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下鄉返城時,咬牙帶回一個8歲女孩,如今她成了我最大的依靠

帶你回家

"你真的決定了?帶着這個孩子回城,你可想清楚了?"隊長的眼睛直盯着我,又瞥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小女孩,眼神里滿是不解和質疑。

那是1980年的春天,知青返城的喜訊如春風般吹遍北大荒,大伙兒臉上都洋溢着久違的笑容。

收拾行囊的喜悅中,我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那責任重得讓我有時喘不過氣來。

小紅,村裡教師王老師的遺孤,剛滿八歲,瘦小的身軀,衣服破舊得厲害,袖口和褲腿都短了一截,卻有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那眼睛裡裝着對未來的希望,也裝着無言的恐懼。

我記得那年冬天,王老師得了肺炎,村裡條件簡陋,等送到縣醫院已是回天乏術。

臨終前,王老師握着我的手,手指冰涼,聲音卻灼熱得嚇人:"小周,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來,我孩子就託付給你了。"

那時我只點頭答應照顧,哪知道最後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決定帶她回城。

"周知青,你這是闖大禍啊,帶着不相干的孩子回城,組織上不會答應的。"生產隊的會計老李搖着頭勸我。

"那我就一直留在這裡,等小紅長大成人。"我梗着脖子回答,心裡卻忐忑不安。

"傻小子,別犟了,你爹娘還等着你回去呢。"老李嘆了口氣,"我託人走走關係,給小紅弄個證明,就說是你遠房表妹,父母雙亡,你作為監護人帶回城。"

就這樣,背着行囊,牽着小紅的手,迎着春寒料峭的風,我們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車廂里擠滿了歸鄉的知青,臉上洋溶着解脫的喜悅。

有人打量着小紅,竊竊私語:"這孩子是誰家的?瞧這眉眼,跟周知青可沒半點相像。"

我只是抿嘴不語,把小紅往懷裡攬了攬,給她裹緊了那件老李硬塞給我的、他女兒穿小了的棉襖。

"周叔,我們真的要去上海嗎?"小紅小聲問,眼裡閃爍着期待和不安。

"嗯,去上海,那裡有高樓大廈,有電影院,還有香噴噴的小籠包。"我故作輕鬆地說,心裡卻在打鼓。

列車轟隆隆地向南疾馳,載着我們駛向未知的未來。

回到上海,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老房子成了我們的棲身之所。

屋子雖小,但收拾得乾淨整潔,這都是我走前母親的功勞。

牆上貼着幾張泛黃的電影海報,那是我少年時的珍藏,《上甘嶺》、《英雄兒女》,還有一張《白毛女》,小紅盯着看了許久。

母親見我領回個孩子,驚得手裡的搪瓷茶缸差點掉在地上,眉頭緊鎖:"你這孩子,腦子進水了不是?一個大小夥子,連個對象都沒有,怎麼養活這孩子?街坊鄰居會怎麼看咱家?"

"媽,我答應過人家的。"我倔強地說,就像當年執意要去北大荒一樣固執。

"這孩子,這孩子..."母親嘴裡念叨着,卻在小紅怯生生地叫了聲"奶奶"後,眼圈紅了,拉着小紅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瘦巴巴的,看着就營養不良,來,奶奶給你煮雞蛋吃。"

就這樣,我們的三口之家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成立了。

日子如細水長流,艱難卻也溫暖。

為了多掙錢,我在紡織廠上白班,晚上還去菜場扛大白菜,卸貨。

手上的凍瘡裂了又合,合了又裂,冬天的時候,指縫裡的血和着雪水,疼得我直咧嘴。

那年頭,工廠里的老工人看不起我們返城知青,總覺得我們搶了他們子女的工作。

車間主任更是看我不順眼,常常把最重的活派給我:"小周啊,你在北大荒練過,這點活對你來說不算啥吧?"

我只能咬牙應下,因為我不僅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小紅和日漸衰老的母親。

工廠的食堂師傅小劉倒是個好人,常常會多給我一勺菜:"小周,聽說你領養了個娃娃,真是好樣的,這菜多吃點,回去給小姑娘帶點。"

有時候我會偷偷把饅頭和鹹菜藏在口袋裡帶回家,給小紅加餐。

小紅很懂事,從不多要一塊糖,一個玩具。

她上學的書包是我用舊帆布縫的,筆記本是工廠里發的那種粗糙的草紙本,鉛筆總是用到只剩短短一截,要用筆筒才能握住。

儘管如此,她的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老師表揚她的字條貼滿了我們家小小的冰箱門。

"周叔,您別太辛苦了。"小紅常常這樣對我說,小小年紀,眼神卻比同齡人成熟許多。

"不辛苦,不辛苦,叔叔幹活很起勁的。"我總是這麼回答,然後揉揉她的頭髮。

有天晚上,我加班回來,發現小紅還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作業。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我問。

她抬起頭,眼睛裡有晶瑩的東西閃動:"周叔,明天是教師節,我想給王老師寫封信,雖然他收不到了。"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蹲下身,輕輕抱住了她:"寫吧,他會收到的,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在看着你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不僅僅是在履行一個承諾,而是真心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1987年,母親患了風濕病,卧床不起。

家裡的重擔更重了,我常常為了加班誤了給母親熬藥的時間,心裡愧疚得很。

一天回家,推開門,聞到一股中藥的苦香

發現十五歲的小紅坐在母親床邊,正小心翼翼地喂葯。

她見我回來,笑着說:"周叔,我放學早,就先給奶奶熬了葯。"

我愣在那裡,看着她利落地收拾葯碗,又給母親掖好被角,彷彿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母親後來拉着我的手,悄悄地說:"這孩子,比親閨女還貼心,當初你帶她回來,是老天爺賞的福分。"

那時的小紅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只是比同齡人瘦小些,大概是小時候營養不良的緣故。

她穿着統一的藍色校服,衣服有些舊了,袖口微微泛白,卻掩不住她的朝氣和靈氣。

那年夏天,村裡有人來上海探親,不知怎麼找到了我家。

那人見了小紅,眼睛滴溜溜地轉,然後湊到我耳邊說:"周知青,你這孩子來路不正啊,聽說是村長的私生女,你怎麼就認下了?"

我一把推開他:"胡說八道!小紅是王老師的親生女兒,清清白白的。"

那人訕訕地走了,卻留下了一地閑話。

這話傳到廠里,人們看我的眼神變得異樣。

有人甚至當著我的面指指點點:"看那個周知青,撿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我不解釋,心裡卻有一本明白賬:小紅是王老師明媒正娶的妻子所生,王師母難產早逝,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實。

村長那些話,不過是掩飾當年不肯資助孤兒的愧疚,或者是嫉妒王老師生前的正直和受人尊敬。

流言蜚語像一把鋒利的刀,無形中割傷人心。

小紅漸漸聽到了這些閑話,有天放學回來,眼睛紅紅的。

"周叔,我給您添麻煩了。"她低着頭,聲音哽咽。

我蹲下身,平視着她的眼睛:"小紅,記住,你是王老師的女兒,是我親手帶回上海的,你是我們家的人,誰說三道四都不重要。"

"可是..."她欲言又止。

"沒有可是,"我打斷她,"明天我帶你去照相,就照在外灘,然後把相片掛在牆上,告訴所有人,你是我周志剛的驕傲。"

第二天,我們真的去了外灘,那是我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出去遊玩。

小紅穿着母親給她做的新裙子,在黃浦江邊笑得燦爛,背景是高聳的外灘建築和藍天白雲。

那張照片一直掛在我們家的牆上,直到現在。

1992年冬天,我高燒不退,住進了醫院。

睜眼看見的是小紅憔悴的臉,才知道她已守了我三天三夜。

那時她已考上師範學校,卻為了照顧我,差點錯過期末考試。

"周叔,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您的。"她的眼中泛着淚光,卻倔強地不讓它流下來,像極了當年的我。

病床前,她小心翼翼地給我擦臉,動作輕柔,手法卻很熟練。

"你這是跟誰學的?"我虛弱地問。

"看護工阿姨教的,我這兩天一直跟她學。"小紅笑着說,眼中滿是疲憊。

我猛然想起,她這兩天應該在準備期末考試,心裡一陣愧疚:"你的考試..."

"別擔心,我跟老師請了假,說明情況了,他們很理解,讓我照顧好您,考試可以補。"小紅打斷我,輕聲說。

我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眼角有些濕潤。

這個當年我從北大荒帶回來的小女孩,如今已經能撐起這個家,成為我的依靠。

命運的齒輪就是這樣奇妙地轉動着,曾經的施予者,如今成了接受者。

出院後,我堅持送她回學校,站在校門口,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融入學生的人流中,心中百感交集。

轉眼間,小紅考上了大學,還是市裡最好的醫學院。

送她去大學那天,我賣掉了父親留下的上海牌手錶

那是我最後的值錢物件,是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上面刻着"志剛留念"四個小字。

父親在世時,每天都要把這表擦得鋥亮,即使表不走了,也捨不得修。

我帶着它去北大荒,又帶着它回來,它見證了我人生的起起落落。

現在,它換來了小紅的第一個新書包和一套乾淨的被褥,還有一個小小的收音機,讓她晚上可以聽聽英語廣播。

"這表可是你爹的心愛之物啊!當年你下鄉,他硬塞給你防身的,說是家傳寶貝,你怎麼捨得賣?"鄰居王大娘心疼地說,皺紋堆積的臉上滿是不解。

"比起小紅的前程,這算什麼?"我笑着回答,心裡卻微微作痛。

但看到小紅拿到新書包時欣喜的表情,我知道,這值得。

"周叔,這太貴重了。"小紅捧着新書包,眼中含淚。

"不貴重,不貴重,咱們家的大學生就該用好東西。"我佯裝輕鬆地說,轉身假裝整理行李,其實是不想讓她看到我眼中的不舍。

那天晚上,宿舍安頓好後,我帶她去學校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頓面。

"以後好好學習,別想家,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工廠里有公用電話,我每周日下午都守在那裡。"我囑咐道。

"嗯,我知道了。"小紅點點頭,眼神堅定,"我一定會好好學,將來做個好醫生,像王老師一樣幫助別人,也好好孝順您和奶奶。"

回家的路上,夜色深沉,我走得很慢,彷彿這樣就能延長與小紅相處的時光。

天空中的星星忽明忽暗,我想起了多年前對小紅說過的話:星星是王老師的眼睛。

"老王啊,你看到了嗎?你的女兒,現在上大學了,還是學醫的,將來肯定比你還厲害。"我對着星空輕聲說,不知怎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大學四年,小紅很少回家,每次假期都找實習和兼職,說是要減輕我的負擔。

其實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辛苦。

工廠里的同事們漸漸對我改變了看法,尤其是當他們知道小紅考上醫學院後,眼神中多了幾分敬佩。

車間主任退休那天,拍着我的肩膀說:"小周啊,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條漢子,比我們這些整天只知道計較的老頭子強多了。"

我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麼。

人這一生,做對的事情,不需要別人的認可,但得到理解,總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眨眼間,小紅已從醫學院畢業,成了社區醫院的醫生。

我也步入花甲之年,雙鬢斑白,工廠辦了下崗,給了我一筆不算多的補償金,我就在家安度晚年了。

一次感冒引發的肺炎,讓我再次住院。

這回換成小紅穿着白大褂站在病床前,為我診治,那場景恍如隔世。

"周叔,您這是累着了,免疫力下降,以後要多注意休息,保暖。"她一本正經地說,眼神中卻滿是心疼。

病房裡,她給我量血壓、聽診、記錄,動作嫻熟,專業得讓我有些恍惚。

這還是那個當年怯生生跟在我身後的小女孩嗎?

"看什麼呢?"小紅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問。

"看我們家大醫生多能幹。"我笑着回答。

"少貧嘴,好好養病。"她佯裝嚴肅地說,轉身去護士站拿葯,背影挺拔而堅定。

病房裡的老人們都羨慕地看着我:"周大爺,你有個好女兒啊,多孝順。"

我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心中滿是自豪。

病癒後的一個傍晚,我們坐在江邊的長椅上,看夕陽西下。

金色的陽光灑在黃浦江上,波光粼粼,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周叔,記得我第一次坐火車回上海嗎?我那時真怕您會後悔帶我回來。"小紅輕聲說,眼裡閃爍着回憶的光芒。

"怎麼會後悔呢?"我笑了笑,"那可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知道嗎,那時候在火車上,您給我講了好多上海的故事,說有高樓大廈,有電影院,還有小籠包。"小紅笑着說,"我那時候以為您在哄我,直到真的看到外灘的萬國建築,才知道您沒騙我。"

我看着她的側臉,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讓她更加從容自信。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您。"小紅轉向我,眼神認真,"當年那麼多人反對,您為什麼還是堅持帶我回上海?"

這個問題,我曾無數次在心裡問自己,也曾無數次找不到答案。

"大概因為,"我望着遠處的江面,緩緩說道,"當我牽着你的手的那一刻,就覺得你是我的責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小紅靜靜地聽着,眼中閃爍着淚光。

"還記得我們第一張合影嗎?就是在這外灘拍的。"我指着遠處的萬國建築,"那時候你才十五歲,穿着你奶奶給你做的那條粉色裙子。"

"記得,那張照片一直掛在家裡,掛了三十多年了。"小紅笑着說,"那是我最美的一天。"

"是啊,那天你笑得多開心啊。"我感嘆道,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因為那天,我真正感覺到我屬於這個家,屬於上海,屬於您。"小紅輕聲說。

夕陽的餘暉灑在我們身上,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周叔,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您。"小紅忽然說。

"什麼事?"我好奇地問。

"我大學畢業那天,同學們都有父母來參加典禮,我請您來,您卻說工廠里走不開。"小紅的聲音有些哽咽,"其實我知道,您是攢不夠體面的衣服錢,怕給我丟人。"

我愣住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她還記得這事。

"我那天在台上領畢業證時,眼睛一直在找您,雖然知道您不會來,但還是忍不住尋找。"小紅繼續說,"後來我在人群最後看到您了,您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躲在角落裡,眼睛紅紅的。"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那天我確實偷偷去了,怕她看見我寒酸的樣子,就躲在最後面。

"我那時候就想,一定要好好工作,讓您過上好日子,讓您堂堂正正地站在任何地方,不再躲躲藏藏。"小紅握住我布滿老繭的手,眼中閃爍着淚光。

"其實您不是帶我回家,"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堅定而溫柔,"是帶我找到了家。"

那一刻,四十年的艱辛和喜悅如潮水般湧來,我忽然明白,人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在漫長歲月中,有人與你同行,有人因你而溫暖,有人在你老去時,成為你最堅強的依靠。

夕陽西下,江水東流,在這城市的喧囂中,我們相依而坐,靜靜地看着天邊的雲彩變幻。

一切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