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平:繡球花

若要問我在上海看得最爽的花是什麼花,我會毫不遲疑地回答:繡球花。

那天,我坐車經過浦東的一條高架路,這條路長得根本望不到盡頭,最出奇的是,說是高架,兩邊卻並不懸空,就種植了高高的植物,但不是樹木,而是繡球花,一排一排地垂下來,像極了浪花。可以想象,當巨浪一般的繡球花排山倒海地撲面而來,而且綿延不斷,那是怎樣的一個爽快,眼爽,心爽,喜悅備至。上海是座講究精緻的城市,不管是地面的馬路,還是頂天的高架,我先前看到都是置放盆花的,中規中矩,連間隔的距離都一樣,哪有繡球花這樣的汪洋恣肆?

繡球花個頭很大,所以顯得大大咧咧。我家附近有一片綠地,種了各種各樣的樹,也種了各種各樣的花,但沒有一種花真正稱得上如火如荼。暗香涌動的桂花是好的,只是太含蓄,細小的米粒一般的花躲在葉子里。灼灼的桃花也是好的,有盛放的架勢,但時間太短,被幾場春雨打濕後就落英繽紛了。後來在沿街的一邊改種了從開春到初冬一直開着花的姬小菊,姬小菊比桂花大了不少,而且花期超長,幾乎涵蓋一年四季,不過,顏色雖多,可是因為與綠葉平分秋色,花便顯得不夠明亮了。於是,最後改種了繡球花,那可真就不一樣了,碩大的花朵綿綿密密地鋪排開去,彈眼落睛,只覺得又爽快又爽亮。

繡球花確實奪人眼目。繡球花又叫八仙花、紫陽花、七變花、粉團花,為雙子葉植物綱薔薇目虎耳草科繡球屬,呈聚傘花序傘形狀,一株着花就有三十朵,近似菱形的四瓣小花一簇簇緊挨在一起,形成一個球狀的大花,飽滿而圓潤。如今繡球花滿世界遍植,可說起來其原產於中國,部分為日本亞種。我國栽培繡球花的時間可追溯到唐朝,那時很多的詩人都為之傾心,寫下過流傳至今的名句,比如白居易“雖在人間人不識,與君名作紫陽花”,而元稹“童稚痴狂撩亂走,繡球花仗滿堂前”,則寫出了不諳世事的稚童的爽樣兒。據說繡球花是1736年引種到英國的,隨後很快就在歐洲流行起來,庭院、路旁比比皆是。地中海一帶的繡球花,向以在嚴冬開花而聞名,寒冬時節,乍見盛開的花朵,心裡自會生出一股爽朗豁達之氣——凜冬已至,春天還會遠嗎?

繡球花不僅個大,還顏色豐富,粉色、綠色、白色、黃色、藍色、紫色應有盡有,染全“赤橙黃綠青藍紫”,這是大千世界的色彩,是星辰大海的色彩,任何黑洞都吞噬不了,任何灰霾都湮沒不住。現在我知道,繡球花為什麼能給我們如此的觀感,是因為突破了小,突破了短,突破了單,突破了啞,敢於開得燦燦爛爛、張張揚揚、轟轟烈烈、浩浩蕩蕩,這就形成了景觀,景觀不同於景色,是外與內的呼應,調動起洞穿的目光、呼喚的心聲、堅韌的意志時,便洶湧澎湃,便怎一個爽字了得。

那晚,踏着濃重的夜霧去聽一場新年音樂會,是負有盛名的意大利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的童聲合唱,沒想到,舞台上來了一隊中國孩子,加入到歌曲《行星格拉波夫》的演唱中。原來這是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的中國姐妹團,小合唱團的名字就叫繡球花。看着每個孩子一邊快樂地唱歌,一邊無拘無束地自由地搖擺,一朵朵又大又美的繡球花再次掠過我的腦海。繡球花終究屬於草根一族,但能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綻放,那就很精彩了,如果我們的人生能像歌里唱的“在無限宇宙中的一切都會有自己的位置”,真是夫復何求。我忽然想起繡球花的花語來,那是兩個讀起來極爽的字——希望。(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