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子到逃犯,只用了150天

亂世中的幸運兒

公元933年,後唐明宗李嗣源病重。這位以仁厚著稱的帝王躺在洛陽皇宮的床榻上,望着跪在床前的三子李從厚,眼中滿是憂慮。他深知這個年僅20歲的兒子性格懦弱,而此時的朝堂早已暗流洶湧

李從厚的上位充滿戲劇性。明宗長子李從審早年戰死,次子李從榮性格暴虐,曾因謀反被誅。皇位如同燙手山芋,意外落在這個毫無準備的青年手中。十二月初六,李從厚在樞密使朱弘昭、馮贇的扶持下登基,改元應順。登基大典上,他身着綉金龍袍接受百官朝拜,卻連玉圭都拿不穩。

朝堂之上暗藏殺機。鳳翔節度使李從珂手握重兵,太原石敬瑭虎視眈眈,樞密院與六軍諸衛使安重誨的舊部互相傾軋。年輕的天子沉浸在“四海昇平”的幻想中,竟將批閱奏摺的權力全權交予宦官孟漢瓊

百姓間流傳着新帝的軼事:有次李從厚見宮人掃雪,竟問“為何要掃去天地賜予的銀裝”。這種文人式的浪漫,在刀光劍影的五代十國顯得格外諷刺。

權臣手中的傀儡

應順元年(934)正月初一,李從厚在含元殿接受諸鎮節度使朝賀。當他看到堂兄李從珂跪拜時,竟慌張地起身相扶。這個舉動暴露了皇帝對強藩的畏懼,也讓野心家們看清了龍椅上的軟弱

朱弘昭與馮贇趁機攬權。他們以“整頓禁軍”為名,將李從厚的親信調離洛陽。二月初,禁軍統領葯彥稠被外放邠州,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安彥威貶往河東。不到兩個月,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從厚並非毫無察覺。三月初五夜,他在寢宮召見翰林學士李專美,顫抖着寫下密詔:“卿可往汴州聯絡宣武軍節度使范延光。”不料密詔尚未送出宮門,就被樞密院的眼線截獲。次日朝會,朱弘昭當眾誦讀密詔,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這場鬧劇徹底撕碎了君臣之間最後的面紗。四月初,鳳翔傳來急報:李從珂以“清君側”為名起兵。洛陽城內的禁軍卻在爭論該由誰挂帥平叛——沒人願意得罪這位戰功赫赫的明宗養子。

削藩引發的驚雷

四月十五日,李從厚在紫宸殿召開緊急朝議。他採納了馮贇的建議,下詔調換四大節度使駐地:李從珂改鎮河東,石敬瑭移鎮成德,范延光轉任天雄,趙延壽接掌宣武。這道看似平常的輪調詔書,實則是引爆火藥桶的火星

鳳翔府內,李從珂將詔書擲於地上。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看得透徹:“小兒欲效漢景帝削藩,卻不知晁錯是怎麼死的!”四月二十日,他斬殺朝廷使者,發布檄文痛斥朱弘昭等人“挾持幼主,禍亂朝綱”。

洛陽的反應令人啼笑皆非。李從厚竟命人連夜趕製五百面金牌,準備賞賜給平叛將士。當宦官捧着金牌來到軍營時,禁軍士兵嗤笑道:“李從珂的檄文說清君側後每人賞錢百貫,朝廷卻給塊鍍銅的牌子!”

五月初三,平叛大軍在洛陽西郊集結。主帥王思同率軍六萬,卻故意放慢行軍速度——他既不敢違抗皇命,又不願與李從珂死戰。這種首鼠兩端的態度,註定了這場征討的結局。

五十日圍城血戰

五月十五日,朝廷軍隊包圍鳳翔。李從珂站在城頭,對着城外大軍高呼:“吾從先帝百戰得此富貴,今為奸臣所迫,諸君何不取吾首級去請賞?”說著扯開衣襟,露出滿身傷疤。這出苦情戲竟讓攻城士兵倒戈相向

次日黎明,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突然率部投降。他當著兩軍將士大喊:“請大帥即皇帝位!”數萬將士山呼萬歲,聲震百里。王思同帶着殘兵逃回洛陽時,李從厚正在御花園與宮人鬥蟋蟀。

五月二十日,李從珂大軍東進的消息傳來,洛陽城陷入混亂。朱弘昭投井自盡,馮贇被亂兵所殺。李從厚慌忙召集僅剩的五十名侍衛,帶着傳國玉璽逃往魏州。出城時,守門將領竟索要三百貫買路錢。

逃亡路上發生荒誕一幕:皇帝的金輅車軸斷裂,李從厚只能換乘農家的驢車。途經衛州時,他遇見率軍赴援的姐夫石敬瑭。這個後來出賣燕雲十六州的梟雄,此刻卻跪地痛哭:“臣救駕來遲!”

驢車上的末路皇帝

石敬瑭的真實意圖很快暴露。他借口“整頓軍務”,將李從厚軟禁在衛州驛站。六月十三日夜,河東軍將領劉知遠帶兵闖入行宮。李從厚抱着玉璽縮在牆角,哀求道:“卿欲取此物乎?”

劉知遠沒有回答,而是用刀尖挑起地上的麻繩。宦官孟漢瓊突然撲上來搶奪玉璽,被亂刀砍死。血濺在屏風上的《洛神賦圖》,染紅了曹植惆悵的面容。曾經的天子被捆成粽子,像貨物般扔進運糧的驢車

此時李從珂已進入洛陽。他需要給這場篡位披上合法外衣。六月十七日,百官聯名上表“請皇太弟監國”。次日,李從厚的“退位詔書”神奇出現,上面赫然蓋着傳國玉璽——這枚玉璽在衛州驛站失蹤三天後,又完整地回到洛陽皇宮。

七月初三,衛州傳來消息:廢帝李從厚“暴斃”。看守的士兵說,那夜有黑衣刺客潛入驛站。但更多人相信,是石敬瑭用這個落魄天子的性命,換取了河東節度使的穩固地位。

血色黃昏下的後唐

李從珂在洛陽太極殿登基時,特意命人將李從厚的屍體運回。這個在位僅150天的皇帝,最終以親王禮下葬徽陵。送葬隊伍只有七人:四個抬棺的雜役,兩個灑紙錢的老宮人,一個瘸腿的樂師吹着走調的輓歌。

諷刺的是,勝利者同樣難逃厄運。清泰三年(936),石敬瑭引契丹軍攻破洛陽,李從珂攜傳國玉璽自焚於玄武樓。那枚見證無數血腥的玉璽,在火海中裂成兩半,如同這個短命王朝的最終命運。

歷史總是重複着相似的悲劇。李從厚曾祖父李克用、祖父李存勖都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但傳到第四代時,龍子鳳孫已退化得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在五代十國的亂世,仁慈是最奢侈的品格,也是最致命的弱點

歷史塵埃

千年後的洛陽郊外,徽陵早已湮沒在荒草之中。當地百姓稱那片土坡為“娃娃墳”,卻無人知曉這裡葬着一位真正的皇帝。史書對李從厚的記載不足千字,就像他短暫的帝王生涯,還未開始就已落幕

但細究應順元年的變故,會發現無數耐人尋味的細節:李從珂起兵時僅有三萬守軍,卻能一路勢如破竹;石敬瑭勤王途中突然轉向,實為觀望風向;朱弘昭等人看似權傾朝野,根基卻淺薄如紙。這場宮廷鬥爭沒有勝利者,只有倖存者

當我們翻開泛黃的史冊,不應只看到成王敗寇的結局。那個雪夜捧着熱湯犒軍的天子,那個逃亡路上用玉璽換驢車的青年,在歷史洪流中濺起過屬於自己的浪花。這或許就是亂世最殘酷的真相:皇權更迭如走馬燈,而螻蟻般的眾生,連選擇命運的權利都沒有。

參考文獻

《舊五代史·唐書·閔帝紀》

《新五代史·唐本紀第七》

《資治通鑒·後唐紀七》

《五代史纂誤》

《北夢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