭”)。“我換娃衣比給自己穿衣服還認真。”只有在休息日,羅林靈才會偶爾精心穿搭,她把穿搭精力放在labubu身上。

  除了隨季定期更換四季常衣,羅林靈會按當天出門的天氣、心情和目的地給labubu穿搭,帶labubu去咖啡館時還會穿親子裝,去不同樂園時搭配對應主題的套裝……過春節時,這位“娃媽”給“娃”戴虎頭帽穿新衣,參加朋友的婚禮時給“娃”穿上婚服與新人合影。

  在羅林靈眼裡,labubu既是成年人的玩具,又像朋友,也像自己的孩子。在工作壓力大、身心俱疲時,羅林靈將這些置之腦後,安靜地為“娃”換衣,再精心搭好背景,拍上一套寫真,好像回到自己玩芭比娃娃的孩提時代,這讓她感到無比放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很自由,很個性”。

  羅林靈購入的整套娃衣價格大部分為100-280元,少數超400元,她覺得自己“理性大於感性,是很挑剔的人”,購置娃衣時她會衡量質量、美觀程度、可玩性、精緻度。有娃衣師為labubu製作珠光紗緞面料製成的西式婚紗、鳳冠霞帔中式婚服等,面對價格更昂貴的手工定製娃衣,她認為“娃衣做工的精細程度值這個價,這算是很親民的價格”。

  售賣娃衣使用labubu名稱、形象或涉及侵權

  無數人想在labubu的流量風口裡掙到錢,不同於已遭到多地“嚴打”的labubu假貨生意,做娃衣的選擇被視作一張“安全牌”。

  浙江澤大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浙江省律師協會競爭法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喬萬里向記者分析,做娃娃的眼鏡、衣服、帽子等生產銷售自有商品不涉及對泡泡瑪特的侵權,“因為它們本身可能也有自己的品牌,也可以用來搭配labubu之外的其他玩偶”。

  但喬萬里指出,當一家商家在售賣娃衣時標註了labubu的中文、英文、形象等,以獲取更多關注和更高流量,“這樣的話就搭蹭了labubu的影響力,這個過程中可能涉及中文、英文、圖形的商標侵權,可能涉及作品形象的版權侵權”。此外,還可能涉及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擅自使用與他人有一定影響的商品名稱、包裝、裝潢等相同或者近似的標識”。

  實際情況下,權利人維權或行政機關主動打擊的精力有限,導致類似的侵權行為短期內泛濫,未來也“在一定程度上是不能完全杜絕的”。喬萬里表示,電商平台可通過技術手段檢索商品信息中包含labubu中文、英文的商家,甚至以圖搜圖識別labubu形象等,要求商家提供授權證明,他認為這是限制侵權行為擴散的有效手段。

  記者發現,海外娃衣商家已採用多種方式避免直接使用labubu的名稱和形象,如在標題上僅註明“17厘米衣服套裝(無娃娃)”“僅兼容lbb”,並把宣傳圖上labubu的面部作模糊處理。

  24歲的琳達剛從美國某高校畢業,正在考慮從事銷售labubu娃衣。但隨着海外電商平台對labubu版權保護力度、懲處強度的提高,琳達變得慎重,認為自己的娃衣項目“還得觀望一段時間”。

  喬萬里建議,從長遠來看,娃衣商家應當嚴格要求自己,形成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品牌,在娃衣賽道做大做強,發展成品類里的首選品牌,自然會有更高的市場佔有率和競爭力。

  labubu的熱度只是艾迪切入娃衣市場的契機,他希望後續能做出自己的娃衣品牌,向其他玩偶的娃衣發展。他告訴記者,近期在溝通授權,爭取未來能圍繞其ip做更多二創。“如果最終沒能拿下授權,就要在設計上避免侵權。”

  (應受訪者要求,王傑、艾迪、李帥、琳達為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