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5月,孟良崮戰役期間,正在戰地採訪的我,炮聲隆隆中趕到一座高山下,月色中仰望巒峰,那面孟良崮坡頂上,石垛的“優待俘虜”四個特大字十分搶眼。
我指着標語正與護衛我戰地採訪的戰士談話,猛聽得有人叫我:“記者同志,記者同志!”我急回身,見一位軍人身挎短槍,離開行進隊伍跑過來,緊握我手說,“想不到在這兒見到你,咱太高興啦!”我一下沒認出:“首長是……”“啊呀!啥首長,咱是王大力呀!”“啊!你是大力同志?我可被你軍人裝束朦住啦!”“不不,”王大力身旁戰士道,“沒蒙記者,他是咱連首長。”
“哦,”我接着問道,“那敢情你們村民兵升主力啦?”“對,”那戰士道,“國民黨反動派重兵鬧來,地主老毒蠍湊乎了好幾十還鄉團回村倒算,咱黃河崖村干民兵來了個黑夜包餃子,漏網的沒幾個,連老毒蠍在內多半見閻王啦!”我連聲稱讚,又問:“你們啥時升主力的?”“一月前。”
王大力道:“啊呀呀,對不起,”他轉身指着滿山溝前移的俘虜:“張靈甫給咱三千,咱得去檢查,執行押送任務。”
我望着他跑去的背影,腦海里浮現着半年前,這位受盡地主老毒蠍殘酷剝削,在土改暴風雨中成長,階級鬥爭中掌握印把的苦人兒!
一, 訪貧問苦
黃河崖地處沂蒙山區南麓,是進出大山的要衝。全村二百多戶,七百來口。全村好房、好地、好山、好水,全被逃在城裡地主楊琪——老毒蠍霸佔,八成貧僱農淪為他的佃戶、長工、牛羊倌,生活在火坑裡。
國民黨反動派重點進攻山東解放區前夕,我隨土改武裝工作隊進駐黃河崖。十名隊員分為五組,我跟方隊長住到戰地相遇的王大力家。山坡半他家那三間蝸牛屋至今還留下印象:
棱石垛屋牆。枯木壓草頂。柴門繩栓綁。檐低人半頭。午後,門前貼牆根,蹲着位看上去有把年紀的老漢吧嗒吧嗒悶頭抽旱煙,他:
戴頂十花九裂遮風帽,穿領千補萬衲禦寒襖,束條半連不斷勒腰絛,着雙色敗面綻山僧鞋。方隊長近前叫道:“大爺,你……”他霍地立起:“啥啥?咱咋配?”“啊阿?”隊長不好意思道:“原來是兄弟。”“咱窮得叮噹響,也不配。”
“哪裡話,”隊長緊握住他手,“鬧革命才參加了八路軍,咱也曾是褲子着不上的地主家小羊倌呀。”大力激動地拉住隊長和我進內坐,說:“木凳該不起,委屈兄弟坐石礅啦!”
坐下後拉了好久,大力那口子在一旁小方桌上擱了疊糠煎餅,一盆煮辣椒,一缽“玻璃糊”,大力想叫我們吃,嘴擺動又張不開口。
隊長明白他的心,起身道:“兄弟你全家用吧,我們那兒備了。”我跟隊長出來,走到村外問道:“隊長,你說……”
隊長忙擺手:“你不見,桌上幾張糠煎餅,我們吃了,他家三口子咋夠?”“嗯嗯,”我應道,“只怕大力以為我倆嫌孬吶。”“有可能,以後會說清的。”
隊長問我:“跟大力談說中,拉到土改他不答茬兒,為啥?”我說:“我們不是了解到,老毒蠍在城裡通過狗腿放下話,哪個窮小子跟八路鬧土改,就領大軍來砍誰的頭,我猜測他有疑慮。”隊長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得搬掉他思想上這塊疙瘩石。”
夜裡,我們睡在大力灶間草窩裡。肚子餓得唱大戲,翻來覆去難入睡,迷糊了不久天亮了。大力帶了7歲的兒子,拿了砍刀,背上大筐,卷了擱在牆邊石礅上的糠煎餅,邊吃邊上後山砍柴火。隊長捅捅我,我急忙爬起,一同着好衣,因昨日啥也沒進肚,餓得不行,迭不得跟大力媳婦招呼,也在那一人卷了兩張糠煎餅,邊吃邊追上後山。
大力見我們追來,吼道:“風大天冷你們來幹啥?”隊長道: “兄弟父子着得比我們少,倒不害凍?”“不同,”大力說,“咱跟咱小子鬧慣了,沒事,可……”隊長說:“走吧!數九冬天,破衣爛鞋,雪裡冰里,給地主整這鬧那……”“好好,”大力說,“你行你行。”接着指着前面滿坡荊叢:“咱砍,你倆跟咱小的搬了裝筐。”他脫下千補萬衲禦寒襖,揮起砍刀,一叢叢荊叢倒下。
不多會,他滿頭冒熱氣,拿下十花九裂遮風帽,反扇起風來。我倆同他小的把大筐裝得像小山包。沒裝下的,我倆解下綁腿,整個兩大捆。
太陽偏西了,大力背了大筐前走,我倆各扛一捆跟後。到了門前,大力、隊長看上沒啥,我可累得夠嗆!我撂下柴捆,移着兩條又酸又木的腿,咕碌一下倒在灶間草堆上了。隊長怕大力發覺,第二天不讓我倆上後山幫砍柴,趕來向我打手語,我會意地爬了起來。
第二天更早,隊長聽到動靜,跟我驚跳起來。大力帶他小的已走出老遠啦!因昨夜冷,我倆是合衣睡的,拔腳就追。
大力那口子手拿糠煎餅叫:“同志呀,幫咱整柴火,老餓着肚子咋成?來,帶上吃。”隊長把大力那口子手上糠煎餅全拿過:“嫂子,沒見昨夜石墩上煎餅少了一疊,兩個三隻手餓得着?”嫂子笑不語了。
隊長說:“咱倆吃的暫時賒着,以後一起算。”“瞧同志說的,替咱出力用還?”嫂子的聲音,還在耳邊響,我倆已去了很遠。
大力對我倆動情地說:“同志呀,大力今兒摸黑上後山,想撇開你們,可又跟來了,大力心裡過意不去呀!”隊長道:“兄弟,一家人咋說兩話呀?”我想着,看來通過勞動,我們跟大力感情上融合一起了。這次比上次整得快,柴火弄得差不多,午後就回來了。
我今兒比昨日好多了,腿不咋酸痛發木了,跟隊長去各組兜了圈回來,嗬!小方桌上放滿了:一瓦盆紅面肉圓子(搗碎的肉骨頭和高梁面子做成的),一撇子豆面子蒸山芋藤(山芋收鋤前,乘青將藤先割回,切碎晒乾,收裝大筐里,冬春充口糧),我見了有幾分眼饞,不覺累了。
隊長客套一番,拉我一齊就坐啦!大力舉着筷子,連叫我倆吃。隊長說,“兄弟呀,說一家子的,你家日子緊巴,咋可……”大力說: “咱的隊長呀,這些是啥?都是不上檯面的。”
可我饞提前動筷啦,好大紅肉圓個挾進嘴裡,嚼了幾下,“哎呀”,幾乎叫出聲來,咽又難,只得囫圇吞下了,大力見我不伸筷了,又夾了三四隻到我碗里,我推不掉,又只得囫圇吞下啦。
豆面(很少)蒸山芋藤,嘗了一下倒還行,連吃了三大碗。大力道:“行,記者同志整成咱的肚皮啦。”這使我想到,要和貧佃農感情上融合,不但要過好勞動關,還要過好生活關,才能報道好土改。
入夜,大力抽着老旱煙來到灶間,我們已躺下,忙爬起,大力一把按下道: “別別,咱來跟同志閑嗑的。”他草鋪邊坐下:“隊長呀,怨咱了吧?幾次跟咱談到土改,咱總沒答理,可心裡咋不想有自己的地呀!”“知道知道,”隊長說,“兄弟這裡(指頭)……”“對對,”大力說:“隊長看得准,咱跟你抖心底啦,咱這裡(指心)鬧着……”隊長說:“老毒蠍城裡放來話,誰跟八路鬧土改,就領那邊來的大軍砍誰的頭”。
“對對,”大力說,“窮哥兒怕,咱也那個呀。”隊長說:“兄弟想過不?這正是老毒蠍希望的。兄弟不是不知道,紅色沂蒙山日本鬼子當年啃折牙,裡邊的八路軍越戰越壯大。”大力連點頭:“沒錯沒錯。” “當然,”隊長說,“天要滾來烏雲,咱們搞了土改,老毒蠍會鬧還鄉團狗仗人勢回來倒算,可他有多少人?咱們有多少人?咱們超過他幾十倍的窮兄弟團結起來,有紅色沂蒙山撐着,鬥起來誰的頭落地?”
大力站起道:“隊長,你說的使咱心開竅哇!你們甭走啦,扎在咱黃河崖!”隊長說:“兄弟,咱們是要紮下,土改種播下,開花結果,跟咱們幾個扎在這強不可比!”“同志,大力聽了新鮮哪!”他貼隊長躺下,“說吧說吧”。
二,血淚控訴
經過十天訪貧問苦,紮根串連,從各組彙報情況看,隊會議認為:貧佃農發動起來了,對工作隊像王大力那樣掏心吐肺了,都渴望有自己的地,奪回老毒蠍霸去的命根兒,不嚇變天了。
工作隊會議第二天,決定開控訴老毒蠍罪行大會。通知一下,扛鋤頭的,肩鐵鈀的,荷棍棒的,都早早地擠滿會場。
會場四周牆上樹桿上貼着大標語:“跟共產黨走,鐵心鬧土改!”“咱們農會掌印坐天下!”“清算老毒蠍欠咱祖輩血淚債!”第一個上台控訴的就是王大力,他淚下如雨呼喊:“爹啊!你死得慘啊,娘啊,你領小妹外鄉乞討十多年音信絕,還活在人世吧?爹啊!你英靈地下聽兒伸沉冤啊!娘啊!小妹啊!今兒咱要掀翻壓得咱死的死、逃的逃的封建大石山,算回老毒蠍坑害咱兩輩血海賬啊!”
接着他數落開:他爹租種了老毒蠍50塊崗子地,每塊都夾在石縫間,大的跟他那屋座基大不了多點,小的比不上碾子盤。老毒蠍強作十畝地,規定每畝年交五斗谷,總共五擔谷。好年景還湊和,落個擔二八斗對上糠菜度日月。可十多年前,老天瞎了眼,鬧了大旱災,顆粒無收,拿啥交租谷。他爹看全家餓得死里煎熬,壓着性兒去求老毒蠍,要求寬限繳租谷,再借二斗度命糧。
老毒蠍陰笑應承着,叫管家主立了借據,他爹摁了手印,背回谷。不認字的他爹有幾分寬心,可請人一看借據,天哪!他爹猶如五雷轟頂,錯死過去,原來借據上寫的借了一擔二斗谷,每年結算,還不上利滾利。借的一擔二斗谷到年二還三。
待他爹蘇醒後,大口吐血,“老毒蠍!你坑殺咱全家啦!”不幾日過世了。他娘捧着一對兒女哭得死去活來。待他爹下土後,他娘留下二斗谷,背他小妹外鄉去乞討,他被老毒蠍整去當長工還租谷,連當了5年牛馬,還沒還清。
大力說:“鄉親們,咱真糊塗啊!前陣還嚇天變吶。八路領咱鬧革命,伸大冤,刨窮根,分田地,坐天下,大家抱成團,對付只把老毒蠍,鬧不過?像咱爹,唉,冤讎沒處發,只有死啊!咱娘,咱小妹……”
大力聲哽咽,李老二奔上台接住說:“大侄啊!你把老漢心頭結解開啊!”這位六十開外下中農,工作隊進村後掠眼就避開。窮兄弟蹲在向陽牆根抽老旱煙談論土改,跟老毒蠍清算剝削賬,他指指頭:“當心!”急步走去。
這時他問自己:“咱那不是當了老毒蠍嘴巴?渾,渾,咱李老二渾!咱要像大侄,跟八路鬧土改,不能任老毒蠍再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往死里整!”他說,他家祖上留下三畝平展地,旱了能灌溉(山上有道泉水流經地頭),澇了能自排,平常年景每畝可年收三擔谷;加上租種老毒蠍二畝孬地,交了租谷落擔把。一家八口子,青黃不接對付些糠菜,日子還過得去。哪知大禍臨頭,一天老毒蠍的兩條狗腿子,扛着白布裹着一隻死貓,放到李老二床上,翻出他家好被蓋上。
李老二阻擋問情由,狗腿子不由分說揪住打,喝罵:“還敢張嘴?老爹吩咐,這貓比你命金貴,你打死得命來抵。”那時,李老二被打得癱在地上,全家哭得跪下求狗腿子別再打。
狗腿子說,饒一死,行,可老不死得舉喪,當自己家祖去世一樣安葬;他那三畝好地歸狗腿子主子,算作死貓身價抵償。狗腿子身上掏出字據,揪住昏迷李老二摁了手印。
在李老二昏迷的幾天里,狗腿子強進他家,要家人把死貓移到正屋,點油燈,供飯菜,披麻戴孝守靈。又強迫做了棺材,大斂,下葬,請和尚誦經超度。李老二蘇醒後,想想地沒了,家毀了,打後咋活呀,不如死,可又不甘,多年也不敢吐。
工作隊來了不摸底,上了老毒蠍城裡放來話的當,說:“咱心裡怕還當老毒蠍嘴巴。”他哭叫:“老毒蠍!用只死貓栽害咱,奪去咱的地,差點奪去咱的命啊!咱還怕個啥?挖掉老毒蠍這窮禍根,迎土神爺回家,掌大印做主人才是咱們翻身陽光道,咱跟住大侄上!”
“好!老小弟,咱70,長你快十歲,鬧土改,過上人日子,不拉你後!”租種老毒蠍六畝崗子地的周大爺第三個上台控訴。
他滿面老淚說,那年大旱災,他兒子兒媳管老毒蠍咋催租谷,硬藏下幾斗谷讓他爹和十五歲女兒度饑荒。常是呀,他和孫女兒總是吃谷面和糠菜,他兒子兒媳背里吞深山整回的野菜和樹皮,沒幾日,人浮腫,頭鼓綳得像大玻璃球,皮開裂流黃水,折磨得不成人形,死了。
周大爺手抓心窩,痛苦哭喊:“咱過去認為是自己命註定啊,哪是啊,是老毒蠍榨乾咱血汗,奪去咱兒子兒媳命的啊!”他說,他兒子兒媳死後不幾日,老毒蠍支狗腿子上門攤開閻王簿,說還欠他十擔租谷得馬上交,周大爺火怒啦:“東家鬧得咱人沒了,家毀了,要租谷沒,要老命有半條!”狗腿子反笑說:“老爺吩咐,只要你孫女給老爺做他的人,欠下租谷全抹掉,還供你吃香喝辣的。”他氣衝心,撲通摔倒。
狗腿子扔下一包衣:“明日接人。”眼也不抬走了。孫女從裡屋奔出,抱住爺大哭:“爺爺!爺爺!你不能去呀!遺下孫女下火坑啊!”好心親鄰搶步來,見了無不掉淚,有的拉住他孫女,有的給周大爺抹胸灌水。他睜開眼哭不欲生:“讓咱去吧。”親鄰勸慰,可他孫女咋辦?都一時拿不出主意。
周小二說,他在山後采野菜剝樹皮,看到雲峰嶺上有屋啥的,把小妹藏那裡咋樣?親鄰們都說“成。”周大爺也點了頭。
熬到天黑,親鄰幫着整的衣被、煎餅、水瓢啥的,由周小二背着,孫女哭別爺爺,跟周小二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老毒蠍狗腿子領了小轎來。周大爺門裡沖向狗腿子哭揪住:“還咱孫女!還咱孫女!”狗腿子愣了愣,馬上又豎起眼珠:“老不死的,跟咱耍招兒。”猛推開,進屋搶人。翻遍三間破草棚,哪有人影兒。
狗腿子竄出,揪住周大爺吼:“快交人!”周大爺甩脫身,撈起根大木棍砸向狗腿子:“喪盡天良的,咱問你們咧!不還咱孫女咱豁上,你們也別想活!”
周大爺大木棍照狗腿子腦門砸下,狗腿子慌忙閃讓,閃讓幾下反撲過來,奔來的親鄰猛呼喝,狗腿子見占不到便宜,領小轎跑了。
周大爺說,他受盡老毒蠍狗腿子折磨,心頭肉終沒被割去。他孫女在山屋過了春又是秋,牽掛得慌呀!他拼着枯骨獨自爬上雲峰嶺,見到孫女不成人形,摟住哭。
第二次又去探望,找遍雲嶺不見了,腦門五雷轟,倒在雲峰嶺。周小二適巧趕來,拉起他:“大爺放心,小妹投奔山裡八路,當了醫護人員。”周大爺說,當時他還怨周小二不早說呢。
周大爺說: “打後心寬啦!這陣哪,孫女前方找老蔣,爺爺後方鬧土改,推翻大山坐天下,過上好日子啦!”
控訴老毒蠍罪行都叫記者“上賬”。通過控訴會,一樁樁血的事實,使我進一步認識到,什麼是封建地主剝削,受到極深刻的階級教育。
在訪貧問苦中,一位寒儒送了我他寫的詞,題為《老毒蠍》:
燕口奪泥,
針頭削鐵,
土地爺面刮金屑,無中究有。
鵪鶉嗉里摳豌豆,鷺鷥腿上割精肉,蚊子肚內挖脂油,無處不下毒手。寒儒用元曲無名氏所作改編的這首詞,未提剝削二字,卻把老毒蠍剝削手段揭露得何其深刻,血腥!
三,懲治還鄉團
在和王大力相遇後第五天,我奉命採訪被俘蔣軍七十四師官兵,用他們的感受報道我軍優待俘虜政策,提供新華廣播電台廣播,以瓦解敵軍。
在一個大山村,真巧,我又和王大力相遇,並在他大力幫助下,採訪了他們連看管的蔣軍七十四師20多名官兵。稿子趕寫好發出後,我即請他談上次想問而未得的國民黨反動派攻山東解放區,沂蒙山區陷落敵後,老毒蠍鬧還鄉團反攻倒算,黃河崖村干、民兵保衛土改成果的鬥爭情況,他回溯說,好蠍虎!
當時老毒蠍以為天下又是他的了,前護後擁着帶上20多還鄉團回來,到大院,屁股沒坐穩,支派人全村搜查村、民兵,一個沒有,就把看家的大爺、大娘連打帶踢趕到大院。
老毒蠍火燒眼珠地吼:“你們兒子哪?”周大爺人中站出:“哼!咱兒子、兒媳、孫女誰整的?整哪了?你不知?該你還孤老漢……”
老毒蠍舉槍:“老不死!”寒儒搶步以身護:“東家,管咋是庄鄰,使不得呀。你要的後生咱見了,他們荷槍實彈(指後山)上哪兒啦!大力小子放下話,說老毒蠍,不不,東家敢碰誰一根毛,一寸地,一件物,別想活着……”
老毒蠍氣得臉鐵青:“啊!老爺饒不了臭小子!”寒儒說:“那東家得快!大力拉了上百口子,說是在虎嘴岩候你哪!”老毒蠍槍指寒儒:“閉嘴!”喝叫狗腿子:“把老不死的先關起來!”狗腿子拳腳相加,把大爺、大娘全趕進堂屋。
大爺、大娘相偎一起,接耳低語,心都放不下兒女啊。我問:“這時你們深信了?”“深信了。”大力說。按寒儒叫大爺逃出的情報,他馬上把民兵分做兩隊,從大院後門爬牆進,敢是勁太猛,把三個還鄉團看守卡絕氣。他帶領的一隊,接近大院前門,崗哨見幾條黑影摸來,慌放槍,往裡竄。亂作一團的還鄉團搶封門。
老毒蠍吼叫:“幾個破衣爛槍的窮小子鬧來嚇啥?守住窗口打。”大力指揮民兵幾次沒衝進,反有三人負傷。他指揮民兵槍對準窗口集中射擊,他帶兩人抱着大地雷,爬埋牆根下,拉掉火線猛返回,轟……,連聲巨響,牆倒門塌,硝煙飛騰。還鄉團死的死,傷的傷,老毒蠍跟一貼身狗腿子猛打槍竄出,被民兵擊倒。
聽到這,我問道:“全殲了?”大力道:“20多還鄉團一個沒跑掉。”“打得漂亮!”“全虧工作隊。”“仗是你們打的,血是你們流的,這咋扯得上?”“記者同志,”他緊握我手問,“你想想,不是你們領導鬧土改,掌大印,槍把做主人,咱們階級覺悟能這麼高?能保住‘土地爺’?”我說:“功在黨!”“對對!”他說,“咱還要告訴你,咱村70名民兵經上級批准升主力啦!”我表示祝賀。他說,別別,待他們打出沂蒙山,打到天邊,都鬧得跟咱一樣翻身大解放,再祝賀。
陳國儒同志簡介:戰地記者,戰爭年代轉戰於沂蒙山區山東解放區,建國後在上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