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新區南塬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它的神奇,是因其地理形勝,是古人青睞的埋骨地。
這裡已考古發掘了漢、北朝、隋唐、宋、明清時期的大、中、小型墓葬共計90餘座,其中著名墓葬有北周李賢夫婦墓、田弘墓、宇文猛墓,隋史射勿墓、唐“史氏家族墓”和梁元珍墓,出土了鎏金銀瓶、玻璃釘碗、羅馬金幣、波斯銀幣、金覆面、漆棺畫、白人骨骼等反映絲綢之路文化交流和民族遷徙的珍貴文物。
南塬墓地因此蜚聲中外,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是中國與中亞五國政府聯合申報絲綢之路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捆綁申報點之一。
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出版的《固原新區南塬墓地發掘報告》稱,m22墓主人很可能是唐代鮮卑族一位酋長。這一研究更加印證了這塊塬地的神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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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發掘
固原新區南塬墓地發掘,斷斷續續進行了10年。
2005年,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發掘羊坊10座墓葬,從北魏墓葬中出土了4枚波斯銀幣,正反幣面錘壓着薩珊王、拜火教等主題圖案,銀幣上無鑽孔,在進入墓葬前具有流通貨幣或寶藏的功能,屬於絲路遺珍。出土的銘磚表明,銀幣的墓主人戴雙受及其家族,可能是北魏攻滅北涼後,從甘肅省永昌縣遷徙到固原。
值得一提的是,羊坊北魏墓中,陶罐、陶壺、帶扣、方銙等均殘缺不全,似經人為拆毀後放入。新石器時代至遼金鮮卑墓葬的毀器習俗,是在萬物有靈觀念的統攝下,他們認為具有生命、伴有靈魂的物品只有進行毀損,使其失去完整性,才能跟隨死者“開始永久不變的新生活”。因此,羊坊北魏墓葬毀器習俗具有鮮卑族喪葬文化的特點,墓主人可能是鮮卑族後裔。
2009年,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對楊家莊墓地進行搶救性發掘,發掘了西漢至明代15座墓葬,出土了陶器、銅器、鐵器、石器等遺物數百件。吉林大學考古學院張全超、韓濤等人骨鑒定專家對墓地出土的人體骨骸研究發現,楊家莊墓地居民獨特的體征,可能是東周時期當地游牧人群與中原移民不斷交融的結果,呈現混合的體征。
2015年,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南郊水廠墓地勘察清理了22座西漢至明清墓葬,出土了一批內涵豐富、較具特色的隨葬品。其中鎮墓獸和駱駝漢白玉雕刻像,具有濃郁的西域特色,在全國墓葬中較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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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酋長到豪族
固原南郊水廠共發現兩座北周墓,其中m22出土磚志內容為:“建德六年十二月廿/一日紇干莫何弗墓/銘”,據此可知,墓葬埋藏時間為北周武帝建德六年(577年),墓主人是紇干莫何弗。
考古學者樊軍等考證:紇干,鮮卑語意義為“國家之依倚”;莫何,意義為“勇健”;莫何弗,指部落酋長。m22墓主紇干莫何弗,可能是生活在原州一帶的鮮卑紇干酋長。
北魏至北周時期,在固原,紇干莫何弗當酋長,並不孤單。
墓中出土鎏金銀壺、玻璃釘碗等國寶級文物的北周柱國大將軍李賢,其祖上就是鮮卑拓拔酋長,領部落健勇鎮守原州。到了李賢這一代,通過鎮壓高平起義、投靠皇室等一通猛操作,轉化為當地豪門貴族。
想知道李賢當時有多豪的話,請看下面這個小故事:
李賢和西魏朝政實際掌權者、北周政權的奠基人宇文泰是鐵哥們。一次,宇文泰攜魏太子到了固原城,李賢請他們喝酒吃飯。按照遊戲規則,應該行“君臣禮”,魏太子應該坐首席,但宇文泰卻要“行鄉飲酒禮”“讓齒而坐”,就是說要按年齡大小坐。當時,宇41歲,李46歲,太子年齡最小,李賢坐了首席。
史家替魏主打抱不平地說李賢“視名位為兒戲,殺而有辜”。
當時,從酋長到豪族的鮮卑家族不止李賢一家,還有田弘、宇文猛等諸多家族。
《周書》記載:“(田弘)從太祖復弘農,戰沙苑,解洛陽圍,破河橋陣,弘功居多,累蒙殊賞,賜姓紇干氏。”考古學者羅豐推斷北周柱國將軍田弘的祖上可能是鮮卑紇干一系。
籍貫為彭陽縣紅河的田弘,是當時天下第一猛人。
詩聖杜甫曾誇過一個人:“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
文學“大v”庾信,在田弘墓志銘文中塑造了這樣一個人設:“公摧鋒直上,白刃交前,萬死不決,兇徒多潰。身被一百餘箭,傷肉破骨者九瘡,馬被十槊,露布甲上。朝廷壯焉。”想一想,田弘砍人時那個猛勁,身上被射了100多箭,馬被刺傷10處,依然還能堅持戰鬥,猛!真猛人也!連北周太祖宇文泰也情不自禁誇田弘:“人人如紇干弘,天下豈不早定了。”
這些吹捧不虛假,而是寫實。據《北周田弘墓》考證,田弘遺骸右側肱骨頭上有一直徑約6毫米和深20毫米的小型穿洞,可能是某種細的尖錐狀器物刺入所致。此考古收穫可以為田弘戰鬥時的九次骨傷提供些許證據。
田弘、李賢等死於襄州、長安等地,但靈柩都被運回固原,與紇干莫何弗等一起葬於南塬墓地。千里迢迢回歸故里,不僅僅因為落葉歸根的緣故,而是因為北周皇室豪族很偏愛在固原南塬選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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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將軍到隱士
西魏、北周都是鮮卑拓拔建立的政權,隋、唐政權創立者楊堅、李淵都與鮮卑獨孤信家族有親戚關係。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作為北周重鎮的原州,紇干莫何弗作為鮮卑酋長就不足為怪了。
在固原南郊水廠隋唐墓地出土了1具銅帶銙,形制與紇干莫何弗墓出土的銀帶銙相似,表明二者存在某種聯繫。
在南郊水廠隋唐墓地還出土了漢白玉天王俑、鎮墓獸、駱駝、馬等雕像,以及隨葬馬牲骨骼,隱約表明其葬俗與鮮卑等胡人葬俗相似。
而這些在全國同期墓葬中較為罕見的漢白玉石刻雕像,全部出土自m3、m4。
m3出土成雙成對的鎮墓獸、天王俑、石馬、石駱駝,與m4出土的石馬的形制、規格、製作手法方面一模一樣,二者結合起來剛好是一套完整的隨葬品,來源於北京市房山或定州曲陽一帶。這批石刻雕像組合清晰,雕刻精巧細膩,線條流暢生動,造型高大厚重且比例和諧。
樊軍等考古學者認為,在以往隋唐墓中出土大體量漢白玉製品者,其墓主人並非常人或等級較低的階層,而是具有較高的官職。m3墓誌顯示,其墓主人是一位社會地位不高的處士,能得到恩准破例隨葬較為罕見且體量不小的漢白玉雕像,足見其所蒙“殊遇”或不俗的經濟實力。
m3出土一合漢白玉墓誌顯示,該墓主人為盛唐時代的劉靜,生於貞觀二十一年(647年),卒於開元六年(718年),得壽71歲。
劉靜自幼至老,一直是位“鳳凰男”。
他是優秀少年,墓誌美其:“少好書劍,先崇禮儀,負鄉曲之譽,有緯代之才。”
他是有為青年,墓誌誇其“運籌三邊,投筆五校,壇場遠肅,飛輪挺劍,單于是禡,激羽彎弓,殉命國恩,凱歌旋獻”“以垂拱二年,功成上柱國”。
垂拱二年(686年),唐朝與突厥發生“兩井戰役”。在兩井這個地方,大將軍黑齒常率軍與3000餘名突厥兵相遇,黑齒常趁突厥兵下馬換甲之際,率200餘名騎兵衝擊,突厥兵敗走。傍晚,突厥大部隊到了,黑齒常帶領士兵四處點火疑敵,突厥以為來了援兵,連夜逃走。
劉靜可能是那200名騎兵之一,因為其墓誌說:“功成上聞。□矛日□,龍劍飛輪。謀沉□拒,無復張鱗。屯營五校,可以三軍。”連皇帝都知道了劉靜的英勇事迹,所以他能像李賢、田弘那樣,憑着軍功獲得上柱國將軍的勛級自不在話下。
他還是閑逸隱士,墓誌贊其“功就身退,名遂不進。閉門卻掃,靜志丘園,動合楷模。壯志修身,善鄰不孤,傲行淪隱”。劉靜事成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他歸來仍是少年,看見流水不返,就感傷孔子的“逝者如斯夫”;看見飄忽不定的舟船,就感懷莊子“若泛不系之舟”。
六盤山腳下,固原城南郊,這塊開闊平坦的塬地,埋葬着紇干莫何弗等鮮卑人群,李賢、田弘、宇文猛等達官貴人都愛把自己葬身於此,連史道洛、史道德等白人都願把遺骨留在這裡……
固原南塬,一個多麼神奇的存在!
(新消息報記者 王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