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沒有法蘭西,美人造反十年不成
1775年,英國人收到北美十三州殖民地扯旗造反的消息,內心是懵的,腦海是糊的。捫心自問吶!英國政府雖然在其他殖民地是一副敲骨吸髓無所不為的作派,可對北美十三州那是當親兒子呵護着,寬容地過了頭啊。扯旗造反的暴民瞎說什麼“無代表,不納稅”?你們北美十三州一共才交了幾個大子兒,那也叫“重稅”?俺又沒有像衝進孟加拉國庫中的克萊武一樣搶你們的寶石如搶雞蛋!
檔案白紙黑字記載得清清楚楚,1763年,英國本土人均稅額為26先令,而殖民地中賦稅還算高的馬薩諸塞州則為人均1先令,北美殖民地居民整體賦稅不到英國本土居民的五十分之一好不好?沒錯!1756-1763年,英國和法國為爭奪殖民霸主,打了號稱“第〇次世界大戰”的“七年戰爭”,可都沒在北美十三州殖民地頭上加過一分一毫的稅啊!
戰爭結束後的1764年,英國頒布了《糖業法》,也壓根不是讓北美殖民地在買糖上向英帝國繳多少稅,而是對外國糖進入海關時徵稅。其實《糖業法》主要針對剛和英國幹完“七年戰爭”的法國在加勒比海西印度群島的蔗糖產地,確保英國本土糖相對法國糖有價格優勢。按說這也不過分,難道由着他們買法國貨資敵嗎?這下殖民地做糖生意的商人不幹了,遊行抗議吐槽不停歇。
英國人怕事情鬧大,就在1765年取消了糖稅,同時又增添了一個印花稅。大致就是殖民地小到報紙、大到法律公文,都得貼上由英國發行大小面額不等的稅票才行(其實數額真的很微小,打算細水長流),但這事兒依舊沒下文,1766年就因為北美殖民地抗議而停擺。
至於最後鬧出大禍端的《茶葉法案》更是烏龍。北美茶葉通過東印度公司進口,而英國政府會對東印度公司徵稅,導致茶葉價格較貴,因此北美殖民地商人們熱衷於從荷蘭進貨沒加稅的茶葉。英國人尋思好處倒讓荷蘭佔了怎麼行?乾脆“讓利於民”,1773年下令取消北美茶葉稅,來自東印度公司的英國茶葉價格比荷蘭還低。按說這對殖民地普通民眾大好事,但斷了從荷蘭進貨的茶葉販子們財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而錢能通神,資本的社會活動能力和輿論控制能力遠超於常人,於是各種煽動之下,最終釀成了“波士頓傾茶事件”,也成為所謂北美“獨立戰爭”的導火索。
為了平叛,英國派到北美約4.8萬陸軍,17.1萬海軍,294艘風帆戰列艦。同時,北美十三州中效忠派民兵約1.9萬,還有2.1萬效忠派派出的奴隸,黑森傭兵約3萬,印第安盟友部落戰士1.3萬。
戰爭初期,華盛頓領導的美軍一度被打得只剩下5000人,眼見十三州殖民地扯旗造反的暴民就要全軍覆沒,在“七年戰爭”中大敗虧輸紅了眼的法國人坐不住了。
尋思終於有機會報一箭之仇的法王路易十六,在一乾親信近臣重臣的攛掇下,尤其是在親身去了北美大陸面見華盛頓實地考察過的拉法耶特侯爵大力鼓動下,再次賭紅了眼,傾盡國力,清空國庫,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當衣服當褲子賣腎賣血,自掏腰包組建了十萬抗英援美志願軍,在拉法耶特統帥下,自帶乾糧自備彈藥,豪氣干雲地跨越幾千公里大西洋,去幫只有幾千散兵游勇的華盛頓助拳,與英國人搏命。
法國陸續派出了大約3.6萬陸軍,6.3萬海軍,146艘風帆戰列艦,總兵力達10萬。在戰鬥中,共有1.4萬法國陸軍陣亡,1.55萬法國海軍陣亡,犧牲數量遠高於美國本土軍隊。在法國主力軍滿腔熱情不死不休的搏命纏鬥下,英國約2.5萬陸軍陣亡,約1.85萬海軍陣亡,約7800名黑森傭兵陣亡。英國人到底也撐不住耗不下去了,反正老子自打佔了這地兒,便只有投入,沒有產出,懶得死要面子活受罪,十三州不要了,這幫暴民也不管了,愛誰誰!
於是,在“國父”路易十六掏空國庫,並在幾年後賠上自家人頭的玩命努力下,烏合之眾的美利堅,終於在1783年從襁褓中誕生立國了。沒錯!真正的“美國國父”確是法王路易十六陛下!
只不過很快,路易十六就陷入了法國大革命的風暴中不能自保,斷頭台上見上帝。帝國已經毀滅,真心實意幫了的美國,非但沒有一兵一卒反饋法國王室的救命之恩,反而是關起門來過起了小日子。實際上,美利堅的獨立,是英法百年爭霸的一個組章,沒有法蘭西,老美獨立不了。
二、美利堅極限拉扯英吉利、法蘭西的時代
英國雖然不得已在1783年承認美國獨立時,但植根十三州一百多年,畢竟在民間還是有不少親英國政府的“效忠派”,叛逆暴民們要自成一國,效忠派的人身財產安全當然都沒有保障,於是紛紛追隨英軍去了更北邊的加拿大重新立足。
甫一立國的叛逆們貪心不足,還沒站穩腳跟,就又盯上了北邊的肥肉-追隨英國的“效忠派”大本營加拿大。1812年6月18日,美國第四任總統詹姆斯·麥迪遜先撩為賤,對英宣戰。被後世殖人譽為“美國第二次獨立戰爭”的1812年戰爭,其實是美國的第一次對外戰爭。麥迪遜總統極為囂張:“這一年將加拿大地區兼并,包括魁北克,只要向前進,向哈利法克斯進攻,最終將英國勢力徹底逐出美洲大陸。”
奈何癮大人菜,很快被英軍帶着加拿大民兵反推,1813年至1814年期間,英軍佔領了美國緬因州,並攻佔了首都華盛頓。這是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僅有的一次,美國首都被外國軍隊佔領。一把火將總統府燒得烏七麻黑,美國戰後也沒錢大興土木重建,只能提桶把殘破的房屋內外整體通透刷了個白,刷完白覺得還挺好看,從此美國總統府就叫“白宮”了。
1815年,英美雙方最終達成停戰協議,邊界恢復到戰前狀態。雖然打了個寂寞,但不影響後世殖人的推崇,“美國必須控制整個美洲大陸”的信念被鼓吹成美國的“昭昭天命”。影響了後世的美墨戰爭,西進運動,美西戰爭。
1823年,羽翼未豐但已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美國,迫不及待地發布《門羅宣言》:“美洲是美洲人(本想說美國人,後忍了)的美洲”。門羅宣言站在道義高點反對殖民主義,要求歐洲列強不應再殖民美洲,實則將忙於獨立運動的拉丁美洲各國看作自家的後院。一戰時,威爾遜又試圖用“十四點和平原則”,瓦解英法的殖民帝國體系。但當時美國軍事實力力量不足,與屍山血海打了四年的英法相比,還不夠看。
所以巴黎和會上,英國“狐狸首相”勞合·喬治與法國“老虎總理”克里蒙梭聯手給了威爾遜一個大逼兜,哪涼快哪兒獃著去!美國基本沒撈着啥實質好處,威爾遜首倡的“國際聯盟”,國會卻不批准加入,反而落到英法手裡作為利器耀武揚威。
富蘭克林·羅斯福吸取教訓,對待英法手段更為腹黑。美國人在二戰前“養虎遺患”般的一系列神之操作常讓後人迷惑不解,但從利益的角度理解一目了然。比如給日本輸送鋼鐵石油讓其在東南亞躍躍欲試,給蘇聯送飛機大炮讓他挺住元首的一波裝甲流。他不怕反噬嗎?他也怕。但是先把英法的勢力範圍全衝垮了再說,讓英國有求於美國從容收割掉前任霸主是老美的最終目的。
僅1940年8月,美國就用50艘破舊的二手軍艦(大多建造於一戰時,最新的也已服役十幾年),換得了紐芬蘭、百慕大、巴哈馬群島、牙買加、安提瓜、聖盧西亞、特立尼達、英屬圭亞那等8個島嶼和附帶的十幾個軍事基地。這還是丘吉爾簽的字,這堆破銅爛鐵能值這麼多土地嗎?就是不知道丘胖子心裡的血滴了幾大盆?
1941年以後,從中國到整個東南亞(包括中南半島、馬來群島、印尼群島、南太平洋諸島等)的英國利益體系都被日本掃蕩(美國當時在這些地方利益不深,甚至為此賠上菲律賓也在所不惜),英國連在“女王皇冠上最重要珍貴的寶石”印度殖民利益都岌岌可危的情形下,美國更加予取予求,終於摘掉了英帝國的亞洲霸權。從這一年開始,英國人在大部分地方再也沒有回來。呆的比較久的還是香港,我們心太好,容忍了他們多半個世紀。
英美霸權交接的核心,正是圍繞全球霸權交接展開,其過程絕非後人臆想的英美同文同種而和平交棒,而是伴隨着腥風血雨的“肢解”。
地緣格局變動涉及的戰場搏殺屍山血海已不待多言,只不過這一次美國人不是在戰場上直接擊殺英軍,而是借刀殺人,扶持德軍和日軍殺英國人,達到了同樣的目的。“肢解”了英帝國殖民地緣結構,美國人再以“盟友”身份出面收割,心思腹黑,手段同樣強硬不容絲毫通融。
從1941年起,英國人和美國人就分別獨立地提出了各自關於戰後國際貨幣安排的最初計劃,對手戲主角分別是美國財政部次長懷特與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都是金融史界的超級大拿),他們談判過程的冗長與複雜程度,足以讓專業研究的經濟史學家們昏昏欲睡。
但總的來說,就是個破落乞丐與吝嗇富翁討價還價的場景:凱恩斯:“這裡,這裡,還有那裡,能不能給我多少留一丁點兒?”懷特:“不行!一個子兒也沒有。”
結果自然不用多想,1944年7月,44個國家的730名代表齊聚於布雷頓森林,通過了以“懷特計劃”為基礎制訂的《聯合國家貨幣金融會議最後決議書》以及兩個附議,即《國際貨幣基金協定》和《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協定》,確立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美元與黃金掛鈎、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鈎,實行固定但可調整匯率以及經常項目可兌換的戰後國際貨幣秩序”。
布雷頓森林體系實現了西方金融霸權的交接,美國面臨的最大對手已不是老氣橫秋的英帝國,而是新生力量蘇聯。1945年2月,制定戰後新秩序和列強利益分配的雅爾塔會議“三巨頭”里,其實只是兩個“真巨頭”-羅斯福和斯大林,分別代表美國和蘇聯,瓜分了另一個“假巨頭”丘吉爾代表的英帝國罷了。丘吉爾再巧舌如簧,可憐巴巴扮委屈,也未能讓心如鐵石的羅斯福動搖分毫。
美國吃死了英國,蘇聯吃定了英國,羅斯福和斯大林刀刀割肉的肢解,已經註定了大英帝國逃不出殖民體系崩解的一劫。至於1956年蘇伊士運河戰爭中,美國和蘇聯的合力施壓英法撤軍,不過是英帝國曲終人散輓歌余唱之際,扇在破落戶臉上的最後一巴掌罷了。
三、冷戰不過是破落戶大英給新任盟主挖的大坑罷了
雅爾塔會議前後,美國和蘇聯一起分拆大英帝國豐厚的殖民體系資產,英國人又不傻,為啥要就範?歸根到底,時勢弄人。放下帝國霸權遺產和包袱的英國人,索性從此發了狠,乾脆也想方設法給新任盟主老大哥挖坑了。
雅爾塔會議中受盡了窩囊氣的丘吉爾雖沒能在二戰中逆天改命,再續大英帝國輝煌,但攪混水的一流本事可從沒落下。羅斯福去世之後,副總統杜魯門補缺上位,缺乏經驗的他對內政外交的把握難免稚嫩。丘吉爾稍作觀察之後,覺得有機可乘,於是乎在1946年3月5日跑到美國威斯敏斯特學院,發表了一通激情澎湃的“鐵幕演說”。他賣力鼓吹“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拚命慫恿“正高踞於世界權力頂峰”的美國,應擔負起未來的責任。主張英美結成同盟,英語民族聯合起來,制止蘇聯“侵略”。
難道丘吉爾真是意識形態的狂熱信徒?那也太小看老奸巨猾的帝國職業官僚了。丘吉爾的“鐵幕演說”,就是為了在美蘇兩國見縫插針,挑撥離間。
其實按照羅斯福和斯大林這兩位極端務實領導人的安排,根本沒有意識形態的顧慮,二戰後美蘇就是偽裝成對手的“終極盟友”,一個海洋帝國,一個大陸帝國,聯手壓制住其他中間力量不得翻身。你啥時候見老美真得要搞麥卡錫主義?老美當時是真心實意要回國搞建設,落實自己的海洋帝國的霸權的。東方,對常凱申愛理不理差點放棄,對朝鮮的建設也很無所謂各管一半都挺好。西方,面對希臘的革命運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理所當然認為是斯大林管得事。
如果不是丘吉爾跳出來,後面就沒有這麼多故事了。兩個大佬坐中間,其他小弟不上桌,要比拼,雙方隨便出個代理人小弟去打架送死,美蘇之間絕不直接對抗。如果真按這個思路走下去,英法等歐洲國家的前途就都很悲觀了。
讓丘吉爾感到幸運的是,羅斯福死在了二戰結束前,未能在戰後親身操作格局劃分,斯大林和杜魯門不熟,美蘇之間喪失的互信默契還需要時間重新磨合。“鐵幕演說”發表後,效果很好,斯大林起初還沉得住氣,但略顯稚嫩庸常的杜魯門,可就控不住場了。
本來在丘吉爾“鐵幕演說”之前,美國駐蘇聯代辦喬治·凱南就在2月22日向國內發了一份超過8000字的“長電”,認為“蘇聯聽不進理智的邏輯,但對武力的邏輯卻十分敏感”,為美國已經採用的強硬政策提供了“完美的邏輯依據”。
丘吉爾“老前輩”這一鼓吹更不得了,杜魯門深覺對蘇聯政策不能緩和,要越強硬越好。得不到良性緩衝的蘇聯當然也不好明面上示弱,只能以強硬對強硬,如此惡性循環,可就剎不住車了。
見杜魯門上道,英國政府又順水推舟,於1947年2月21日照會美國國務院,聲稱由於國內經濟困難,3月31日之後,英國無法再給希臘和土耳其以經濟和軍事援助,希望美國繼續給予援助,“免被蘇聯支持的共運顛覆”。
當初在羅斯福和斯大林眼裡無足輕重可以隨意處置的希臘土耳其問題,原本算英國的爛攤子,就這樣輕悄悄地轉移到了美國人手中,還被叮囑視若珍寶重逾千鈞,萬不可輕棄。
杜魯門果然上套,1947年3月12日,他在致國會的關於援助希臘和土耳其的咨文中,提出以“遏制共產主義”作為國家政治意識形態和對外政策的指導思想。“杜魯門主義”的出台,政治上標誌美國對蘇政策的重大轉折,兩國由盟友轉敵國,隨後經濟方面的馬歇爾計劃,軍事方面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順理成章地浮出水面。
“冷戰”正式開搞,世界劃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大對立陣營,斯大林和羅斯福關於“和平共治世界”的規劃落空,美國和蘇聯面對面較勁,可能刺刀見紅的對抗模式成型,其他邊緣力量得以掙脫束縛擺脫枷鎖,左右逢源渾水摸魚的機遇大增,英國就是其中的一員。
為啥說英國人是嘴上唱着“意識形態優先”的高調忽悠美國人呢?1950年1月6日,英國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西方列強中第一個。而且跑來和我們談生意,咱手頭現在正好有48艘準備出售,怎麼樣?給個價唄······
冷戰時期,美國陣營里的英國人,外示忠誠,內具機心,鼓吹意識形態唱高調聲音最大,左右逢源做生意撈取好處也最實在。冷戰之後更不用說,“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英國人屬實玩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