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3月26日,中國現代文學館將迎來建館40周年紀念日。早在1980年12月,文學巨匠巴金先生髮出這樣的倡議:“我建議中國作家協會負起責任來,創辦一所中國現代文學館,讓作家們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它完成和發展。倘使我能夠在北京看到這樣一所資料館,這將是我晚年的莫大幸福,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促成它的出現,這個工作比寫五本、十本《創作回憶錄》更有意義。”
40年來,全國各地一批又一批的文學青年奔赴北京,推開翻模自巴金手掌印的中國現代文學館大門,在這裡尋找文學的初心,感受文學的溫情與厚度。“中國現代文學館以‘無牆’為核心理念,通過特色展覽活化文學史、以創新活動連接公眾、以開放功能服務社會,成功構建了一處兼具歷史厚重感與時代活力的文化空間。它不僅保存了文學的‘礦藏’,更通過情感共鳴與思想碰撞,讓文學青年在此找到精神歸屬,成為北京乃至全國文學版圖中不可或缺的‘燈塔’。”中國現代文學館常務副館長王軍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採訪時如是說。他從個人視角,將一座館與一座城的故事娓娓道來。
精神殿堂
擁有21萬件文物142個作家文庫
3月13日下午,北青報記者來到位於朝陽區芍藥居的中國現代文學館,院內一樹又一樹的玉蘭花競相綻放,芳香四溢,不時有觀眾前來賞花和參觀。
在文學館a座辦公樓,北青報記者見到了王軍,他正在忙着籌備建館40周年系列活動。“3月18日,我館聘任特邀研究員及客座研究員;3月26日舉辦建館40周年回顧展及館慶座談會,當天還要為魯迅新塑像揭幕,魯迅的長孫周令飛先生要來我館參加揭幕式……”王軍掰着指頭開門見山地說道,他期待這將是一次回歸文學初心和推動文學館事業全方位高質量發展的大會。
現代文學史的研究,始於朱自清的《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從朱自清到王瑤《中國新文學史稿》,到嚴家炎《中國小說流派史》,再到錢理群、吳福輝、溫儒敏《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及《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很多現當代文學史家的文學資料入藏了文學館。
作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大本營”,王軍和同事們守護的,是一座擁有21萬件文物、142個作家文庫的精神殿堂(館藏總量98.04萬件)。其中包含魯迅《域外小說集》、茅盾《子夜》等名著的手稿約3.57萬件,共涉及作家6000餘位。而每一個作家文庫的建立,也承載着許多故事。
王軍舉例,館內最大的文庫為“唐弢文庫”。1992年,唐弢與世長辭。他的夫人沈絜雲及子女想要為先生的藏書尋找一個妥善的去處,讓它們盡最大可能得到良好的保護和充分的開發利用。經過認真考察、反覆比較和討論,選擇了中國現代文學館。簽署捐贈協議之後,2000年剛剛建成的現代文學館芍藥居新館派了一支五人組成的小分隊走進唐家,“用兩個多月時間整理、接收了這位藏書家畢生搜集的4萬餘冊珍本,涵蓋1915年至1949年的文學期刊、初版本及作家簽名本。”“唐弢文庫”中,經文物鑒定認為一級品圖書的有141種。這些珍本填補了中國現代文學史料體系的空白,也使得文學館的學術視野兼具了歷史縱深與國際格局。
館內還保存着老舍先生上世紀20年代在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的講課錄音等珍貴影像視頻資料。“老舍當時25歲,聲音很清亮,音調比較高。現在聽他遺留下的這些錄音,從朗朗之聲中能回味到京味兒語言的魅力。這些也都是研究對外漢語教學和近百年來北京話發展變化的寶貴資料。”
文學之光
豐富北京文化地標與文化資源
對於全國各地的文學青年來說,到北京必到現代文學館,這是文科生才懂的浪漫。對於這個領域的學者們來說,這裡更像是一個家,承載着無數美好的相遇和回味。北京,也因此不斷匯聚着文學之光。
王軍清晰地記得,2000年5月,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落成時,他正在中共中央黨校中共黨史專業讀碩士研究生。那時他經常跨越半個北京城跑來館裡聽講座。“人很多,有時沒有座位,就坐在前排地上,聽葉嘉瑩先生站着講辛棄疾詞。”有一次,王軍來館裡聽周汝昌先生講《紅樓夢》里史湘雲的故事。也因此,有了周先生的聯繫電話。“有一年我冬天去周汝昌家拜訪,他親自開門,見了我一把攥緊我的手,連連不迭地問:‘冷不冷?冷不冷?’見了他,我滿心喜悅,心裡有一種花開的聲音。”王軍追憶道,周汝昌那時幾近失聰失明,但話聲琅琅,滔滔不絕。
2017年,王軍從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調入中國作協辦公廳工作,到中國現代文學館的機會就更頻繁了。記得有一次,他在馬識途書法展開幕式上親眼看見了馬識途先生。那時他快105歲了。“後來沒想到我來文學館工作,又為他辦了一次書法展,這時他110歲了。”王軍說,最近兩年,文學館已先後舉辦了羅廣斌、曲波、林斤瀾、屠岸、金庸、梁羽生等名家的百年誕辰紀念座談會,以及王蒙創作70年、宗璞創作80年、賀敬之創作85年等系列學術活動。“舉辦這些活動的目的就是不忘文學初心,向作家致敬、向經典致敬。”
文學館的“現代作家書房展”展廳是人氣最旺的展廳之一,這裡為冰心、曹禺、丁玲、艾青、臧克家等10位作家還原了書房。所有展品都是作家生前使用過的實物。這其中,在冰心書房,書桌上擺放的海螺、小瓷貓等工藝品,花瓶里怒放的玫瑰花,天藍色的格子床單,清新素雅的布置流露出作家的生活情趣。一個裝滿信件和明信片的大玻璃櫃格外引人注意。“這是全國各地讀者寫給冰心先生的信,她將其用心保管。”王軍稱,看到這些讀者來信,心裡就生出一股暖意,這或許就是文學的力量吧,生生不息。
坐落在北京的現代文學館,也始終在回饋北京。面向中小學生的“文章萬物——文學中的北京”公益研學課程就是一例。“北京有魯迅、郭沫若、茅盾、老舍、梅蘭芳等文藝名家故居紀念館,還有陳獨秀、李大釗等紅色革命家的故居。我們採用‘大語文’+‘大思政’的模式,與這些故居紀念館合作共享資源,開展文學講座、新書發布會,主題黨日、研學課程,將文學類博物館打造成人氣活躍的文學現場、讓人敬重的文學陣地、數字賦能文學的亮麗窗口及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王軍稱,這也是服務北京全國文化中心建設、書香京城建設及打造博物館之城的生動實踐。
在他看來,現代文學館對於北京的意義在於這是文化地標與精神象徵。館藏98.04萬件藏品,不僅是文學史的見證,更是北京作為全國文化中心的重要文化資源;文學館通過豐富的展覽和活動,如“現代作家書房展”“新時代文學成就展”等,將文學融入公眾生活,成為北京市民和遊客了解中國文學的重要窗口;同時作為國家一級博物館,該館也助力北京提升在國際文化舞台上的影響力。它不僅是中國文學與世界交流的橋樑,還通過數字化展覽和國際合作,向全球展示中國文學的魅力。
展陳活動
無牆化服務助青年找到精神歸屬
沉浸式展覽、創新活動、多元功能定位……在數代文學青年眼中,這處精神殿堂始終保持着新鮮與活力。作為國內首個且規模最大的文學類博物館,它始終與青年觀眾保持着密切聯繫。
“我們館裡有張霽雯、賀同越等一批90後策展人。她們青春時尚感很強,知道在展覽中該怎樣俘獲青年觀眾的芳心。”王軍還記得,2024年10月,文藝工作座談會召開10周年之際,館內舉辦了“新時代文學成就展”與“三紅一創青山保林”紅色經典展兩個大展。張霽雯與賀同越將生成式人工智能圖像互動技術運用到展覽中,增強了觀眾的參與感和體驗感。
在新時代文學成就展展區,以沉浸式布展展現近十年文學成果,如《人世間》《三體》等影視化作品的手稿與劇本,輔以“書山”藝術裝置和人工智能互動技術。觀眾在屏幕上輸入科幻作品中場景情節的關鍵詞,屏幕上就可實時生成對應的圖像,瞬間將觀眾帶入科幻的世界,將文學想象具象化。
“三紅一創青山保林”紅色經典展則採用沉浸式布展方式營造出濃厚的時代與文學氛圍。觀眾通過觸屏體驗《紅日》小人書拼圖遊戲,在《林海雪原》展區沉浸式感受雪花飄落的書中場景,喚起觀眾對革命文學的記憶與情感共鳴。
“上述這兩個展覽一個半月時間就吸引了76個團體單位來觀展,另有2萬多人以個人身份來觀展,其中大多數都是青少年。”王軍說道。
他還記得,去年秋天,河北省唐山市約4000餘名4至6年級小學生,利用連續四個周末時間到館參觀學習,來這裡赴一場文學之約。在艾青雕塑前,有學生脫口而出:“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此情此景,深深感動着王軍,學生們在文學館遇見了課本中的文學家,上了一堂生動實踐課,加深了對作品的理解感悟。
現代文學館還注重打造青年文學社群的培育基地,使之成為青年作家、學者與讀者的聚集地。截至目前,文學館擁有40歲以下的客座研究員、特邀研究員123個。特邀研究員和客座研究員制度為青年學者提供研究支持,而“文學+”活動則推動文學與鄉村振興、科技等領域的跨界融合。
“中國現代文學館以‘無牆’為核心理念,通過特色展覽活化文學史、以創新活動連接公眾、以開放功能服務社會,成功構建了一個兼具歷史厚重感與時代活力的文化空間。”王軍稱,它不僅保存了文學的“礦藏”,更通過情感共鳴與思想碰撞,讓文學青年在此找到精神歸屬,成為北京乃至全國文學版圖中不可或缺的“燈塔”。
數智應用
構建全國文學場館“數據共同體”
文學館的草地中央矗立着一塊巨大的天然石。石頭中間有一個天然缺口,像極了逗號。“在我國古典文學中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逗號的出現恰恰代表現代。”王軍提醒記者看,文學館的館徽也是逗號造型。這標誌着一種延續,意味着中國現代文學館深挖文學資源的豐富礦藏、植根文學傳統,從過去走到今天並將繼續邁向未來。
眼下,文學館正以公共文化服務供給為核心,構建集智慧服務、沉浸式體驗、數字化展示與綠色節能於一體的智慧服務體系,如打造vr沉浸探索體驗空間,提升作家書房的數字化展陳,建設茅盾故居數字孿生系統,打造茅盾ai數字人和全球共享的數字故居。
“我們還在積極推進中國新時代文學大數據中心建設,聯合制定全國首個《文學數據管理與應用總體要求》團體標準,圍繞文學數據庫擴充、文學大模型定向訓練和調優等內容開展工作。”王軍說,通過“科技+數據”打造統一的資源平台,中國現代文學館正將全國文學館聯盟28家單位和中國博協文學博物館專委會32家單位的碎片化信息進行優化整合,形成統籌規劃、資源融合的服務模式,構建全國文學場館的“數據共同體”。
王軍還透露,當下正在落實“讓文物活起來的”要求,認真謀劃中國現代文學館“十五五”發展願景,推動打造“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博物館。將來還要突出世界文學、中國古代文學、港澳台文學等內容。在王軍看來,立足中華文明連續性特質,賡續中華文脈,需要突破傳統歷史斷代法,構建完整的中國文學譜系,這將是未來一段時間文學館的重要任務。
·內存·
現代文學館落戶北京離不開巴金先生推動
北京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一直緊密相連。1980年12月,巴金先生髮出倡議希望在北京創辦一所中國現代文學館,並捐款15萬元作為建館基金,後又陸續捐贈手稿和其他資料;茅盾則在1981年逝世前,熱情表示願意將他的全部著作的各種版本及手稿,交給即將要建立的中國現代文學館保存。
1985年3月26日,巴金在北京西郊萬壽寺西院主持了中國現代文學館開館儀式。不過,萬壽寺作為文物建築,當時還無法增設現代博物館保存文物所需的必要設施。對此,巴金再度呼籲,希望能在北京有更合適的場地。“文學館是我一生最後一個工作……我願意把我最後的精力貢獻給中國現代文學館。”
“2000年5月23日,文學館遷至朝陽區芍藥居新址,舉行了隆重的開館儀式。這時巴金已96歲,開館儀式上宣讀了他的賀信。每位來參加開館儀式的人都幸運地與巴金握手,因為每個門的把手都是按照巴金的手模製作的。”王軍說道。
芍藥居新館佔地46畝,建築面積共3萬平方米。其園林式建築和文學大師雕像群,也為北京增添了一處兼具藝術性與教育性的文化空間。在園中漫步,不時與現當代文學名家的雕像相遇:巴金背着手在散步,朱自清坐在湖邊望着一池“荷塘月色”;葉聖陶、曹禺、老舍正在交談,還有趙樹理牽着毛驢馱着他筆下《小二黑結婚》里的麻花辮姑娘小芹……這些文學巨匠從時光深處走來,指引着遊客去探索文學的世界。
文/本報記者張恩傑
攝影/本報記者李娜
統籌/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