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拐角有故事

往事悠悠，拐角的故事如此親切，它是我心靈的記錄。

安排在“愚園路電台”的下午茶，實屬老友的創意。被她邀請來喝咖啡的一群人，都屬友齡40年以上的骨灰級啦。曾經的我們都是這條愚園路上的原住民：有住在緊鄰咖啡館旁邊的岐山村、宏業花園，有住在憶定邨、福世花園……每一條弄堂都留下過我們少年時代的足跡，相互串門的愉悅至今津津樂道。

坐在咖啡館二樓，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那排紅磚弄堂房子。友說：那不就是你原來的家嗎？是啊，我在909弄住了半個世紀，一直以為它是沒名沒姓的。幾年前見弄堂的門頭上澆鑄上“黎照坊”三個字，原名恢復了，反倒令我有點兒陌生。

黎照坊緊傍江蘇路，雖然現在的拐角四邊都被商務樓和商品房包圍，完全不見當年的情景，可一踏上這片熟悉地，昨日的記憶還是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

昨天的拐角有些什麼？那真是滿滿的人間煙火氣。就說這家愚園路電台，它不就是由郵局報刊零售點變身而來的嗎？我在郵局寄出的第一封信是給遠去安徽插隊的閨蜜的。貼上郵票後小心翼翼地投入郵筒，那種神聖感至今歷歷在目。可見鴻雁傳書在心中的分量。

我家弄堂的拐角處是家叫五豐的醬園店。那時買醬油叫“拷”，家裡燒菜缺了啥，讓小孩子到隔壁跑一趟，不消幾分鐘就買回來了。記得醬油店裡零拷油啊醋的都用長柄的竹筒在大缸里舀。大小不等的舀子代表着不同的斤兩。當年的我每逢周末還會替父親去拷二兩老酒，這是他的專享。什麼七寶大麴、玉液香，我都拷過，彷彿今天還能聞到那股酒香。

五豐醬油店的對馬路拐角最初是一家照相館，我的滿月照就是在那裡拍的。聽父母說，他們把我抱上椅子，攝影師的頭剛鑽進黑布里，我就從椅子的空當滑落到地上，額頭還腫起了一個包。就憑沒摔殘腦瓜子，這張滿月照稱得上彌足珍貴。

幾年後照相館變成了皮鞋店。很長一段時間裡皮鞋店是名不符實的，無皮鞋可賣。難得來貨了，弄堂里年齡相仿的姑娘便奔走相告，搶購這雙6元7角4分的豬皮丁字皮鞋。這是當初最時尚的皮鞋，沒有之一。

每到盛夏，弄堂對面拐角的水果店便支起了大棚賣起了冰鎮西瓜。那年月哪有冰箱，為了讓西瓜有冰涼感，我們弄堂里那口井可忙了，井壁四圈掛着一隻只吊了西瓜的網兜，到了傍晚再提上來。不過，瓜再涼也涼不過大冰庫里的西瓜啊，那種透心涼值得人們排長隊等候。冰鎮西瓜只能堂吃不能帶回家，據說瓜籽要留種，瓜皮要製作成出口醬菜。

水果店對面的拐角有一家叫“新興”的大眾點心店。各式面點及家常炒菜應有盡有，我是那裡的常客。每每想起“新興”，腦海里居然浮現出與吃無關的一幕：同桌的一位孕婦和她丈夫分享一碗陽春麵，孕婦在麵湯里不斷地加米醋，丈夫卻一個勁兒說好吃，可我分明看到他酸出了眼淚……

赴約那天，我特地從中山公園走到“愚園路電台”。一路感嘆百年愚園路的時尚潮——坐在露天喝咖啡的年輕人如同馬路櫥窗里流動的模特，街拍的攝影師尋着“潮味”不斷按下快門，行人中有不少人可能是city walk中的一員。

我不知前來打卡這條網紅路的人流中有多少人會沉下心來品味它獨有的韻味和滄桑，此刻的我真想和他們一起站在某個拐角，重拾縱橫的記憶、探訪溫馨而柔軟的血脈。

往事悠悠，拐角的故事如此親切，它是我心靈的記錄。（章慧敏 ）